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毛驤一腦袋磕在地磚上。


    “臣,遵旨!”


    他來的時候就有信心不會被罰,因為手裏掌握的證據翔實,足以交差!所以,哪怕是晚了三天也沒事!


    而現在,陛下還給了他更大的權力。


    這份權力,可以讓他無視任何達官顯貴,想怎麽查就怎麽查!


    查他們個底朝天,便是大功一件!


    “除了這些卷宗,你所掌控的人證物證,現在都在哪裏?”


    朱元璋沉聲問道。


    “回陛下,物證有一部分已經拿到了應天,人證都還在鳳陽。”


    毛驤稟告道,


    “是否需要臣將人證帶回應天,指證陸仲亨等人?”


    唰。


    朱元璋擺了擺手。


    “就讓他們待在鳳陽,你隻需確保他們不出閃失就行。”


    老朱目光深邃,輕聲喃喃道,


    “看來,這一趟回鄉之行,得提上日程了。”


    “鳳陽好,鳳陽好啊……就在鳳陽。”


    毛驤微微一怔。


    他有點聽不懂朱元璋的話語,隻能是低著頭聆聽垂訓。


    “再給你加一件任務。”


    朱元璋忽的道,


    “你組織一批好手,訓練起來,用於監察百官。”


    “禦史台的禦史,到底不中用。咱需要一批中用的人,作為咱真正的耳目!”


    毛驤心神一震!


    陛下這是想要全知全能,掌控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啊!


    鑾儀衛……又可以擴編了。


    “是,臣遵旨!”


    毛驤肅然道,


    “臣一定辦好這差事,讓陛下洞察一切!”


    朱元璋微微頷首。


    手裏的這一遝卷宗,就證明毛驤這個人辦事還是牢靠的,值得信任。


    “陛下,末將偶然得到一條消息,需稟報陛下。”


    毛驤拱手道,


    “大將軍徐達在汝寧府外駐軍的時候,曾有一位叫趙三郎的人求見,此人,乃是陸仲亨的外甥。”


    朱元璋眉頭一挑。


    “是嗎?”


    “徐達怎麽做的?”


    毛驤應道:


    “華雲龍將軍似乎是想要將此人迎入軍營,結果卻是被徐大將軍給轟了出去。”


    “後續,此人在汝寧府酗酒,嘴裏有咒罵徐達之言,也正是因此,才得到了臣下屬密探的注意,挖掘到了這條消息。”


    朱元璋聞言,不禁一笑。


    “做得不錯,這個密探就很敏銳,可以提拔。”


    他讚許道,


    “咱要的,就是這樣的訊息!無論是偶發的,還是突發的,隻要有苗頭,就得查!”


    “越是大官高官,就越是要掌控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把這份差事辦好,高官厚祿,咱都會給你們。”


    毛驤聞言,頓時振奮不已。


    “謝陛下!”


    對於皇帝畫的這一塊大餅,他吃的很香。


    ……


    應天,徐府。


    “哎呀,怎麽喝的酩酊大醉啊,這這這……”


    “來人,快來人,把老爺攙進去!”


    謝氏看徐達這醉醺醺的模樣,趕忙上前扶住,吆喝著幾個家丁上來,把他攙進了府裏,一路扶到內院。


    “痛快,真痛快啊!”


    徐達晃了晃腦袋,喊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蒼天!”


    徐妙雲噗嗤一笑。


    “爹,是青天,不是蒼天。”


    她笑著糾正道,


    “看不出來,您這一喝多,倒也有幾分詩興。”


    徐達擺了擺手。


    “嗨!都一樣,咱不拘小節!”


    他指了指身邊的石墩子,咧著嘴道,


    “閨女啊,坐!”


    “今天,咱高興啊!你知道咱為啥高興嘛?”


    徐妙雲乖乖坐下。


    “先別高興了,來,把這杯茶喝了。”


    謝氏遞上醒酒茶,忍不住道,


    “郎中可是說過,不許你再酗酒,小心背上的疽再複發!這東西一次比一次厲害,你呀……小心你的小命喔!”


