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逐漸深沉,大雨過後,竟有彎月若鉤,明淨皎潔,懸在當空。


    半壇香確為酒中極品,雖醇香勁大,卻不上頭,可每人兩斤多下去,饒是二人酒量不差,內功也是極好,都有些腳踏雲彩的感覺了。


    遠方又有一聲清嘯傳來,宮無極濃眉微蹙,嘯聲一畢,朝楊重梧展顏說道:“我這次離家兩月,家師怕我生事,便讓三叔看著我,這是三叔催我回去了。”


    楊重梧心中雖依依不舍,但聽他說是長輩召喚,隻得起身相送。二人來到樓下,楊重梧說道:“既是長者呼喚,宮兄快快去吧,待他日江湖相逢,你我再當杯酒言歡。”宮無極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遞給楊重梧,說道:“楊兄弟,你以後若有機會,到了遼東,一定要記得來找我。你隻要拿出這件東西,自然有人會引你上我家來。”


    楊重梧應諾一聲,宮無極上馬,一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楊重梧低頭一看,見宮無極給的是一塊牌子,非金非鐵,入手卻頗有些分量。牌子正麵是一幅畫,紅日當空,一隻巨鷹在空中翱翔,背麵刻有“無極”二字。


    在同齡人之中,除了幾個師哥和王瑛外,就沒有了親近的人。宮無極慷慨豪邁,楊重梧一見心折,相談半日,誌趣相投,不知不覺間,已將他當成了極好的朋友。他鄭重其事的將牌子放入懷中,上樓與阿山道別,阿山也不多留,隻是讓他以後路過濱縣,便來醉陽樓來坐一坐。


    第二日,楊重梧繼續望南而行,隻是無甚要緊之事,便信馬由韁,隨意而行。如此走走停停,這一日來到濟南府泰安縣,楊重梧知東嶽泰山正在此地,杜甫有《望嶽》詩,“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泰山被尊為“五嶽之長”,曾受曆代帝王封禪祭祀,楊重梧左右無事,便想著歇馬幾日,去泰山看看。


    傍晚時分,楊重梧尋了一家客棧住下,在房中洗了把臉,便來到街上閑轉,逛逛這泰安縣城。一問當地土人,知道這泰安縣,就在泰山腳下,依山而建,山城一體,因有“泰山安則四海皆安”的說法,因而得名。走到地勢空曠處,楊重梧抬頭仰望,見那泰山直插入雲,果然巍峨雄偉。


    信步所之,見有一飯莊名“煙火生”,裏麵食客不少,便走進店內,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了。小二過來,讓配了四色菜肴,再要了一壺酒。魯菜偏鹹,顏色也重,楊重梧倒不挑剔,想起在醉陽樓,與宮無極對飲之時,嘴角邊不由自主地掛出一絲笑意。


    思念好友,當浮一大白,便端起杯來,竟然酒氣刺鼻,喝了一口,但覺入口辛辣,勁大得很,還有些難以入喉。楊重梧細一尋思,便想通其中關節,“半壇香”是酒中極品,現在喝的這酒,隻是普通釀製的高粱酒,兩者相去甚遠。正如一人剛吃了山珍海味,你要他馬上就去吃粗茶淡飯,自然是覺得難以下咽了。


    想通了這一節,楊重梧又喝了一杯,感覺似乎要好些了。偶一抬頭,見前方桌旁,坐著兩人,一個身著灰衣的壯士,一個是須發如銀的老者。兩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有好幾處補丁,桌上擺著一壇高粱酒,那灰衣漢子用一個粗瓷海碗大口喝酒,下酒菜倒是簡單得很,就是一大盤熟牛肉,一大碗白菜,此外別無一物。


    那灰衣壯士似乎感覺到有人看他,側過頭來,也看了楊重梧一眼。楊重梧見他三十歲左右,鼻直口方,臉上棱角分明,兩道長眉斜飛入鬢,一對眼睛有如冷電,精光閃閃,雖然隻是中等身材,可讓人覺得英氣勃勃,頗顯英雄氣概。


    楊重梧見灰衣漢子看他,便含笑點頭示意,灰衣漢子也略一點頭,便轉回去,繼續喝酒。白發老者也望了楊重梧一眼,附在灰衣漢子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灰衣漢子點了點頭,白發老者便起身離店而去。


    灰衣漢子又仰脖喝幹了一碗酒,把碗放在桌上,衝楊重梧說道:“兄台,可否過來同飲一杯?”楊重梧正有與他交結之意,便笑著答道:“如此最好。”吩咐小二,將酒菜移到灰衣漢子桌上,在他對麵坐下了。


    灰衣漢子問道:“能喝酒麽?”楊重梧點頭答道:“酒量還算不錯。”灰衣漢子聞言,麵色一喜,便喚來小二,說道:“上一壇酒,再取一個海碗來。”小二一怔,賠笑提醒道:“客官,我家的高粱酒,後勁可大。不瞞客官,我在這店裏有十年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客官你一人能喝幹一壇的。這一壇酒,可是足秤十斤,兩位莫要喝傷了身體。”


    灰衣漢子不聽小二絮叨,含笑叱道:“少要囉唕,快去拿酒。你放心,斷不會喝醉了,短了你的酒錢。”店小二隻得應了,少時過來,拿了一壇酒和一個粗瓷海碗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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