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妖獸群呼嘯而至。


    在雙方展開廝殺時,增援不斷,仿佛整個餘晷森林的妖獸都被召喚聚集。


    身形比普通野狗大兩倍有餘的長嘴獫狁,尖利獠牙露在嘴外的雄獐,發出虓虓怒吼的猛虎……


    皦昧長老看著紛至遝來、難以計數的奇形妖獸,隻簡短囑咐:“妖獸不可絕,在保護自己性命的基礎上,盡量傷而不殺!”


    說罷,飛身掠向遠處白霧,要和吹笛人單打獨鬥,一決高下。


    眾弟子應聲稱是,利劍揮出。


    青羽感覺儲物袋裏有動靜,內視一眼。


    雪麒隻是無意識地翻了個身,依然閉目沉眠,睡得香甜。


    青羽卻極其敏感地覺出不同。


    上次小麒兒因情事變身後睡得一動不動,這次不僅翻了個身,臉色也微見紅潤,沒上次那麽蒼白。


    難道……


    青羽腦中忽然出現一個大膽猜想。


    虎犢樂滋滋地一邊看打架,一邊往嘴裏塞顆不知什麽糖,嚼著嚼著,粘了牙。


    青羽見他著急之下伸手去摳,摳得哈喇子順嘴淌,不由摸摸他那長出短短新獸毛的小光頭,好笑道:“別摳了,多舔舔,舔化就沒了。”


    虎犢哦一聲,撤出濕漉漉的手指,擱衣服上蹭了蹭,擦掉口水。


    小家夥沒抬頭,心裏卻有種很異樣的感覺。


    眼睛盯著人獸大戰,神經卻陷在溫柔手掌的親昵撫摸裏。


    收養他的尊主是名武將,成天不著家,不是跑到神域邊界和妖將魔頭打打殺殺,就是找人切磋,拳來腳往。


    胳膊受傷打吊帶,左腿右腿輪流瘸,都不在話下。


    鼻青臉腫更別講,乃家常便飯。


    這樣的武癡,你指望他能溫柔撫摸小小獸?


    哪次不是大大咧咧,拎著小虎犢的後脖子呼呼喝喝、扔來甩去?


    眾神嘴上不說,私下卻議論,虎犢能被養得成天叫餓,什麽都偷吃,還到處惹禍,跟飼主有很大的關係。


    可憐的小家夥肯定是餓狠了,晝夜都吃不飽飯,不然哪能這麽不挑食,有毒沒毒都敢往嘴裏塞?


    可話雖這麽說,真正同情小虎犢的卻沒幾個。


    畢竟,誰家的孩子誰疼,你自己都不上心,旁人怎可能真在意?


    何況他還老惹禍,把個好端端的天庭,擾得雞飛狗跳。


    被禍害的眾神氣得牙癢癢都來不及,哪裏還有關愛接濟之心。


    青羽對他原本也有些許厭惡,但當冥尊三言兩語點透其中關鍵原因後,他的態度便漸轉溫和。


    如今小麒兒也真正接受了他,不再吃醋胡鬧,便可對他更好些。


    那天神武將不是不喜歡虎犢,而是性格使然。


    加上他沒養過小獸,毫無經驗,虎犢便遭了殃。


    跟沒爹沒媽或者隻有後娘似的,混得淒淒慘慘。


    青羽取出帕子,將他小手擦了擦:“現在多吃點兒糖不要緊,以後等脫了毛換了牙~~”


    想到初始胎毛已被薅光,以後不可能再換毛,不由頓了頓,“換牙後可就不能再多吃糖,牙齒會壞掉。”


    小虎犢貌似很乖巧地點點頭。


    以前他是怕青羽,現在卻是怕裏帶著喜歡。


    所以他的乖巧,也隻在青羽麵前顯現。


    另一邊,打得叮哩梆啷、熱鬧非凡的特殊戰場,視夷等人因心有顧忌,施展起來便有些束手束腳。


    本來人就少,還不能放手殺,如此,便要吃些虧。


    夜夢天皺皺眉,覺得不能再坐視下去。


    躍下樹杈,持劍衝進妖獸群。


    聽希認出他,還未說話,臉倒先紅了起來:“多謝……多謝你。”


    夜夢天麵對比自己年齡小、修煉速度卻比自己快的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不與他多說話:“略盡薄力。”