    咕咚,咕咚。


    徐達將濃茶一飲而盡,卻沒有清醒多少。


    “你……懂個屁!人生得意須盡歡,不使金樽空對月!”


    徐達昂首道,


    “做人,主要是要快活!咱打了那麽久的仗,曆經千辛萬苦才回來,就不能享受享受,快活快活啦?”


    “今天這一頓酒,外加那一隻燒鵝,吃的那真叫一個爽!”


    “你!晚上陪我……也快活快活!”


    謝氏聽到這話,臉色驟然大紅!


    啪!


    她一巴掌拍在了徐達的肩膀上,羞赧道:


    “你!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當著妙雲的麵,你也不害臊!你可真是……”


    徐妙雲見父母如此,不由得抿嘴一笑。


    原先,她還不懂這話裏的意思,但這陣子,她可是把西廂記給讀完了!對於男歡女愛,早已不是小白。


    甚至,經過充分的理解和想象之後,她反而還挺‘資深’了!


    “這有啥?妙雲過陣子也要嫁做人婦了,有些事情,她知道了也沒什麽。”


    徐達擺了擺手,大大咧咧的道,


    “你就不要再拿她當小孩子看啦!”


    謝氏聞言,頓時一愣。


    “什麽什麽?”


    “妙雲嫁做人婦?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這……你在胡說什麽啊!真是喝多了!”


    她第一反應,是徐達喝醉酒了胡說八道。


    “我沒喝多,我清醒著呢!”


    徐達哼了一聲,鼻子裏噴出兩口粗氣,得意道,


    “就今天,是陛下親自跟咱提的!還有皇後娘娘也說咱家妙雲好,要讓她當王妃!”


    “你猜猜,妙雲最終許配給哪個王爺了?”


    謝氏聞言,頓時睜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這麽突然!”


    她愕然道,


    “你今天才剛回來,這麽快就把妙雲的婚事給定了?”


    “誒!妙雲,你這手上的鐲子哪來的?我怎麽看著這般眼熟?”


    謝氏猛地看向徐妙雲,果然看到了她的不同尋常。


    那綠得發光的翡翠鐲子,就明晃晃的戴在自家閨女手腕上!


    “這是皇後娘娘的鐲子,她今天送我了。”


    徐妙雲摸了摸冰涼的翡翠鐲子,笑道。


    謝氏:“!!!”


    “皇後娘娘的鐲子?是了,是了!我說怎麽這般眼熟!”


    她興奮道,


    “等等!我記得……這鐲子是陛下送給她的吧!先前皇後娘娘跟我提起過,說是陛下代他母親送她的!她……居然轉送給了你?”


    “這可是重寶啊!妙雲!”


    聽到這話,徐妙雲倒是沒什麽反應,反倒是徐達神色一凜,酒都醒了幾分。


    “誒,好像還真是……”


    他驚奇道,


    “那鐲子,大姐可戴了有十多年了!按照陛下當年的意思,是要傳給兒媳婦的。”


    “哈哈,結果常家丫頭這個太子妃沒拿到,反倒是我徐家丫頭拿到了?這要是四弟常遇春活著,一定能給他氣死!哈哈哈……”


    徐達愈發高興了。


    這是來自於大姐對自家丫頭的認可啊!


    比陛下的認可,都珍貴!


    “這……到底是配了哪個王爺啊,竟能讓皇後娘娘都如此下本錢?”


    謝氏好奇道,


    “照年紀來說,莫不是晉王?”


    徐達搖了搖頭。


    “再猜猜。”


    “那……肯定是燕王了!燕王的年紀最合適。”謝氏道。


    聽到燕王二字,徐達的臉色驟然一變。


    “別跟咱提那個小混蛋!聽到他就來氣!”


    他毫不客氣的道,


    “那種貨色,怎麽配得上我徐達的女兒?別說不是他,要真是他,咱就是跟陛下把臉翻了,也不會同意!”


    徐妙雲聽到這話,趕忙上前扯了扯徐達的手。


    “爹,您別這樣說,要慎言啊!”


