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心學二字,在場眾人皆是恍然。


    “原來嫣然小姐最近在研讀心學啊!這的確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也正在研究,頗有幾分體悟心得!”


    “哈哈,心學!要說別的我可能還答不上來,這個我真會!嫣然小姐請盡管出題,我一定為你解答!”


    “你會?你就吹吧你!宋濂、劉基那樣的大儒都還在研究呢!你敢說你會了?”


    “……”


    霎時間,看客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心學,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中年土豪露出疑惑之色,道,


    “我怎麽沒聽說過?”


    一旁的清瘦男人聞言,頓時露出鄙夷之色,不屑道:


    “心學你都不知道?那你今天沒戲了。”


    “嫣然小姐那是有學識的人,想要找的自然也是學識淵博的郎君,不是有幾個臭錢就能占有的。”


    聽到這話,中年土豪頓時怒了。


    “你放什麽屁!找揍是不是?!”


    他不但有錢,還有一把子蠻力,揪住清瘦男人,就像是揪住一隻小雞仔似的!


    “哎哎,大爺,大爺息怒啊!”


    老鴇趕忙把他勸了下來,連聲道,


    “都是貴客,動什麽氣呀?”


    “消消火,消消火……”


    “哼!”中年土豪這才鬆開手,叫罵道,“什麽鳥心學,有什麽了不起的?比得上我兜裏的錢袋子麽?”


    聽到這話,老鴇頓時慌了神。


    “大爺,切莫亂說……”


    她忙道,


    “這心學乃是皇子所創,皇子你懂嗎?皇帝的兒子!”


    “您要是在這裏出言不遜,萬一被有心人聽了去,就完了!”


    清瘦男人整理了一番衣衫,依舊是絲毫不怵,冷笑道:


    “老媽媽,你管他作甚?讓他狂吠就是了!”


    “到時候,別說是錢袋子沒了,就是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哼哼……”


    這番話語,總算是讓中年土豪消停了下來,不敢再口出狂言。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皇子’二字所代表的分量。


    “心學?”


    李祺眉頭皺了起來,捏了捏懷裏的紙張,低聲道,


    “壞了,這小娘皮不按照常理出牌啊!我找幾位先生作的詩詞這下都沒用了!”


    “你們兩個,有誰懂心學的?”


    為了今天把嫣然給拿下,他可以說是做足了功課,押了不少題。


    要是問詩詞歌賦,他絕對是手拿把掐,但這會兒問出來個心學……這誰知道啊?


    就算提前知道題目也不行啊!這是新出來的學問,都沒幾個人參透呢!


    “不知道啊!要是我爹可能還知道一些。”


    胡鵬搖了搖頭,看向陸賢道,


    “賢弟,你知道嗎?”


    陸賢白眼一翻。


    “我能知道個什麽?我知道心學兩個字咋寫就不錯了!”


    他沒好氣的道,


    “這騷娘們,淨出一些難題!擺明了就是不想賣身!”


    “祺哥,咱們花了那麽多錢,可不能白花!軟的不行,咱就來硬的!我讓劉彪去喊幾個巡檢司兄弟上來,看她就範不就範!”


    李祺麵色陰沉,不置可否。


    “劉彪,你先去喊幾個兄弟來!”


    陸賢朝著身邊的護衛招了招手,道,


    “今天有廟會,巡檢司一定派了大量的人手維護治安,你以我爹的名義喊十個兄弟上來!”


    劉彪正欲應答,卻見李祺擺了擺手。


    “暫時不要鬧出動靜來。”


    他沉聲道,


    “我們答不上來,未必人家就答得上來。”


    “先看看再說。”


    陸賢這才點了點頭,示意劉彪退下。


    他們的話語,被後頭的朱橘聽得一清二楚,心裏也大概明白所謂的‘調兵’是怎麽一回事了。


    這個陸賢的爹,應該是主管巡檢司的官兒,而巡檢司的職責就是維護治安,緝拿盜賊之類的事兒,像今天這種日子,維護治安的人手必將增派。


    陸賢以他爹的名義抽調幾個過來鎮鎮場子,事情結束再讓他們回去,這樣神不知鬼不覺,這些人屬於衙役捕快那一檔的,嚴格來說不算是士兵,自然也不會被皇帝知道。


    鑽的一手好空子!


