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瀾渢終於再次見到周不宣。


    自從隨她去往夏雷國,親眼目睹她和蠱族聖女率軍追趕邪魔十萬兵,周不宣便用蠱族聖女即長公主的重大秘密換取了他的絕對效忠。


    不過,周不宣既未讓他進入錦衣衛,也沒讓他和妘瓔、蘭盡落一樣直接在百裏釗手下效力,而是給他一本厚厚的流風國律法書。


    當時的他,神情真可謂是一言難盡。


    然而,周不宣卻說律法書的作用,不是學習了解律法知識,而是作為秘密傳遞情報的工具~~她要建立一個周密嚴謹的情報係統。


    之後,按照提示翻看被標注頁碼的律法書,他聽到一個異常隱秘、且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秘密聯絡及傳遞消息的絕妙方式。


    那是用數字對應律法書頁碼及內容文字、既簡單又無泄露風險的傳信秘法。


    於流風而言~~不,是整個異世人界,都沒有頁碼這種東西。


    周不宣待他接受並熟悉這一新事物後,才耐心教授具體操作。


    夏瀾渢是個很聰明的人,經過周不宣的現場解說與演示,兩人又互動練習幾遍,他便迅速掌握。


    周不宣很滿意。


    她就知道,一個人能在偌大江湖出名,絕不僅僅是靠偶得寶刀的運氣。


    夏瀾渢看向她的目光,卻比從前更加明亮,似能灼傷人的眼。


    周不宣裝作不知道。


    這個不足一米八的英俊男人,沉穩裏暗藏幾分野氣,屬於那種既危險又格外吸引人的類型。


    且他這種氣質輕易不顯露。


    但再怎麽有魅力,自己都很難心動。


    百裏釗前腳去了皇宮,夏瀾渢後腳就趕到酒樓包廂。


    飯菜碗碟已撤走,桌上隻有兩杯剛倒好的新茶,飄著嫋嫋白氣。


    “通漾情報人員的培訓工作怎麽樣?”周不宣開門見山,“還順利嗎?”


    夏瀾渢一直生活在流風國北部,口音和通漾國極其相似,所以負責通漾國的情報工作最合適。


    “順利,”夏瀾渢在她對麵坐下,伸手觸杯,卻未端起,隻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茶杯外壁,想象周姑娘親手為他倒茶時,纖纖玉手碰過那裏,“他們學得很快。”


    周不宣輕輕頷首:“辛苦了。”


    “不辛苦,”夏瀾渢耳尖微紅,“為周姑娘辦事,再累也~~”


    他及時吞下“甘之如飴”,換成,“不覺得苦。”


    周不宣知道眼前這個因為一直被追殺,而被迫快速成長的男人從未嚐過戀愛的滋味兒,那微紅的耳尖,相當於表白的話語,都在顯示他的春心初動。


    可惜,戀愛美好,人不長情。


    異世棄舊憐新、甜桃酸棗之徒,更是多如牛毛。


    重活這一世,她不會再把時間浪費在男女感情上,分秒都多餘。


    輾轉反側無意義,千仇萬恨太可笑。


    何況,初次心動,不等於初次身動,遇到她之前,不知已經碰了多少同性異性。


    而能幫單身男人解決問題的對象,除了靈巧五指山,要麽是紅杏出牆的有夫之婦,要麽是丈夫早逝的寡婦,要麽是玉臂千人枕、朱唇萬人嚐、還可能帶髒病的倌或妓。


    所以,她直接轉移話題:“販夫走卒,青樓倌館,落魄書生,街頭乞丐,各行各業都要安置人手。”


    夏瀾渢點頭:“已經租下隱蔽民居和遠離市口的商鋪,作為~~”


    他微微停頓,用了個才學會不久的新詞,“秘密聯絡點。”


    說著,他把親手繪製的簡易圖紙拿出,介紹房屋商鋪在通漾都城的具體位置,離通漾皇宮有多遠、周圍都有哪些官府衙門或官員府邸……


    “聽起來很好很穩妥,”雖未實地考察與驗證,周不宣也覺夏瀾渢選址之事幹得不錯,“但要多加試探,確定房屋主人的安全性,萬一他有隱藏身份,你踩的,就正好是個能讓他升職加薪的巨坑。”


    夏瀾渢佩服點頭:“好。”


    周不宣又道:“人手全部到位後,廣泛收集有用消息,多了解通漾皇帝和朝臣。人有百種,各有所嗜,嗜美酒,嗜美人,嗜字畫,還有特別愛財的。確定可以收買,就上報,咱們花重金投其所好。”


    夏瀾渢想了想,心裏還是有些疑惑:“收買朝臣的目的是……”


    “消除通漾皇帝和朝臣對流風國的敵意,引導朝會議政風向,如果可以,”周不宣看著他,“讓通漾帝王那個最高決策者,被咱們的人包圍、影響,關鍵時刻,通漾所有重要國策,便等於咱們說了算。”


    夏瀾渢倒吸一口涼氣。


    周不宣淡淡一笑:“怎麽?怕了?”