    妖獸既大且多,皦昧長老那邊還沒搞定吹笛人,兩人簡單對話後,專心應敵。


    尋常野獸就夠凶猛,普通百姓招架不住,多命喪其口,更別說體型更高、結有靈丹的妖獸。


    一旦被控製著帶出森林,後果不堪設想。


    視夷原本覺得皦昧長老帶來的人有點多,此時方知其實是太少。


    被笛聲控製的妖獸不僅有獸類原始蠻力,還有武力,赤橙黃綠青藍紫,什麽級別都有。人與獸的靈氣互攻亂撞,很容易傷到自己人。


    夜夢天一入妖獸群,就如陷進泥潭,想抽身都抽不了。


    此時圍攻他的妖獸都是大件,它們紅著眼睛,瘋狗般狂擊猛攻,牙齒,四蹄,尾巴,無所不用其極,且倶帶青色或藍色靈氣。


    他乃藍靈高階,隻要這些家夥沒有毒液可射,便能不落下風。


    可當一隻紫靈級別的蜘蛛獸摻和進來時,情況就大變樣。


    那是由生到死的實力碾壓。


    隻聽“嘭”的一聲,蜘蛛獸僅一條腿就把他踢出戰圈,吐血飛跌。


    落地之處,正是之前他藏身的大樹下。


    青羽眼神微寒,隨即怔然看向儲物袋。


    夜夢天受傷的那一刻,雪麒驟然睜開雙眼,一骨碌爬起。


    不待青羽說什麽,便“嗖”地衝了出去。


    小雪獸落在地上,微微停頓後,直朝夜夢天跑去。


    “雪麒?”夜夢天滿口鮮血,嘴角還流有血絲,他顧不得擦拭,強撐快要破裂般的五髒六腑,伸出一隻手,“你怎麽~~”


    話未說完,小雪獸又忽然跑開,不一會兒,叼來一顆金色丹丸,喂到他嘴裏,還用爪爪壓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吞下去。


    夜夢天立即明白丹丸來自哪裏,毫不猶豫咽下。


    雪麒見他服食靈藥片刻後好了許多,便轉身看向妖獸群,目露凶光。


    夜夢天忙道:“小麒兒,不能~~”


    雪麒已“嗖”地躥進妖獸群,大開殺戒。


    視夷等人還未看清來者是誰,便聽“砉”的一聲,已有妖獸皮骨相離。


    邊打邊抽空瞥來幾眼,差點愕然呆住。


    一隻還沒胳膊長、也沒小腿高的雪白幼獸,竟徒手~~哦不,是徒爪將比它大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妖獸,給活活撕咬至無皮見骨。


    尤其是那隻紫靈蜘蛛獸,好像是她八百年的宿仇,鋒利爪尖削得那叫一個惡狠狠,連藍眸眼神都充滿不死不休的狂暴戾氣。


    他們不敢發呆,青羽和夜夢天卻呆住了。


    顯然,所愛被重傷,刺激了雪麒,使她提前蘇醒。


    夜夢天本就被她用尿液標注過,之後又身體相融兩次,留下足夠多的氣息,他一出事,雪麒便能感知,即便正在睡夢中,也會立即醒來,救他性命,為他報仇。


    此刻,夜夢天終於明白青羽為何警告他,讓他不要生出暗殺易錦的心思。


    原本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些將信將疑,現在,他是真的全信了。


    雪麒既愛他,也愛易錦。


    若他殺了情敵,雪麒便會在殺他和不殺他之間徘徊痛苦。


    難怪青羽說:“不要讓她為難。”


    那不是簡單的為難。


    即便最後不殺他,也不會繼續留他在身邊。


    因為他既是愛人,也是殺死另一個愛人的凶手,是仇人。


    夜夢天狠狠打了個激靈。


    他突然慶幸自己受傷,慶幸看到這一幕,了解事實。


    妖獸被抓得腸開肚破,胸膛大裂,有的直接被利爪削斷頭顱,身軀重重倒向地麵。


    虎犢見雪麒發瘋,也變回原形加入戰團,僅頭頂兩隻觺觺銳角,就把不少妖獸的眼睛給戳瞎。


    遽爾,詭異笛聲在斷續兩聲後徹底消失。


    皦昧長老垂著右臂、微瘸一條腿奔回。


    卻隻見兩隻小獸,不見人。


    青羽看他左顧右盼,目露失望,不由微微搖頭,現出身形:“你在找我?”


    皦昧長老強壓驚喜,卻壓不住嘴角笑意:“多謝道友相助!”


    他以道友相稱,青羽自然是更不說破:“那人逃了?”


    “老朽慚愧,”皦昧長老搖搖頭,“實力太強,我拿不下。”


    青羽目視他夾在腋下的東西:“能摘下麵具,已是不易。”


    皦昧長老這才想起,立即將獠牙麵具遞過去,自嘲道:“差點被他削掉腦袋。”


    青羽看向他頭頂,果然從中間斷了幾縷發絲,很是明顯。


    若再往下一點,頭皮都得少一塊。


    不用想,當時情景就很凶險。


    “是否瞧見他的臉?”青羽將麵具暫擱手上,“長什麽模樣?”


