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白光中,她睜不開眼睛,也不允許抬頭。


    那個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大氣息,不容許任何人輕易抬起眼睛,褻瀆他天神的容貌。


    當她從粘稠的培養液中被喚醒時,約翰森博士告訴她,公司已經找到了一位合適的買主要買下她。


    於是她就來了。


    頭頂上方傳來一個遙遠而高貴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隻有編號,0919”


    這個編號沒有任何意義,隻是記錄她的“出廠”順序。


    僅此而已。


    從進入藍鯨公司開始,她就已經不是個可以稱之為正常的人,而是一件商品。可以隨意買賣。


    隻要出的價錢高,交易合法,她就沒有說“不”的權利。


    “9這個數字,在古老東方有一種令人致幻迷離、醉生夢死的液體,也叫做酒。沉與沈姓同字,以後你就叫沈酒。”


    從男人口中,漫不經心地賜予了她一個新的名字。


    一隻微涼的手放在她的頭頂,像是在完成一項莊重的儀式。


    那個人對她宣布:


    “從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


    醉鄉人酒吧,廁所。


    一個緊閉的單間裏沒有一絲動靜,天花板上的燈時好時壞,閃爍著幽藍的光芒。


    牆壁和門板上到處都是醜陋恐怖的塗鴉,甚至有些是成分不明的固體痕跡,時間久了黏在牆上脫落不掉,散發著一股怪味,看上去很惡心。


    生鏽的水龍頭滴答滴答的在漏水。


    沈酒一言不發地坐在馬桶蓋上。


    她已經坐在這裏快兩三個小時了,如靜止的雕像,一言不發,半張憔悴的臉被遮擋在陰影裏,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


    剛才那一段是她和愛迪萊德的初次見麵,主仆契約之始。


    這一次她思考得久了點,破窗外刺眼的燈光燙傷了她的眼睛,她才如夢初醒。


    她用鞋子踩死了一隻爬行的蟲子,站起來下意識地衝了下馬桶,打開單間的門,在洗手池邊洗了個冷水臉。


    晦暗幽藍的燈光從頭頂照下來,通過麵前一麵有著長長裂痕的鏡子,沈酒看到自己的臉被分割成了好幾塊,扭曲的,頹廢的,失意的,了無生機。


    這是一個渾身破碎的女人。


    孤獨而狼狽,創傷將她分割成不同的性格,近乎於偏執的精神病。


    對暴力和血腥有著某種沉溺的癡迷。


    即便是地城區這樣的極惡之地,也找不到她的容身之處,就連一隻老鼠也有自己的窩,她卻注定無法長久地在這裏待下去。


    臭蟲。


    她想到剛才那隻被她踩死的臭蟲。


    沒有什麽理由,任何人見了都會想要踩死一隻臭蟲。


    這個世界就是不肯放過她,七年前,連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希冀都被活生生挖走了,對這個世界僅存的最後一點幻想也獻出去了。


    她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


    自以為灑脫,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並非沒有牽掛,那個樂觀善良的小男孩走進了她的心,將一束光引入到她漆黑無比的潮濕角落。


    傑克。


    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也應該長這麽大了。


    可是她連那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知道,那是從她身體裏長出來的一塊肉,被生生挖走了。


    她害死過自己的孩子。


    神不會原諒她。


    沈酒在鏡子前輕輕念著傑克的名字,她抹掉臉上的水珠子,下定決心,把傑克找回來。


    外麵有一個剛剛失去兒子的母親,她必須要給她一個交代。


    得知出事後,老k特意把酒吧停業一天。


    沈酒已經進廁所好久了也沒有出來,他有點擔心。


    戴麗娜隻知道哭,先前是放肆地哭,現在是無聲地落淚,他沒有絲毫的辦法將她勸下來。


    他也挺喜歡傑克那個孩子,但是也明白遲早有一天會出事。因為傑克的金發代表了地城區不是他該待的地方。


    上麵的人遲早有一天會發現將他帶走,甚至會以拐賣兒童罪的名義把戴麗娜抓起來,下場會很慘。


    戴麗娜隱瞞的秘密足以致命。


    這一點,老k非常理解,人活在世上,誰沒有點秘密。


    像地城區這樣的極惡極暗之地,藏了太多的肮髒和汙垢,許多人隱姓埋名活在這裏,是為了逃避現實。


    然而,現實是逃不掉的,像一隻風箏,無論跑到天涯海角,總有一根線會把你扯回來,連接過去的所有不為人知。


    沈酒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老k是一個眼光很毒辣的人,他第一次見沈酒,就明白對方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他活了大把歲數,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能野蠻到——倒在血泊裏一邊把滑出來的腸子塞回去,一邊對著陌生人發出冷笑。


    記得當時老k很直接地罵了一句髒話,表達自己的驚訝,然後就把半死不活的沈酒從上星城的垃圾場裏帶回了地城區。


    她進去有多久了?