    夏瀾渢搖頭。


    經曆那麽多場奪命追殺,他的人生中已經沒有“怕”字。


    但親耳聽到周不宣的計劃,還是覺得脊背有點發涼。


    同時,也更被她的自信、大膽、謀略和野心重重吸引。


    “亡命徒從不知怕字怎麽寫,”夏瀾渢的心髒似被烈火燃燒,端杯連喝兩口茶水,“周姑娘的所有心願,在下都會努力為你達成。”


    “你不是亡命徒,”周不宣糾正,“師尊偽善,徒弟叛出師門沒什麽不對。此事,等通漾計成,長公主會為你洗清身上所背負的惡名。”


    “這個其實無所謂,”夏瀾渢是真的不在意,“隻要能為周姑娘效力,幫助實現你的強人界大計~~”


    “不是我的強人界大計,”周不宣打斷他,“是長公主的。”


    “都一樣,”夏瀾渢想起岐門關田雪拋回的項鏈,卻未好奇相問其中的秘密,“周姑娘,能不能跟在下交個底,咱們深度滲透通漾國,是僅為將來打勝仗,還是讓通漾換個皇帝,或者,徹底占領通漾所有土地?”


    周不宣垂下眼睫,無聲輕笑。


    執壺為他續茶,“這就看咱們通漾情報司總督夏瀾渢的本事了。”


    夏瀾渢看著那隻為他斟茶的白皙玉手:“周姑娘如此信任瀾渢,直接讓瀾渢提督整個情報司,瀾渢怎敢辜負?瀾渢定盡全力完成任務。”


    周不宣瞟眼他被桌麵遮擋的腹部:“十萬兩黃金已備在通漾情報司司務處,這筆錢,由你全權調動。”


    “十萬兩?”夏瀾渢微愕,“黃金?”


    周不宣輕輕頷首,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諄諄告誡與叮囑,“諜者身在敵國,生活單調而危險,我們必須付給豐厚的報酬,否則他們不但不再繼續搜集情報,反而容易出賣己方,讓所有流風諜者陷入險境。”


    “放心吧,不會的,”夏瀾渢麵色複雜,“哪怕我自己一兩不要,也會留他們心甘情願為咱賣命。”


    “別,”周不宣笑道,“你若真的一兩不要,長公主就不敢用你了。”


    夏瀾渢也笑了起來:“倒也是。”


    氣氛輕鬆不少,周不宣道:“其實,之前通漾和流風也都互派諜者,但……怎麽說呢,他們看起來好像挺重視,但實際上又不是特別重視。”


    夏瀾渢自然願意有話題和她多聊:“怎麽說?”


    周不宣談這些的出發點卻是,隻有讓他多了解,才有助於他的工作:“間事不密,則為己害。流風派往通漾的諜者有的被拔除,有的因為通婚不願再回來,甚至還有個別人背叛倒戈。而通漾派過來藏在帝都的諜者,也是大部分被拔除,少量娶了帝都女子,燒毀所有情報,真正定居下來成為帝都市民。”


    說到這裏,周不宣有點想笑,“通漾諜者讓流風兩大軍將一死一傷,流風派諜者報複回去,毒殺通漾左丞右相,左丞右相雖命大沒死,但都落下病根,無法理政。”


    “毒殺通漾左丞右相?”夏瀾渢還是第一次聽聞,“沒被發現?”


    “既然下毒成功,自然是沒被發現,”周不宣搖頭,“可惜撤退時沒做好收尾工作,露了形跡,知道被抓後下場慘烈,當即服毒自盡。”


    夏瀾渢皺眉:“那通漾諜者呢?”


    “害死伍將軍的那個趁亂跑了,讓白清野白將軍差點送命的那個則被活捉,”周不宣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因為諜者的身份不能公然拿出來說,所以兩國暗中交鋒一個回合後,竟就這麽偃旗息鼓了。”


    夏瀾渢也覺有些不可思議,張了張嘴,一時竟忘記該問什麽。


    “這也是我們著手新建情報司的原因之一,”周不宣道,“各國雖然都有諜者,但都沒有專門的間諜機構~~哦,我的意思是,沒有用來培養諜者、分派任務的專職衙門。”


    “的確,”夏瀾渢點點頭,“你教給我的那些東西,老實說,有些我真是連聽都沒聽過。”


    他抬眸看著她,“周姑娘到底是怎麽想出那麽多絕妙好主意的?”