    “沒瞧見,”皦昧長老遺憾歎息,“若非被我揭了麵具,他也不會結束交戰,匆忙逃走。”


    青羽沒再問,將麵具遞還給他:“處理傷勢吧。”


    說罷,抬步喚小獸,“虎犢,雪麒,可以了,放過它們吧。”


    皦昧長老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把想問的話問出口。


    笛聲一止,眾妖獸的眼睛和神智就恢複了正常,原本不怕死的囂張與狠辣,在神獸麵前瞬間蔫掉。


    個個縮頭抱腦,瑟瑟發抖,挨打也不敢還手。


    雪麒幾乎將真凶蜘蛛獸撕成碎片,不僅開膛破肚,腦袋爆漿,蜘蛛腿也盡數被折斷。


    青羽喚她時,她已發現妖獸群的轉變,幾近停手。


    虎犢跑到她身邊,扒拉她的毛,獸語大叫。


    “好髒,都沾血了,”青羽走過去,沉臉皺眉地抱起她,“哥哥帶你去洗洗。”


    被搏微細心包紮腿傷的皦昧長老猛然抬頭:哥哥?


    他連忙扶著搏微肩膀站起身,“我記得獨獸峰南邊兒好像有條溪流,我帶你們去!”


    說罷,也不待青羽答應,就一瘸一拐朝前帶路,“年輕的時候我來過這裏,隱約有些印象,急流瀨水很是幹淨清澈,洗手去汙最好不過。”


    夜夢天也已撣塵起身,見所有人都跟著走,不由輕蹙眉頭,上前道:“不如留幾個人處理屍體。”


    青羽頓住腳,看眼橫七豎八的妖獸屍首。


    皦昧長老立即點名,留下幾名弟子:“就地挖坑,把它們~~”


    “埋了吧”三字還未說出口,雪麒忽從青羽懷裏跳下,跑到那堆令人見之欲嘔的惡心內髒旁,伸小爪,準確撈出一枚紫色丹珠。


    那是蜘蛛獸的紫靈級妖獸丹珠。


    雪麒兩爪合捧丹珠,用兩條後短腿兒顛顛跑向夜夢天,高舉望著他。


    夜夢天連忙蹲下,因感動而更加溫柔:“給我的?”


    雪麒點頭,又轉首看向青羽。


    青羽無奈:“趕緊吃下吧,我來助你吸收。”


    視夷和聽希看著那枚剛從內髒堆裏扒出的丹珠,心道這怎麽吃得下?握在手心慢慢吸收就是了。


    不料,夜夢天卻毫不遲疑地接過,眼都不眨地吞了下去。


    時夷、聽希:“……”


    雪麒用爪子推拍夜夢天,示意他原地坐下。


    夜夢天抱起她,在她額頭臉頰各親一口,才放下,盤膝而坐。


    青羽走到他身後,一指點住他天靈,淡淡道:“行功。”


    夜夢天恭謹應是。


    他尊敬青羽,不僅僅因為青羽幫助他,而是青羽太過疼愛雪麒,既是他的妻哥,也像他的老丈人。


    皦昧長老見此情景,便不再急著帶路,找個低矮石頭往上一坐。


    搏微默默上前,將剛才尚未纏好、此刻破布條般掛在膝蓋的白色綁帶,重新繞圈打結。


    皦昧長老像看兒子般看著他,越來越喜歡,越看越滿意。


    惚恍山所有弟子裏,他最中意的,就是朝乾夕惕、所言輒聽的搏微。這孩子認真勤勉,沉穩寡言,卻又機靈通透悟性高,最得他心。


    可惜當年晚了一步,沒能把他收作自己門下弟子。


    這個最大遺憾,將來怕是,要麽帶進仙閣,要麽帶進土裏。


    活著的妖獸已經散開跑掉,雪麒不看夜夢天,再次折返,將其它低級妖獸肚腹裏的丹珠也一一挖出,送到夜夢天手心。


    青羽瞥她一眼,心裏有點泛酸。


    哥哥吃妹夫的醋了。


    雪麒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仰起小臉兒,衝他齜著小奶牙笑。


    青羽的心,立即一片柔軟。


    小毛團兒抱著他的腿,作勢往上爬。


    青羽一邊手貼夜夢天天靈,一邊彎腰將她抱起,口中嗔道:“血跡還沒洗呢,也不怕髒了哥哥衣袍。”


    眾人想翻白眼。


    你自己不嫌髒,早就抱過她,這會兒又來裝模作樣。給誰看?


    雪麒不理他,隻將左爪搭他鼻子上,趴他臉頰親一口。


    “咬了那麽多妖獸又來親哥哥,”青羽哼罵,“臭死了!”


    臭死了你還笑得那麽歡?


    眾人內心的白眼翻得更大。


    皦昧長老暗暗歎道:神界就是神界,明明在幫妹夫吸收丹珠,還能一心二用,和雪獸說笑。


    半個時辰後,一道淡淡的紫色靈氣衝向高空,兩道紫光從夜夢天的眼睛裏一閃而過。


    居然突破了!


    “哈哈哈,恭喜恭喜,恭喜這位朋友成為紫靈士,”失蹤許久的墨擎禦忽然搖著金絲扇,很騷包地漫步而來,“宗師級別啊,真的很了不起!”


    青羽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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