    不過,要是被發覺,那也是死路一條,畢竟,在京城私自調動一兵一卒,哪怕是巡檢司的人,都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朱橘知道了他們的底細,便也不再注意他們,反而是對花魁嫣然多了幾分興趣。


    這個花魁,竟然會對他的心學產生興趣,聽她的語氣,好像還是經過思考之後,遇到瓶頸了?


    不得不說,挺有品味啊!


    “看來諸位對心學都頗有研究,這下嫣然心裏就更有底氣了。”


    嫣然看大家聊得熱火朝天,不禁笑道,


    “聽聞大儒宋濂都放出話來,甘為心學門下侍從,可見這門學問的吸引力。”


    “不瞞大家說,小女子剛接觸心學的時候,也是被其中妙理給吸引住了……心外無物,心即理,心即萬事萬物的本源,故而不假外求!”


    她稍稍一頓,正色道:


    “不知道大家讀到這一句的時候有什麽感覺,小女子隻覺得震撼!而震撼之餘,越發想要知道如何內求!”


    “吳王殿下說,內求的辦法就是致良知,他說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良知,這是一種本能。”


    “可這種本能並非永遠顯現,若能時時刻都呈現,那便是聖人了!它會隱沒,也會被遮蔽,需要不斷的去發掘,讓它呈現出來,吳王殿下把這種行為稱之為致良知。”


    “嫣然的疑惑就在於,致良知究竟應該如何下手?用什麽樣的方式方法,才能挖掘良知,讓它呈現?”


    一番話語,說出了她對心學的見解,順勢拋出了她的問題。


    不得不說,這個問題問得還是很有水平的,一時間,全場竟然鴉雀無聲。


    剛才高談闊論的幾個,此刻都陷入了思索之中。


    而那幾個本來就不懂的,此刻更是睜眼瞎,連這個問題都讀不懂!


    “可以啊……”


    朱橘神色有些訝然,望著正前方的花魁娘子喃喃道,


    “見解還不錯,問題也挺有深度的。”


    不得不說,這是個好問題,值得上一堂課。


    此刻,朱橘也收起了幾分玩味的心態,對嫣然高看了一眼。


    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來,起碼證明這個花魁娘子不是打著風雅的幌子賣肉,她肚子裏是真有幾分墨水在的!


    不過,這個問題的確是難了點,指望這群嫖客能答上來,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這說的什麽啊!”


    陸賢皺眉道,


    “我聽都聽不懂!什麽致良知,什麽本能……”


    他根本沒接觸過心學,此刻自然是一臉懵,懵的他都有點煩躁了。


    “我倒是懂一點。”


    胡鵬打量著四周,道,


    “祺哥,你怎麽說?”


    “我看他們好像都答不上來,要不你上去試試?不管對不對,先答他一通再說!她要是不滿意,咱們再用別的手段,畢竟這小娘皮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李祺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須臾間,他便邁步而出,站到了嫣然麵前。


    他這一出頭,頓時引得眾人矚目,紛紛瞧了過來。


    “是李公子!”


    “剛才那個要代所有人酬謝嫣然小姐的人?哈哈……”


    “別笑,看他這胸有成竹的模樣,說不定真有學問,對於有學問的人,我還是尊敬的。”


    “……”


    眾人竊竊私語,嫣然亦是抬眼看向李祺,笑吟吟的道:


    “是李公子啊。”


    “聽聞李公子素有急智,果然是名不虛傳,公子已有答案了嗎?嫣然很期待呢。”


    李祺聞言,嘴角微微上揚。


    “的確有幾分想法,我試為嫣然小姐作答。”


    他笑道,


    “所謂致良知,其實不要想的太複雜了。”


    “下手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不斷的去做善事就可以了,通過做善事,就能把自己的良知發掘出來,當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個大善人的時候,那麽你的良知不就是時刻呈現了嗎?”