    她低聲道。


    “怕個毛?當時他要是再敢多說,咱當場就翻臉你信不信?”


    徐達不悅道,


    “你爹我也是有血性的!不是慫包軟蛋!當初咱喝醉了酒,連陛下都淋他個落湯雞!還怕他個小子?”


    謝氏見他如此激動,神色也是有些驚疑。


    這是怎麽了這是?


    突然反應這麽大……跟吃了火藥似的!


    看來,今天這一場皇家私宴上,一定發生了不少事情。


    “好了爹,別說了。”


    徐妙雲將徐達一頓安撫,朝著謝氏抿了抿唇,輕聲道,


    “娘,也別猜了,是吳王。”


    謝氏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噢——原來是吳王啊!難怪,難怪了!”


    她一拍手,笑道,


    “吳王殿下可是皇後娘娘最寵愛的幼子,論受寵程度,連太子殿下都比不上他,其他皇子更是拍馬都難及!”


    “好,好,吳王殿下和你年紀相仿,你還比他大一歲呢!將來成了婚,你可得像個姐姐,多照顧照顧他!”


    “哎呀,我是真的沒想到,這麽快,我就得準備嫁妝了!這水靈靈的大姑娘,留不住咯!”


    徐妙雲聽到這話,臉色驟然一紅。


    “娘,你胡說什麽呢!”


    她嬌嗔道,


    “我一直都是徐家的人,哪怕以後嫁人了也一樣啊!”


    “再說了,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隻是陛下和爹醉酒後的玩笑話,未必就當真的!你……你就莫要取笑女兒了!”


    謝氏見她嬌羞,笑容卻是越發燦爛。


    “哈哈,你還害羞上了?看來你是真的屬意吳王啊!”


    她畢竟是過來人了,見徐妙雲這般小女兒姿態,哪裏還不知道她的心思,越發調笑道,


    “跟娘說說,你是什麽時候芳心暗許的?”


    “是不是上回娘娘召你進宮的時候?還是他送你朱砂手串的時候?我說呢,你怎麽一直捧著這手串當個寶貝,先前輝祖要碰,還被你吼了一頓,嘖嘖……原來如此啊!”


    徐妙雲:“!!!”


    “我……我不跟你扯了!”


    她哪裏受得了母親這樣開她玩笑?此刻耳垂都紅的發燙了。


    猛地一跺腳,徐妙雲轉身逃也似的跑開了。


    見女兒害羞的逃跑,謝氏樂得合不攏嘴。


    “這是一樁好婚事。”


    徐達笑道,


    “我攜大功回來,必為陛下所拉攏,與皇家聯姻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這事兒,妙就妙在丫頭對吳王還真有幾分意思,咱們這種所謂的名門,姑娘的婚姻大事往往由不得自己做主,甚至都由不得咱們這些父母做主,所以啊……多數都不太幸福。”


    “她既然能和吳王兩情相悅,那自然是一樁美事。我最大的心願,也是她能夠幸福。”


    一番話語,道出了徐達深沉的父愛。


    對於這個閨女,他是真的疼愛。也正因此,今天若非朱橘站出來,就朱棣那番態度,他就是拚死也要把這樁婚事辭掉,最起碼……得換個王爺!


    “嗯,丫頭有福氣。”


    謝氏也是笑了起來。


    當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個幸福的未來呢?


    就眼下來說,一來他們互相看對眼,另一個,吳王又是最受寵的親王,地位在諸王之上。


    怎麽看,這都是最好的結果!


    夫妻倆許久未見,正聊著,卻聽家仆來報:


    “老爺,門外有幾位熟客求見。”


    徐達微微頷首,隨口道:


    “這才回來第一天,屁股都還沒坐熱呢,就有人來拜訪了啊?”


    “是誰?”


    家仆稟告道:


    “有好幾位,有跟隨老爺打仗的廖將軍、朱將軍,還有京城的吳將軍、周將軍、胡大人……”


    徐達神色一凜,坐直了身子。


    “胡大人?哪個胡大人?”


