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禮還沒從倒夜香中回過神,就聽到了裴山長語重心長的問話。


    他表現的很明顯嗎?


    短短這一會兒的功夫,裴山長就能看出···


    王學洲鄭重的對著裴山長施了一禮:“是的山長,學生這些年也能看出夫子有心結未解,學生不知全貌不敢輕易開解,還請山長為夫子解惑,學生就在外恭候。”


    他說完就走了出去,體貼的將門給兩人關上。


    周夫子的情況很明顯有隱情,但是兩人當著他的麵顯然是無法放開來說的。


    他不如主動出去,將空間留給兩人,如果夫子能因此解開心結也是好的。


    這麽多年下來,王學洲將周夫子視為除了家人之外最親近最值得尊重的人,自然是不願意看著周夫子就這麽下去的。


    裴道真此時才徹底接受:“這個小家夥極好!我現在徹底認同你的話了。”


    這麽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帶著家中出色的弟子過來找他拜師,全都被他拒絕了。


    那些人無一不是學問紮實出色之人,王學洲在這些人當中當然也算是優秀的,畢竟是九歲的小三元。


    可真正讓裴道真願意收下的原因,也不光是因為忠孝的那個問題回答的夠周全,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周明禮。


    對於這個當年差一步就能跟著他讀書的弟子,他心中的惋惜無法言表。


    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天才,在被毀了容之後銷聲匿跡多年,如今為了這個學生,竟然願意主動踏出那一步。


    想必這個學生在他心中的份量,是不小的。


    可此時他看到王學洲因為周明禮沒有第一時間直接改口喊他師父,又給兩人騰出空間來說出心結,心中徹底的認可了這個孩子。


    這孩子,值得。


    王學洲出了門,就迎上了吳懷緊張又忐忑的眼神:“王公子,怎麽說呢?我家公子呢?”


    “小吳哥,莫急,夫子有些心結,裴山長正在裏麵開解他。”


    吳懷聽到十分驚喜:“真的?那太好了!”


    無量天尊!


    終於能有個他家公子聽得進去的人說話了。


    ········


    王學洲走後,周明禮臉上的表情也沉寂了下來:“山長,您一塊將我們收為弟子,隻怕是於理不合。”


    裴道真不悅的說:“我收徒想怎麽收就怎麽收,什麽於理不合!也沒人規定我不可以收一對師生吧?你要真覺得於理不合,那這樣,你收他為弟子,我收你為弟子,這樣他也算是我的徒孫,以後依然可以跟著我念書。”


    “不行!”


    周夫子拒絕。


    拜他為師和拜裴山長為師,那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不管他學問如何,地位上始終不過是一個秀才,給弟子的幫助有限。


    可拜山長為師,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裴道真歎息:“當年你和你哥,一個十六歲中舉,一個十歲的小秀才,那是多麽的意氣風發啊!初見時,你連老夫都不放在眼中,何等的驕傲,何等的少年輕狂,現如今,就因為臉上多了一個疤,你就這樣妄自菲薄?”


    “要是被你哥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是怕是地下都難以安心!”


    當年裴道真帶著弟子去禹杭遊學,偶遇周明禮和周明昌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等回過神,一個在地下長眠,一個已經全然不複當初的模樣。


    周明禮眼神黯然:“我哥知道了,估計也隻會覺得痛快吧。”


    周家對他們兄弟兩個實在算不上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你這樣頹廢隻會令親者痛仇者快!當初你哥就是為了能夠讓你活的自由一些,這才拚了命的讀書,他那樣溫文爾雅的人啊···全被你那個爹毀了!我是怎麽都沒想到,你祖父將家敗了,你爹自己不行,竟然把振興家族的願望放在你們身上。”


    “逼你們穿女裝,關在那暗無天日煙囪一樣的樓上讀書,那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嗎?”


    那樓他隻見過一次就覺得壓抑。


    圓筒一樣的高樓上,從上到下隻開了一個小窗戶,常年累月,吃喝拉撒都在裏麵,是個人都受不了。


    周明禮眼眶紅了些:“我原本以為是我爹想開了不再逼我去科舉,卻沒想到是我哥拿他的自由來換的我,早知道如此,我寧願當初和他一直被關在那個樓上,也不至於到最後,他心理出了問題。”


    他十歲那年考上秀才,還是禹杭地區的秀才,那個含金量自然是不必說的。


    他因此得意了好一段時間,處處和他爹唱反調,逃課、爬樹、偷溜出門玩,也是因此認識的裴山長。


    原本以為是這他爹放棄不再逼他了,結果是他哥為他爭取的能夠輕鬆幾年的時間。


    而他哥那個時候,早已存了死誌。


    在又一次被關在那棟樓上的三年後,他哥考上了舉人。


    當時他爹娘全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就連他,也在為哥哥感到驕傲。


    可就在中舉後不久平淡的一天裏,全家正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他哥很突然的拿起一把刀就往自己上捅去。


    當時談話說的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自己不惜一切撲過去想要阻止哥哥,爭執之間,傷到了臉。


    然後就是母親的驚慌失措,父親的責怒謾罵,哥哥的自責和痛苦。


    也是在那一天,他親眼看到了哥哥穿著向來厭惡的女裝,從關閉他的那棟小樓上,一躍而下。


    “所以我覺得,或許我這樣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看著周家爛在那裏,我哥也能解氣點。”


    周明禮從回憶裏抽出神,淡淡的說道。


    裴道真歎氣:“你可知周家沒了你們這一支,還有旁支?我聽說這幾年周家的旁支也出了一個人物,正摩拳擦掌的準備代替你和你哥的位置成為周家新的一代天驕 ,更有風聲傳出,你爹可能要將此人過繼,到時····”


    “你哥可能已經不計較這些身後名了,可他當年為了你,寧願被關在那樓上整整三年,眼下看著你如此消沉,你可對得起他?”


    周明禮離開周家後,就和周家斷了聯係,已經許久沒聽到周家的消息了。


    此時聽到山長的話,他覺得諷刺,卻又好像不怎麽意外。


    他哥被逼的一條命都沒了,他爹竟然還想過繼?


    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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