    聽到這話,嫣然微微一怔。


    而李祺身後的胡鵬和陸賢二人已然是拍手叫好:


    “好!”


    “大道至簡,李公子的話語,真是醍醐灌頂啊!”


    “是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致良知就是做善事,言簡意賅,鞭辟入裏!令人佩服不已!想必這個回答,定然能讓嫣然小姐滿意了!”


    不管到底怎麽樣,先捧起來再說!畢竟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


    幾個人覺得有道理一叫好,那麽大家都會紛紛認同。


    果然,這一吹捧,聽得不少看客都麵露恍然之色,更有甚者拍著大腿懊悔不已。


    “原來這麽簡單?我怎麽就沒想到?!”


    一時間,李祺的回答,仿佛已然成了正確答案。


    “看來,今宵或許能和嫣然小姐共品佳釀,共度良宵了。”


    李祺此刻有種勝券在握的得意感,直勾勾的望著嫣然,笑吟吟道,


    “外麵的凡夫俗子太多,我欲和嫣然小姐單獨探討心學,不知嫣然小姐意下如何?”


    胡鵬咧嘴一笑,趕忙恭祝道:


    “恭喜祺哥,賀喜祺哥!才子配佳人,暢聊心學,這要是傳出去,定然是一番佳話啊!”


    陸賢也是趕忙跟上,連聲道:


    “祺哥心學造詣深厚,抱得美人歸,兄弟佩服啊!”


    兩人連番祝賀,聽得李祺紅光滿麵,得意非凡。


    他也就是憑著感覺說了一通,沒想到就技壓群雄!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比霸王硬上弓還是要爽很多的!


    一時間,眾看客皆露出懊喪之色,仿佛美人已經為他人眷屬。


    然而,嫣然在一陣思索後,卻是搖了搖頭。


    “李公子的這個回答,嫣然也曾想到過,但仔細一想,好像又沒有這麽容易。”


    她正色道,


    “做善事固然好,但良知並非是培養出來的東西,而是‘我固有之’的本能,做善事所能培養的,應當是善心,而不是良知。”


    “致良知,應當不是這樣。”


    “公子說的有一定道理,但嫣然感覺並非真正的答案,嫣然心中依舊有些困惑,所以,恕不能一侍。”


    這一否定,讓眾人眼睛皆是一亮。


    被否定了?


    還有戲?!


    然而,與他們相比,李祺的臉色卻是變得有些難看。


    陸賢更是麵帶怒色。


    “嫣然小姐這是不滿意祺哥的回答了?”


    他冷聲道,


    “可在場眾人,恐怕也就隻有祺哥能回答一二吧!心學深奧,能有幾分道理,已不容易。”


    “若是要讓你徹底滿意,那縱然是吳王殿下在這裏,也不敢說一定能讓你滿意!”


    “差不多,就可以了!與我祺哥春風一度,並不委屈你,反倒還是你的榮幸!”


    這小騷娘們,他早就看得不爽了!


    要不是李祺和胡鵬壓著,早嗆她了!


    “此言差矣。”


    嫣然正色道,


    “做學問,需要有刨根問底的精神,決不能差不多。”


    “此外,李公子的回答,是我早就已經想到過的,應該是和真正的答案相去甚遠,所以嫣然才說仍有困惑。”


    “若李公子真的能給出一個有深度的回答,讓嫣然信服,那嫣然定然親自為李公子點燭斟酒,請教心學。”


    這話,已然說得很委婉了。


    然而,陸賢聞言卻是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做學問,你一個當婊子的,還真做起學問來了?”


    陸賢冷笑著,毫不客氣的道,


    “出來賣就出來賣,別整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搞得好像你真是良家婦女一樣!”


    “花了那麽多錢在你身上,還這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啊?”


    “我告訴你,我們祺哥心地善良,不跟你計較,我可不是吃素的!今天你要是把我們當猴耍,那我就掀了你這青樓,把你綁回去!”