    他眯起了眼睛,問道,


    “中書省的胡惟庸?”


    家仆點了點頭。


    “對,是他。”


    唰!


    徐達的目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方才的酒勁此刻已然是消弭殆盡。


    “的確都是熟客,喊他們進來坐吧,我去給他們沏茶。”


    謝氏站起身來,道,


    “客人還是要招待,不然人家背後要說你徐達立了大功,趾高氣揚了。”


    然而,她正欲離開,卻是被徐達猛地叫住!


    “慢!”


    他沉聲道,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想幹什麽,我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嗬嗬。”


    徐達朝著家仆吩咐道:


    “你去回話,就說我今天在宮中喝酒,喝得爛醉如泥,恐無法見客,叫他們回去吧,改天再一起喝茶品茗。”


    “要是明天還有人來,就說我酒喝多了,背疽犯了,疼痛難耐,需要靜養。”


    “態度強硬一點,不許放一個人進來,誰要是進了徐府的大門,我不問別人,專門問你的罪!”


    “明白了沒有?”


    家仆心神一震。


    “這……是,老爺。”


    “奴婢這就去回話。”


    他拱了拱手,應聲而退。


    這番操作,倒是讓謝氏有些疑惑。


    “天德,你這是……”


    徐達擺了擺手。


    “朝廷有大事,陛下可能要動一些人,這種時候,我絕對不能摻和,哪怕隻是和他們喝一頓茶什麽都不說,都有可能引起陛下的猜疑。”


    他輕聲道,


    “咱們徐家被我經營到現在,不容易,這大好局麵,可不能出點瑕疵。”


    謝氏聞言,點了點頭,但疑惑卻是不減。


    “你現在立了大功,怎麽反倒比以前更謹慎了?”


    她嘀咕道,


    “都有點不像你了。”


    在印象裏,丈夫一直都是大老粗的形象,大大咧咧,不拘小節。


    現在,卻有幾分心細如發的味道了……


    “嗬嗬,越是功高,就越是要謹小慎微啊……”


    徐達淡笑道,


    “別看咱眼下風光無限,陛下若真起了猜疑,咱被拿下也就是一道聖旨的事兒。”


    “帶兵的時候,隻管打仗就可以了,但回來就得考慮很多,真正能讓咱一直風光的,不是別的,是聖眷,是陛下的信任。”


    “這道信任不出現裂縫,那咱才能一直風光下去。”


    謝氏默然,點了點頭。


    “你們男人真難,要想這麽多……”


    她感慨道,


    “還是我們女人好,隻要管好家裏的事情就行了。”


    徐達咧嘴一笑。


    “那你得跟對男人才行,跟的男人不對,冷不丁就受連累腦袋搬家了。”


    他閉上了眼睛,嘿然道,


    “既然知道你男人辛苦,還不過來給我捶捶腿?這一路騎馬騎的,都快把我顛死了!”


    ……


    徐府門外。


    “什麽?醉酒?”


    “大將軍的酒量,再怎麽喝也不至於不省人事吧?我們進去瞧瞧他!”


    “是啊,我們進去等會兒也行,等他酒醒再說嘛!登門拜訪,這點耐心我們還是有的!”


    幾個勳貴聽到門房的話,皆是不滿。


    他們可是帶著目的來的,一定要見到徐達本人!


    “幾位大人,不是小的不肯通融,實在是府裏規矩森嚴,不容小的亂來啊。”


    門房苦著臉拱手道,


    “府裏的事,都是大小姐在管,大小姐說不見客,那老爺肯定是需要好好休息,不能接見。”


    “小的要是壞了規矩,大小姐非得把小的抽筋扒皮不可!上回有個奴婢犯了事,大小姐差點把他打成了殘疾!所以……還請諸位老爺見諒。”


    “等老爺清醒過來,小的一定向老爺稟報!”


    他沒別的辦法,隻能把鍋推到徐妙雲的身上。


    不過,家裏的事,很多確實也是徐妙雲在管,徐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六七成都是她的功勞,所以這一推鍋……也不算離譜。


    “大小姐?妙雲那丫頭這麽凶?”