    周不宣笑了笑,沒回答。


    周不宣,周不宣,之所以為自己改名叫不宣,就是因為重生在異世,有太多東西不能宣之於口。


    對於她的避而不談,夏瀾渢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私人興趣被勾得更加濃厚。


    如此有才華的女子,竟甘心將自己放在幕後,和長公主一起為強大整個人界默默付出。


    有幸得遇即使未在戰場橫刀躍馬、也有氣吞山河之雄心豪魄的兩大奇女子,即便沒有暗生的這份情愫,他也不會離開。


    無論最後成不成功,他都想親眼見證,親身參與。


    “商鋪先按計劃經營藥堂,待時機成熟,再弄書屋和雜貨店,”周不宣岔開話題,“千裏之行,始於足下,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咱們得平流緩進,步步為營,不能急,否則一步踏錯,前功盡棄。”


    夏瀾渢自然是什麽都聽她的。


    周不宣道:“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夏瀾渢正要開口,百裏釗從皇宮回來了。


    她看了眼連忙起身行禮的夏瀾渢,微微頷首,便道:“酒樓已被買下,這幾天就在這裏住吧。”


    “好,”周不宣應完,轉向夏瀾渢,“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問?”


    “是,”夏瀾渢不卑不亢中帶著恭敬,“既然兩國諜者互被清剿,公主殿下怎能確定兩國皇帝一國使臣有被刺殺的可能?”


    百裏釗看向周不宣。


    “你這話問得……”周不宣輕笑代答,“既然隻是可能,自然沒有確定。不過,不同的諜者,其任務不同,能力不同,被發現的幾率便也不同。隱藏在朝廷重臣或深宮帝王身邊的諜者,不能被隱藏在市井小民間的諜者影響,更不能因此破壞大局。馬走日,象走田,士官緊隨帥兩邊,既要相互協作,又要各司其職,如何走,時機是關鍵。”


    “我明白了,”夏瀾渢抱拳,“多謝周姑娘解惑。”


    “應該的,”周不宣道,“有什麽不明白的,或者需要什麽幫助,這幾天可隨時來這裏找我。”


    百裏釗輕輕蹙眉。


    夏瀾渢應下。


    待他離開,百裏釗才不滿道:“為什麽許他隨時來找你?沒發現他剛才是明知故問拖延時間嗎?”


    周不宣笑而不語,坐下喝茶。


    百裏釗跟過去:“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他故意拖延時間和你相處,分明是~~”


    “怎的如此不淡定?”周不宣打斷她,臉上卻依然淺笑吟吟,“不過是男女之間的好感,又沒做什麽。”


    “沒做什麽?”百裏釗氣結,“難道你還希望他能對你做點兒什麽?”


    “我沒希望,但他真想做點兒什麽,我也攔不住啊,”周不宣好笑道,“不是,人家還什麽都沒做呢,你氣什麽呀?”


    “我……我氣什麽,我能氣什麽,”百裏釗黑著臉,“還不是怕他把你勾引走,讓我失去左膀右臂!”


    “我不會讓你失去左膀右臂,但,”周不宣喝口茶,幽幽道,“也沒人規定左膀右臂不能交朋友、不能談婚論嫁增進感情吧?”


    “什麽?你……”百裏釗呆若木雞,如遭雷劈,“你們都、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你們、你們……”


    她的雙眼陡然瞪大,顫顫手指驟捏成拳,轉身就要往外衝,“我要殺了~~”


    “殺了誰?”周不宣起身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問,“你的心腹,你的左膀右臂還在這兒,你想去找誰?”


    女子雙臂從身後環繞到胸腹間,溫熱的氣息輕輕噴在耳廓,百裏釗猶如中了定身術般僵住。


    “騙你的,我的傻殿下,”周不宣低笑著鬆開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是利用一下,讓他死心塌地,為你披荊斬棘。”


    百裏釗慢慢轉過身,見周不宣好整以暇看著她,瞬間明白了什麽,不由麵紅耳赤,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你、你故意的!”


    “惱成這樣,是不是恨不得咬我一口?”周不宣斜斜坐下,懶散靠在椅背上,伸手指了指肩膀,“來來來,往這裏咬,咬完我就說長公主殿下是狗。”


    “……”百裏釗瞪她幾秒,氣呼呼地撲上去。


    周不宣沒躲。


    肩膀真的被咬出個牙印。


    之後,那牙齒轉移陣地,咬向她的脖子:“此人沒有任何經驗,你竟願意花費時間培養他提督整個通漾,還敢說流水無情?”


    “善遊者溺,善騎者墮,”周不宣被咬得脖子一縮,聲音微顫,“這個道理,我的殿下不會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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