“啾啾啾!”


    蟋蟀的叫聲從一處圍牆根的雜草中傳了出來,使得本就無人的巷道愈發幽靜。轉角處的雍熙燈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一方領土,偶爾微風吹來,使得領土的位置微微變動。


    汴京此時已經是亥時,春華坊的一處華宅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處側門,十餘名身著紅色服飾的元隨依次魚貫而出,在門口呈拱衛陣型站定。不一會兒,門內走出一位身著常服,披著厚實披風的老者,他掃視四周一眼後,徑直朝著巷口走去,元隨們邊走邊維持陣型不變,不動聲色地將其拱衛在中間。


    不多時,這一行人走到了宣德門前,待向著城樓上的守衛出示了身份令牌得到允許之後,一名元隨正待上前叩門時,宣德門卻自行打開了一個縫隙,裏麵有一名小宦官躬身行禮,表示官家已在宮內等候,還請連樞密隨他一起進去。老者,即是樞密使連正卿,他毫不意外,因為他收到信的時候就知道走的是皇城司的路子。


    雖然連正卿孤身一人走在冷肅的宮內,但他的內心是火熱的。如果李獨霜所說屬實的話,這將是大宋百餘年來開疆拓土的難得機會,所有的戰爭策略全都要重新調整,大概方略已經在他的心中成形。待走到紫宸殿左近,他驚訝地看到一個身著明黃服飾的身影在門口徘徊,是官家!


    他連忙疾行過去,率先就是一個告罪:“怎敢勞煩官家於門口親迎,老臣罪過矣!”


    官家首先聽到腳步聲傳來,轉過身就看到連正卿在躬身請罪,連忙上前把他扶起來,嘴裏樂嗬嗬解釋道:“無妨無妨,是朕太心急了,來,快些進去。”


    甫一坐定,官家就急不可耐地問道:“連卿可知李獨霜在信中所說是真是假?”


    連正卿卻頗有靜氣,隻見他微微一笑,端起內侍奉上的茶杯,輕輕嘬了一口,然後輕輕放下,才好整以暇地開口說道:“官家,隻消讓皇城司盡調旬月以前關於金國境內各地的密報即可。”


    官家此時明白了連正卿無聲的提醒,收斂了心境,待其平複些許後,就讓人通知皇城使王繼恩前來,並將連正卿的話再次複述了一遍。王繼恩連忙差使人去位於宮內的秘庫,將存檔的密報搬運過來。


    一炷香以後,在數名皇城司幹吏的歸納整理下,李獨霜的情報得到了肯定的驗證。


    “臣請為北境一小卒,隻願為陛下開疆拓土!”


    王繼恩何等人物,立即嗅到了其中的重大機遇,連忙自請到前線去。平素有一些禦史文官喜歡攻擊皇城使來提高自己的清名,再加上整日在汴京收集一些蠅營狗苟的屁事,也著實讓他膩煩。所以他這一番請求倒是有五分是真的。另外五分就是擔任天子爪牙頭領的本性使然,那就是順著官家的好心情拍一拍馬屁而已。


    果然,官家笑罵道:“滾下去給朕守著皇城司,你堂堂一個皇城使任一小卒,丟的可是朕的臉麵!”王繼恩連忙俯首稱是,在其退出殿門的瞬間,卻聽到連正卿淡然地對官家說了一番話。


    “臣以為王皇城哪怕守在汴京,也是能給前線提供支持的,有時候甚至能起到關鍵作用。”


    王繼恩心中狂喜,有了樞密使連正卿的這一番話,隻要大宋對金國能有一番作為,他作為排名前五的功臣之一鐵定沒跑了。


    官家輕輕點了點頭,他對於連正卿對王繼恩的示好沒什麽意見。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作為軍方第一人的連正卿為了保證大宋的力量盡可能凝聚起來,拉攏一切力量是可以理解的,他作為官家甚至都必須要支持。但要是在平時,一個“結黨營私,內外勾結”的罪名就足以讓連正卿被迫下野,甚至流放嶺南。


    “連卿認為,當務之急是什麽?”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官家既是詢問求教,也是考核。


    連正卿當然清楚,心中暗道果然來了,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站起身來,低著頭在殿內來回踱步,心中仔細權衡一番後,才慎重開口。


    “臣以為,當有三急,宜早做施行。”


    “連卿請講。”官家起身,居然肅穆一拜,更讓人吃驚的是連正卿卻坦然受之,殿內的內侍麵麵相覷,大多悚然,但內侍殿頭張良才卻讀過史書,有一番見識,知曉這是古時候君臣禮節的還原,那時候君王可以為國事降尊紆貴,低下身段來延攬人才,招攬宰相時勢必要躬身一拜,是為“拜相”,表示以國事相托。而宰相則需要坦然受之,表示自己必然稱職,不負君王托付。此時官家與連正卿還原古禮出來,都是表示自己此時對於國家大事的看重,非是尋常時期可比。


    待官家起身時,卻雙袖一展,揮退了殿內一幹內侍,隻留下張良才。連正卿看了他一眼,隨即開口說道。


    “其一,當密調折家軍移防慶州,將威遠軍替換出來,駐宣州,然後遣一國士赴夏國,陳述金國之內亂,表我宋國欲與夏國盟好,共分金國。盟約成之最好,如若不從,則威遠軍從宣州入境夏國汾州,將其援助金國的重要通道堵死,使得金國無強援。”


    “其二,命張經武率領雄武軍、鐵壁軍再加上永興路的八路廂軍共十五萬人,出相州與完顏宗弼在永綏城對峙,同時命虎翼軍出青州,伺機攻打金國滄州,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吸住完顏銀術可的六萬鐵騎,使其不能援助南軍。”


    “其三,官家發布北境動員令,命北境十三州整軍備戰,作為與金國國戰的備用軍和糧草供應地。然後為保穩妥,與西南方向的理國和南部的越國加強禮節往來,不生事端。”


    官家聞言,走到殿內右側一麵巨大的帷幕旁邊,用手輕輕一拉繩索,帷幕嘩啦啦輕巧展開,露出了一道巨大的包容了夏國東部、金國南部以及宋國北部的地理堪輿圖。其圖詳細無比,標注了三國境內各個要塞、城池、官道、駐紮軍隊等重要信息,甚至還有密道、峽穀以及高度不同的大山。這是由無數個大宋秘諜傳回的情報組合而成,堪稱國之重寶。


    官家看著地圖,按連正卿所報告的地方一個個看去,心中盤算著,過了一炷香以後,豁然轉頭,問道:


    “這樣一來,豈不是很有可能是長期對峙的局麵?”


    連正卿欣慰地笑了,一方麵看到了官家多年的勵精圖治才有了眼前這一幅詳細的北境堪輿圖,另一方麵也具備了一些戰略思維,可以看出自己的布置可能導致的局麵。


    他走到堪輿圖下麵,抬手一指,卻是威遠軍將要去的地方,那是宣州,正是三國接壤的地方。


    “官家,要知道,戰爭對峙消耗的是一個國家整體的信心,此時正是金國大位空懸,舉國失措的時候,這時我們擺出一副國戰的態勢,正是激發其國內矛盾的最佳時機,更何況。。。”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森然地笑了起來,一字一句,重重吐出。


    “威遠軍可以從宣州東向,直趨定州,與張經武一起,一南一北夾擊完顏宗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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