    廖永忠皺眉道,


    “我們幾個可都是她的叔伯,她真就一點麵子都不給?”


    “我們可都是帶著禮物來的,連一杯茶都不讓我們喝?”


    幾人心中皆是有些不快。


    他們的事情,很緊急啊!


    胡惟庸撫了撫須,蹙著眉一言不發。


    “這……大小姐的脾氣諸位可能也知道,她定的規矩,小的是絕不敢違背的。”


    門房連連拱手,賠笑道,


    “還是請幾位老爺改日再來吧。”


    朱亮祖還欲再說,卻聽胡惟庸道:


    “算了,既然醉酒,咱們也等不好。”


    “一頓酒,明天肯定醒了,咱們明天早點再來也就是了。”


    “走吧,咱先回去合計合計。”


    說罷,他便轉身上了馬車。


    廖永忠、朱亮祖以及周德興、吳良幾人聞言,也隻能作罷,朝著門房打了個手勢,亦是跟著上了馬車。


    “諸位老爺,慢走啊!”


    門房揮了揮手,望著馬車遠去,方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算是打發過去了,明天恐怕更難!他得好好想想用什麽法子把他們給打發走。


    當個門房,也不容易啊!


    ……


    馬車上。


    “現在怎麽辦?”


    朱亮祖沉聲道,


    “大將軍這裏的門路暫時走不通,咱們也得想想別的法子!”


    “老陸這會兒還關在死牢裏呢!咱們上了那麽多求情的折子,竟然全都石沉大海,陛下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道,陛下真就一點情麵都不講,非要把昔日的老兄弟置於死地不成?老陸那點罪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不至於此吧!”


    廖永忠聞言,卻是嗤笑一聲。


    “老兄弟?誰跟你老兄弟!”


    他不忿道,


    “現在人家是君,咱是臣!在他手底下憑本事討點生活罷了!”


    “現在他能因為這點事情把老陸弄死,將來把咱們弄死,也不就是順手的事兒?豈不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現在仗打完了,咱不是將軍了,都是走狗了!到時候,說不定都是鍋裏的狗肉!”


    眾人:“!!!”


    “永忠,你胡說什麽!”


    吳良捂住了廖永忠的嘴,低聲嗬斥道,


    “你不要命了?這種話都敢說?”


    “萬一被人聽了去,你的腦袋也得搬家!”


    然而,廖永忠被這麽一捂,神情卻越發桀驁。


    “鬆開!”


    他掙脫開吳良的手,冷笑道,


    “本來就是這麽個事兒!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你們這麽懼怕作甚?咱有現在的身份地位,那都是自己血海裏掙出來的,又不是他朱皇帝施舍的!心裏有不平,我就是要說!”


    “你不說,我不說,咱們就是一盤肉!要是大家擰成一股繩,那皇帝也得掂量掂量!”


    “亮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朱亮祖微微頷首。


    “永忠話糙理不糙,不管老陸犯了什麽罪,哪怕隻是滔天的大罪,咱們也必須盡力去保他!決不能這麽輕易就讓他被殺了!”


    他沉聲道,


    “今天他被殺,咱們默不作聲,那將來咱萬一犯了事要被殺,那也就沒人來保咱!”


    “眼下保住他,就是保住將來的我們!永忠說得對,咱得擰成一股繩!咱們辛辛苦苦拚出來的榮華富貴,可不能那麽輕易就被捏碎了!咱們淮西人,必須要團結!”


    一番話語,令車廂沉默。


    但幾個武將,皆是點了點頭。


    顯然,他們都認同朱亮祖的話語——保陸仲亨,就是保將來的自己!


    淮西互保,榮華富貴才牢靠!


    “胡大哥,一直沒聽你說話,你怎麽說?”


    周德興看向久未發言的胡惟庸,道,


    “論智謀,我們這些大老粗就是全加起來,也比不了你一個。”


    “你得為我們指一條明路啊!”