    “你信不信?!”


    這番話語,極其的難聽,讓原本安坐的嫣然臉色驟然一變,氣得身形一抖!


    而這番話語,更是讓在場的客人們無法忍受,皆怒目而視!


    “你在說什麽東西!”


    “你敢侮辱嫣然小姐?答不上來就答不上來,不要在這裏發癲,毫無風度,惹人恥笑!”


    “就是!我仔細想了想,那回答狗屁不通,嫣然小姐當然不可能同意了!打賞也是你樂意的,怎麽現在想反悔啊?玩不起別玩,丟人現眼的東西!”


    “我一開始就覺得他們三個尖嘴猴腮的,不像是什麽好人,你看他們那氣急敗壞的勁兒!這種人,嫣然姑娘怎麽可能瞧得上?!”


    “……”


    霎時間,客人們義憤填膺,群起而攻之,嘲諷咒罵之聲不絕於耳。


    陸賢哪裏受過這樣的侮辱,頓時勃然大怒,喝令道:


    “反了天了!”


    “劉彪!”


    砰!


    劉彪猛地抽出手中長刀,砸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口中發出一聲嘹亮的哨聲,隻須臾間,幾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已從樓下小跑了上來。


    “頭兒!”


    “頭兒。”


    劉彪麵無表情,隻是道:


    “保護三位公子。”


    “是!”三人得令,皆是從小腿上取下短刀,走到李祺三人身旁,目光凶狠。


    四個拿刀的壯漢,一下子就把場子給鎮住了。


    “說啊,怎麽不說了!”


    陸賢看向眾人,冷聲道,


    “誰要是不長眼的,我不介意讓我手下給他一刀,讓他漲漲記性!”


    一時間,鴉雀無聲。


    場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


    朱橘在角落裏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勳貴之子,竟能如此囂張。”


    他低語道,


    “光是這番行徑,就該殺頭!”


    一聲令下,幾個帶刀壯漢就衝了上來,不管他們是什麽身份,是家奴也好,巡檢司的衙役捕快也罷,這種行為,就不該發生在應天!


    “哎呀!”


    老鴇急忙跑出來按住了劉彪手裏的刀,連聲道,


    “誤會,誤會!”


    “大爺,都是誤會啊!好好的,動刀動槍的做什麽?大家都是貴客,不要傷了和氣嘛!”


    “大爺,就當是給我老婆子一個麵子,把刀收回去好不好?我呀……”


    啪!


    陸賢直接一巴掌甩在了老鴇的臉上。


    “你個老婊子,也敢讓我給你麵子!你配嗎?”


    他冷笑道,


    “老子告訴你,嫣然這個小娘皮,老子忍她很久了!裝什麽大家閨秀!”


    “出來賣就出來賣,還搞什麽學問,一個婊子也配附庸風雅,真是叫我笑掉大牙了!”


    “我祺哥脾氣好,我可沒那麽好說話!在她身上花了那麽多錢了,今天要是沒個說法,我直接叫人把你們這兒砸了信不信!別覺得我是嚇唬你,我爹管著整個應天的巡檢司!”


    老鴇被甩了一巴掌,此刻還有點暈頭轉向。


    那嫣然卻是氣得渾身發抖,隻見她將地上的銀子撿了起來,朝著陸賢砸了過去!


    “我嫣然可殺,不可辱!”


    她眼眶發紅,顫聲道,


    “誰要你們的臭錢,還給你們!”


    砰!


    一個銀元寶,直接砸在了陸賢的腦袋上!


    這場麵,讓在場眾人皆是有些震驚。


    沒想到,軟軟弱弱的嫣然小姐,此刻竟然膽子這麽大,這麽的烈!


    他們這些大男人都怕那四把鋼刀,她卻敢直接用銀子砸人!


    一時間,眾人肅然起敬!


    縱然是青樓女子,這也是個極有性格的青樓女子哇!


    朱橘的目光,亦是閃過幾分訝然之色,不禁重新審視起了這個叫嫣然的花魁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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