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暮黎坐在破落小院的破竹椅上,足足等了三天三夜,老媼才黑著眼圈從屋裏出來,神色是既疲累,又興奮。


    一根漆黑長鞭盤臥在她手中,泛著很特殊的幽幽光澤,而她看它的眼神,就像她難產生下的嬰兒,遞給金暮黎時,也滿臉痛惜與不舍:“這是我製作最用心、耗時最長久的鞭器,你可要~~”


    話未說完,金暮黎便已取走長鞭,“啪”的一聲狠狠抽在地上,把院子抽出一道淺溝:“你個不正經的東西能不能別老叫它鞭器,搞得本姑娘像個色胚。”


    說罷,拇指摸到鞭柄上的機關按鈕,輕輕一推,鞭身便“歘”的冒出許多黑色利刃。


    那些排列看似不規則的錐形尖刺,隻是瞧著就令人膽寒,金暮黎瞄了一眼,轉身換個方向又是“啪”的一鞭,抽得另一邊地麵坑坑窪窪,她的臉才露出滿意神色:“不錯。”


    老媼盯著那些尖坑嚷道:“你賠!”


    “賠什麽?賠土?”金暮黎推回按鈕,收回刺刃,“外麵多的是,自己去挖。”


    老媼瞪她。


    金暮黎從袖裏摸出一遝銀票往她胸口一塞:“三天三夜的賣身錢。”


    老媼操起靠在桌腿邊的笤帚就打。


    金暮黎閃身躲開:“這幾天辛苦了,多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你看你瘦的,像根雨水淋濕又曬幹的柴禾。”


    老媼頓住追打之勢:“老娘這是天生瘦,不是餓的,滾!”


    說著話,還揮了下笤帚。


    “好衣不穿,好屋不住,我看你是天生賤命,比我還窮混,”金暮黎哼了一聲往外走,“老子滾了,別想老子。”


    “我呸!”老媼朝地麵使勁啐一口,“老娘想那街角邊兒的摳腳大漢也不想你,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別再來了,看你就煩!”


    金暮黎聳聳肩,打開木門,出去右拐,離開老媼視線。


    老媼這才將手探入胸口,把銀票都掏出來,大拇指往嘴角狠狠一蹭,沾上口水數銀票,邊數邊嘟噥:“這死女人真討厭,上次給我的錢我都還沒花完,這回又帶這麽多,是想讓我懶得像蛆還是撐死拉倒?有這麽多錢不會給自己置點田產宅院?淨送到我這來,個敗家子……”


    厚厚一遝,全是最高麵值的千兩銀票,加起來足有十萬兩,天天躺床上啥都不幹,也吃不完。


    院牆外的金暮黎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暖意。


    有的人,認識再久,都視你如陌路。


    有的人,即便隻有一麵之緣,也能讓你畢生銘記。


    有的人,你以為關係很近,但其實除了血緣或姻親等說明書般名詞外,跟你毫無幹係,哪怕是不花她半毛錢的舉手之勞,她都不願幫你動一動。


    有的人,初次相見,還未多加了解,便能憑直覺信任你,無償幫助你。


    對金暮黎來說,老媼屬於後者。


    老媼不是老媼,她早就知道。


    但她從不戳破。


    老媼也知道她知道卻從不捅破。


    然而,兩人並不因此而經常相見,除非金暮黎找她做鞭。


    可一根血狼鞭被她做得精細至極,幾乎能用一輩子,哪需要做那麽多呢?


    若非偶得黑蟒筋,再踏這座小院,金暮黎定會在離開赤墨城時才過來。


    異界遇到這樣一個嘴巴惡損、其實卻無條件信任她、幫助她的人,金暮黎心裏很感慨,隻能不吝錢財、盡己所能地加以回報,成倍饋贈。


    但也隻是錢財上的回饋。


    前世被背叛的經曆深烙骨血,誰對她再好,她都會保留三分警戒之心。


    所以做血狼鞭時,老媼越是盡心盡力,卻分文不取,她就越要多付多給,免得欠人人情。


    畢竟一個身懷逆天易容術、不分晝夜把自己裹在逼真假皮裏的人,定有了不得的過去,沒準還是很大的恩怨情仇。她怕人情欠得太厚,得拿命去還。


    因為沒錢而欠人情,那是沒辦法。


    有錢的話,能用錢解決,就用錢解決,盡量別欠人情,否則定要拿別的東西還,比如名譽,比如身體,比如性命。


    無論是避情債還是躲仇殺,十萬兩都足夠老媼維持不必拋頭露麵的生活很久。而她,既得了做工最精良的黑蟒鞭,又無需太擔心殺過黑蟒的秘密被泄露。


    九百九十九年的黑蟒,渾身都是寶,隻要透出風聲,就會引來眾多覬覦。


    到那時,她就是個移動活靶,無人不想把利箭往她身上插,再欣喜若狂地搜走與黑蟒有關的一切物品。


    所以十萬兩既是工時錢,也是封口費~~無論老媼對她是何種情感。


    她隻做她該做的,做她必須做的。


    盡量不給自己留下悔恨空間。


    以免將來某天捶胸頓足,悔不當初,怒罵自己盲了心、瞎了眼。


    無論哪個世界,都沒有多少事是錢擺不平的。如果擺不平,多是因為錢沒花到位。所以她首先要用錢堵人的嘴。


    堵得住,最好;堵不住,另說。


    她隔著牆往裏看了一眼:當然,沒有人不稀罕不求回報的感情,隻要它足夠真。但這樣的感情也太沉重,還不起。


    輕歎一口氣,她抬頭看看天空,邁步前行。


    “喂,死女人,”老媼忽然追出來叫道,“換月摘星手來了,你注意些!”


    說罷就縮回腦袋,嘭的關上門。


    換月摘星手?


    金暮黎挑挑眉。


    流風國最著名的神偷?


    他來赤墨城幹什麽?


    金暮黎一邊走一邊思索,正在瞎琢磨,並且想到被曹世騎迎進曹家莊的黑紗遮麵男子會不會是他,身後卻傳來二人腳步聲,隨後便是嘭的一聲大響,聽著好像是老媼的院門被人猛踹一腳,短暫搖晃幾下後,砸在地上。


    她連忙回頭。


    果見兩個人站在老媼門前,從側麵看他們的氣勢和裝扮,應該是對師徒。


    幹踹門體力活的自然是年輕徒弟,另個男子則一身白衣,手執紙扇,側麵身影及風姿給人一種清逸出塵之感。


    然而,當他因感受到金暮黎的視線而轉過臉來時,金暮黎方知什麽叫看背影迷倒千軍萬馬,看正麵能活活嚇傻。


    關鍵是長得醜也就罷了,冒充翩翩佳公子也就罷了,還他媽塗脂抹粉!


    那粉厚得,真尼瑪想惡心死誰!


    金暮黎的臉,頓時冷若寒霜,身體一動,便奔了回去,血狼鞭率先抽向毀壞老媼院門的徒弟:“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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