    唰唰。


    眾人的目光,皆是匯聚到了胡惟庸的身上。


    雖然在先前的大朝會上,胡惟庸背刺了一下陸仲亨,惹得大家極其憤怒,但後來他們也都知道了,胡惟庸也是有苦衷的,再加上他出言獻策,積極串聯北伐勳貴,所以,大夥兒還是認可他的。


    一幫大老粗琢磨半天,可能還真不如智囊一句話。


    “哈哈,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諸位比臭皮匠強太多了,這一合計,不就已經把明路合計出來了?”


    胡惟庸笑道,


    “還用我多說麽?一方麵,咱們還要要走通徐達的門路!他一句話,頂我們一萬句!隻要他開口替老陸說話,那陛下絕對放人,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但徐達現在的心思,我們還不好揣測,如果今天真是酒醉,那也就罷了,可如果不是呢?那諸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眾將神色一凜。


    “胡大哥的意思是……大將軍是故意不見客?”


    朱亮祖臉色難看,喃喃道,


    “要是這樣的話,那恐怕明天後天也都見不到他了。”


    “他……是想明哲保身,不想蹚這一趟渾水?”


    這個結論一出,不得不說,很令人沮喪。


    原以為徐達是最大的靠山,結果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你,唯恐避之不及!


    “不一定,但是我們得做最壞的打算。”


    胡惟庸正色道,


    “所以眼下,我們還是要繼續串聯,把自己的關係網都發掘出來,能串聯多少人就串聯多少人!”


    “到時候不要分別上折,咱們就瞅準時機,一起求情!”


    “這樣一來,咱們聲勢浩大,就算沒有徐達,陛下也得掂量掂量!”


    “你們回去之後,將能夠串聯起來的人都寫出來,然後全都交給我,我居中聯絡!”


    眾武將聞言,皆是點了點頭。


    “先前單獨上奏折,還能說是出於兄弟情分,可要是聯名的話……會不會讓陛下認為我們暗中結成了淮西黨?”


    周德興略有幾分遲疑,道,


    “這恐怕有點犯忌諱。”


    聽到這話,胡惟庸卻是嗤笑一聲。


    “難道你們啥也不幹,陛下就會覺得朝廷沒有淮西黨啦?”


    他道,


    “德興啊,在政治上,你還是太嫩了點!事實上,無論我們怎麽做,做什麽,陛下都早已把我們淮西人看做了一個黨派中人!”


    “所以,既然陛下早就認定存在淮西黨,那我們又何必畏首畏尾,顧慮這顧慮那呢?”


    “既然他認為存在,那麽我們就讓他好好看看,咱們淮西人團結起來有多大的力量!”


    “你回去可以多讀一讀史書,看看宋朝的士大夫們是怎麽跟皇帝分庭抗禮的!宋朝是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咱們大明,難道就不能與淮西人共天下?注意這個字,共!而非皇帝一人獨裁!”


    “若能成功,那咱們才能真正永保富貴!”


    眾將:“!!!”


    “對,胡大哥說得對!”


    “沒錯,讓陛下看看咱們的實力!這一回保的不是老陸,而是保咱們的榮華富貴!趁著這個機會,把咱們淮西人都給串到一起!”


    “這麽看來,這次不光是危機,還是機會啊!哈哈哈……”


    馬車內,氣氛頓時變得熱烈,眾將的信心都被胡惟庸一番話語給激發了起來,皆是開始冥思苦想,試圖把自己的關係網開發到極致!


    而胡惟庸,則是笑眯眯的看著他們,目中掠過一絲不可覺察的譏諷之色。


    “記住,盡可能的多想,把能聯絡的人全都寫出來,然後把名單交給我,我明麵上不能出力,但暗地裏,我會負責到底!”


    他強調了一番,引來眾將喝彩。


    “好!胡大哥仗義!”


    “胡大哥,這回全靠你操持了!要是成功,你是首功!”