    老k望了一眼牆上的壁鍾,心想。


    憂鬱的藍調在店裏緩緩地流淌。


    這時,沈酒已經走出來了,上身緊身白色體恤衫套黑色皮衣,襯托出她姣好的身材。


    一身黑,陰冷狠辣,豔麗不俗。


    戴麗娜抬起麻木的目光看她。


    沈酒直接看著老k,不用開口,老k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明天我要去上麵采貨,可以送你一程。決定好了嗎?”


    沈酒一邊脫下皮質槍套,扔在台麵上,坐在吧台前的高腳凳,將老k滑過來的冰伏加特一飲而盡。


    冰塊沉積在杯底,像即將融化的冰山,一蹶不振。


    她長久凝視著慢慢消融的冰塊,像是看透了什麽,低聲說道:“有些事情沒解決,一輩子都不會踏實。”


    老k長歎口氣,敬了她一下,兀自飲酒道:“的確。”


    沈酒看著戴麗娜,向她保證:“我會把傑克帶回來。”


    戴麗娜的眉毛突然跳了跳,她搶過老k喝了一半的酒,把酒杯倒滿,朝沈酒手裏的杯子撞了一下,仰頭飲盡,烈酒刺激的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老k勸她別逞強,他心疼他的酒。


    戴麗娜揪住老k的胡須,兩人一陣打鬧。


    氣氛不像原先那樣死氣沉沉。


    沈酒看著他們兩個鬥嘴胡鬧,不自覺地露出淡淡的笑。


    戴麗娜從來沒有見過沈酒笑過,她癡住了。她對沈酒說:“我和你一起去。”


    沈酒道:“我有私事要辦,沒辦法顧著你。”


    戴麗娜拔高嗓門道:“傑克是我兒子,老娘救兒子天經地義,你憑什麽不讓我去。你要是覺得我會拖你後腿,到了上麵不用管我。你解決你的私事,我救我的兒子。”


    沈酒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戴麗娜道:“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我不會把傑克的事情歸咎於你,他是我生出來的,遇到今天這種事我在過去七年早就料想過無數次。我給傑克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他是我的兒子,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血緣上的關係,永遠不會變嗎?


    她又想起了那個血糊糊的肉團,是男孩還是女孩?


    “那好吧。”沈酒起身,朝門外走出去,對著身後的人揮揮手,“八小時後見。”


    她要回去補個覺,迎接下一天的生死。


    該來的,總會到來。


    去一趟上星城並不難,難的是在那裏生存。


    從地城區出來的人,在上星城要想生存生活,幹的都是一些低賤勞苦的活,伺候上星區人,仿佛人生就分高貴低賤,缺乏尊嚴,受盡歧視。


    他們是巨輪裏的小白鼠拖沉重的著曆史滾動,卻仍舊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地城區的人願意待在上麵。


    因為上麵可以看到陽光,有一年四季季節的分明變化,春風夏雨,秋夜冬雪,就算是一天之內也能看到壯美的星辰與黎明,日出與日落的輝煌光火。


    “傑克看到陽光一定會很興奮。”戴麗娜從飛行器的窗口往外看,對她身邊的人說。


    沈酒沒有反應,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凝思,鎏金色的陽光從她冷豔的臉上靜靜流淌過。


    “我們到了。”


    駕駛座上的老k回頭向他們提醒道。


    上星城11區,這是一片商品集散中心,在帝國生產的各種生存必需品都可以在這裏進行貿易流通。


    無論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都可以找到供求關係。


    縱橫的街道兩側開滿了各式各樣的百貨商店,琳琅滿目的招牌掛在門口,因為是早上的緣故,各區來這裏采辦貨物的人流很多。


    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擁擠。


    不遠處有人因為道路擁擠發生飛行器的碰撞而在原地爭吵不休,在後麵被堵住的人不耐煩地按著聲波器製造噪音,發展為衝突的情勢愈演愈烈。


    在這片街區來來往往的人中,不乏許多非金發的人,並且占了大多數,因為這裏需要大量的普通勞力工作者。


    因此像沈酒這種黑發和戴麗娜的紅發出現在人群中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沈酒戴著墨鏡,慢吞吞地走在人群裏,落在了後麵,戴麗娜提醒她快跟上。


    “沈酒,你在看什麽?”


    右前方起衝突的其中一艘飛行器上有一個白熊的標誌。


    那是帝國尼格斯家族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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