    ……


    幾日後。


    紫禁城,坤寧宮。


    自從朱橘在與徐家聯姻一事上立了功,他的禁足令也就無人提起了。


    這偌大的皇宮,他也可以四處閑逛了,當然,後宮隻有老娘的坤寧宮可以來,其他後妃的住所,他是不能亂跑的。


    “翠竹,我又想起來一件事情,你記一下。”


    馬秀英摸著下巴,忽的眼睛一亮,連道,


    “就是那個鳳冠啊!我當初用的那個鳳冠太重了,戴著很不舒服。”


    “將來妙雲嫁過來,得給她改的輕便一點……當然,料子都得用最好的,這個不能減省!”


    “具體怎麽改,你讓衣帽局的人去想法子,這事兒夠他們想一陣子的了。”


    “還有……”


    她腦子裏一會兒就有一個新想法,這兩天,翠竹都記了快一個本子了。


    噠噠。


    一道腳步聲傳來。


    “參見吳王殿下。”


    翠竹停下了手中的筆,躬身行禮。


    “小橘子,你來啦。”


    馬秀英眼睛一亮,連連招手道,


    “來,來,坐。”


    “你將來的婚服啊,我打算親自給你設計!說起來,咱們大明還沒有製式的婚服呢!”


    “我給你設計一版,將來作為模版,讓天下男子成婚,都得按照你的樣式來,怎麽樣?”


    朱橘:“……”


    “娘,你這也太誇張了吧?”


    他神色有些糾結,道,


    “那個……我……”


    “娘,我想單獨跟你說件事。”


    馬秀英眉頭一挑,轉而朝著翠竹努了努嘴。


    翠竹心領神會,轉身離開。


    院內,隻剩下母子二人。


    “說吧,什麽事情這麽神神秘秘的,還得把人都支開。”


    馬秀英笑道。


    “娘,那天飯桌上,我說的話……其實是一時衝動。”


    朱橘撓了撓頭,神色有些尷尬,道,


    “我是被老四那一頓激將,這才說要娶妙雲姐的,其實我,我……”


    馬秀英臉色驟然一變。


    “你不要跟我說,你現在反悔了!”


    她聲音抬高了八度,厲聲道,


    “朱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話當時是你自己攬的!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你爹和你徐叔叔都很滿意,妙雲也明顯對你是有意思的!”


    “你現在來跟我說,你是一時衝動?!”


    ‘一時衝動’這四個字,真是把馬秀英一下就給氣到了,以至於直接喊了朱橘的全名!


    “那!那我當時不是也想著打圓場嘛!”


    朱橘苦著臉道,


    “就當是那個情況,我不站出來攬話,那真是不知道怎麽收場了!我是真看到徐叔叔臉色變了!”


    “要是再讓老四鬧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我也是心裏著急,再加上想替妙雲姐姐打抱不平,這才跳了出來!”


    “誰知道話趕話,就,就……”


    “娘啊!你要幫我啊!我是要修長生的人,不能破了童子身啊!那樣的話我就修不成了!”


    馬秀英:“!!!”


    一番話語,聽得馬秀英臉色是變了又變,氣得都扶住額頭翻白眼了!


    “你!我怎麽幫你?我幫你個頭!”


    她氣得罵道,


    “你一口一個嶽父的喊著,還給人家徐達都下拜了,現在來跟我說一時衝動?”


    “衝動能衝動成這樣?別放屁了!”


    “我……我連祖傳的翡翠鐲子都送給妙雲了!那可是老朱家兒媳婦的傳承!我這都給她了,現在你說要我幫你把這個場子圓回來?”


    “對不起,做不到!你死了這條心吧!!”


    朱橘:“#¥%……&*#@”


    “娘!你就幫我想想辦法吧!你一定有辦法的,我求求你了,我給你跪下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喪臉道,


    “這不隻是個口頭承諾嘛,再加上當時爹和徐叔叔都醉酒,醉酒的話,也不能當真啊!”


    “你們就再合計合計……把我摘出去唄!”


    唰!


    “摘你個頭!”


    馬秀英氣得把手揚起,作勢要打,但最終還是沒能忍心胖揍朱橘,隻得冷著臉道,


    “這件事情,沒得商量!也沒有任何辦法可想!”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豈有收回的道理?你當他們醉酒?他們比誰都清醒!那一場家宴,本就是為了兩家結姻親!”


    “現在徐達認可你,妙雲也認可你,你就洗幹淨好好準備當徐家的女婿吧!”


    “我告訴你,別的事情你都能任性,唯獨這件事情上,你不能任性,你要是敢做出出格的舉動來……我,就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這番話語,說得極重!


    若是換作平常事情,哪怕朱橘捅出天大的簍子來,她都會幫忙擦屁股。


    但這件事,在她這裏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


    朱橘跪在地上,神色無比沮喪。


    他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當時……逞什麽能啊!


    這下好了,把自己給推進了火坑!


    雖說妙雲這丫頭也挺漂亮的,配給自己當老婆也不算吃虧,但……那是常規的思路啊!


    這一世,自己是要修仙的啊!


    為了積精累氣,他可是每天刻苦的練功和修奉北鬥法,連手衝都不敢打,就怕精氣外泄!


    這要是娶了老婆生了娃,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哎!”


    見兒子麵如死灰,馬秀英的心也是稍稍軟了幾分,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小橘子啊,這件事情不是娘非要逼你,而是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從了吧!”


    “況且,娶妙雲也不委屈你啊!人家丫頭又漂亮又賢惠,而且還那麽能幹!有她在,你以後的王府肯定是打理的井井有條!”


    “再加上,人家本身就對你有點意思,一聽要嫁給朱棣,我看她差點都要哭了!還說要把手串還給你,我是女子,她的心思我最清楚,若非心裏已經有了人,她豈會如此抗拒嫁給朱棣?當時,連我都有點後悔撮合她和朱棣了。”


    “你知不知道,你飯桌上那一番話,她聽了有多高興,對她來說,你簡直就已經是她的英雄了!”


    “根據我的判斷,在你送手串的時候,她應該是對你比較有好感,但還沒有明確自己對你的感覺,後來一聽要嫁給朱棣,她可能覺察過來了,應該是已經喜歡你了,但還不至於愛上你……”


    “可你飯桌那番話之後,我可以肯定,她絕對已經是死心塌地的愛上你了!”


    朱橘:“……”


    “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一心一意的想要跟你好,你難道就忍心辜負她?”


    馬秀英正色道,


    “除非你是太監,不能行房!否則,這事兒沒有更改的可能!”


    “不對,就算你是太監,這婚事也得辦!絕無回旋餘地!”


    朱橘:“¥%……&*@!!!”


    有那麽一瞬間,他是想到了自宮,當然,馬上就被自己否定了!


    二弟何罪之有?


    再說了,自己又不是要修煉葵花寶典,沒聽說修仙要自宮的!


    當然,一瞬間之後,這條本就不行的路,也被堵死了。


    你真要怪,就怪自己當初送她手串吧!在那串手串之前,你倆關係最多也就是比較好的朋友,但送了手串之後,就變了味了!”


    馬秀英無奈道,


    “她送你護身符,你送她手串,搞的跟定情信物一樣!哪個女孩子不會多想?我要不是你娘,我都會多想!”


    朱橘:“???”


    “這……我回點禮,我還做錯了?”


    他欲哭無淚,道,


    “當時我真的就是想著收禮不好意思,所以才回禮的,那手串也不是我特意準備的,是從別人那裏薅來的。”


    “我真是……哎!”


    真是閑的蛋疼!送那禮物幹嘛呢?


    還不如自己留著!


    “不管你是從哪裏弄來的,反正效果就是定情信物一般的效果。”


    馬秀英皺眉道,


    “行了行了,你個男子漢大丈夫,扭扭捏捏個什麽勁兒!不像個男人!”


    “婚事定了就定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個大男人還能吃虧不成?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還委屈你了?真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瞧瞧你那醜樣子!”


    “不許再在我這裏哭哭啼啼!不然我叫人把你轟出去了!”


    朱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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