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姞衛民看著站在對麵六丈外的麵具男子,心裏的最大願望,竟是姞耀璃化身為無能之輩。


    隻要不助北鷹,不殺公主,哪怕是個紈絝,他都能接受。


    大概隻有成天遊手好閑、吃喝玩樂的紈絝,才既沒本事,也沒膽量犯下這等誅滅九族的叛國大罪。


    “璃兒,”身體斜靠稻草人的木滄瀾抬抬頜,“把麵具摘掉。”


    姞耀璃沒說話。


    木滄瀾見他不動,便道:“讓將軍老爹看看臉,不然以為你冒充。”


    從幼童到成人,變化太大。


    姞衛民又是位高權重的將軍。


    若被有心人利用,還真難保某些利欲熏心的家夥跑來冒充兒子。


    信步前來、選合適距離站定的百裏釗和周不宣也看向姞耀璃。


    姞耀璃微微側首斜瞟二人一眼,才緩緩抬手。


    姞衛民目不轉睛地盯著。


    當那張在夢中出現無數次、卻始終是幼童模樣的臉龐顯露時,他激動得有些心潮翻滾。


    像!


    太像了!


    太像他娘了!


    這張混合夫妻二人血脈的臉,六分像夫人,四分像自己。誰若信口雌黃非說此子非他親兒,他能當場砍了他,都不用滴血驗證。


    不過,外人看和當事人看,是有很大差距的。


    姞衛民覺得姞耀璃的相貌隻有四分像自己,旁人卻覺有六七分。


    周不宣沒見過將軍夫人,隻覺眼前這二人麵容極其酷似,一看就是父子關係。


    “應該不是易容術偽造出來的吧?”她輕聲低語,“當年姞將軍兒子走失的事,都有誰知道?”


    “包括貼身侍女在內,也就那麽兩三個,”百裏釗也壓著聲音,“她們一直在將軍府當差沒敢走。”


    周不宣訝然:“未處置?”


    百裏釗道:“雖未責罰驅逐,但……的確是變相扣留更穩妥。”


    周不宣頷首。


    孩子丟了,知情人肯定有一定的責任,姞衛民沒將她們打死,都是恩情。留在將軍府,大概也是心存希望,盼著某日孩子能出現,並由孩子決定她們是否有故意嫌疑。


    姞衛民看著那張酷似夫人的臉,沒強忍任由自己老淚縱橫。


    長公主說親情可軟不可硬。


    最信任的副將程立業建議他忘記將軍身份,隻記自己是個弄丟兒子的愧疚父親,該哭哭,該嚎嚎,想說什麽,別憋著。


    這話雖讓姞衛民想踹他兩腳,但在來的路上,卻想通了。


    自己身為丟了兒子的父親,流淚、自責、道歉,都是正常的。


    尤其在看到兒子容貌後,他是鼻腔酸脹,真心忍不住想哭。


    不僅想哭,還想過去抱抱,摸摸。


    他也真的這麽做了。


    兒時記憶中的強壯爹爹,變得蒼老許多。當那隻更加粗糙的手朝自己伸來時,姞耀璃欲退卻忍住。


    那手顫得太厲害,配著他從未見過的將軍淚,讓他無法拒絕。


    而且,他的內心深處盼這一刻,已經盼了許多年。


    他既因憤恨而抗拒接觸,又因思念而期盼團圓。


    姞衛民若因顧忌將軍威嚴而在人前端架子、態度冷硬,他便能繼續恨,所行之事也更加有理由。


    可……


    “璃兒……”那個領軍打仗時指揮若定的嚴肅將軍,此刻卻滿臉淚水,眼裏隻有兒子,“真的是你。”


    他聲音顫抖,毫不作偽,“你終於回來了!”


    “我終於回來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姞耀璃垂眸看眼近在咫尺、卻停在頰前不敢摸的蒼老手掌,出聲譏諷,“丟了兒子你是不是很開心?沒了累贅你是不是很高興?”


    “璃兒說的都是什麽混賬話,哪個男人丟了兒子會高興?”姞衛民麵露薄怒,“當年若非擔心此事被人利用,又怕泄露之後反使我兒受到傷害,爹爹早就大張旗鼓派人尋找。”


    “嘖,”姞耀璃輕嗤,“不想找就說不想找,還非要尋個借口。”


    “什麽借口不借口?老子雖未明著找,私下卻無數次派人,到處追尋你的蹤跡!”姞衛民雙目微瞪,轉眼間又重新軟下,再次流淚,“可城裏城外全都找遍了,都不見你的蹤影,爹爹白日裏不敢露出半絲擔憂,夜裏卻急得整晚合不上眼,沒幾天頭發就白了大半。”


    姞耀璃冷哼一聲。


    沒表示感動,但也不再譏諷,隻是冷哼一聲。


    姞衛民摘下將軍盔,極準扔向稻草人,掛在它頭上,自己則捉住姞耀璃雙手緊握掌心:“兒啊,為父這些年,城內城外,周邊鄰城,日尋夜尋,從未停止。爹爹日思夜想盼你仍在人世間平安活著,盼著哪天你能突然出現在爹爹麵前……”


    他哽咽難言,泣不成聲,“璃兒,爹爹這些年,好想你啊!”


    姞耀璃終於軟了目光,紅了雙眼。


    他從不知自己的將軍父親已經找他多年,從不知父親為此白發滿頭,也從未想過父親見到他,會當著眾人哭得像個小孩兒,完全忘了自己是個統領三軍的大將。


    “璃兒,當年是爹爹的錯,是爹爹忙於軍務疏忽了你,是爹爹導致你流落在外吃了很多苦,璃兒哪怕因此埋怨爹爹,都是應當的,”臉上全是淚痕的姞衛民又加一劑猛藥,“爹爹不求璃兒原諒,爹爹隻盼璃兒能回到爹爹身邊,和爹爹在一起,也讓爹爹有機會加以補償。”


    “補償?怎麽補償?”姞耀璃聽得挺好的,卻被最後一句刺激到,“在你的管轄區裏再丟一次?”


    “……”姞衛民無言以對,抿唇皺眉想了下,才抬頭鄭重道,“如今能再見我兒,方知我兒最重要。若璃兒肯原諒爹爹,爹爹願辭去三軍之職,隻和我兒過普通百姓生活!”


    此話一出,不僅姞耀璃瞪圓了眼,連斜靠稻草人的悠閑木滄瀾都直了腰背,歪頭皺眉。


    周不宣和百裏釗對視一眼,唇語道:“不會是來真的吧?”


    百裏釗沒說話。


    她也看不出真假。


    姞衛民說那句話時,並非張口就來,而是認真思索了下。


    姞耀璃之所以相信他,也是因為這,否則不會有此反應與神色。


    木滄瀾生怕自己徒弟被搶走,不能像以前那樣日日相處、夜夜相見,連忙上前兩步道:“原諒也用不著辭去將軍之職吧?”


    姞衛民原本把他當空氣,此時見他阻撓,不由惱聲道:“木宗師,我敬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也感恩你將璃兒救走並養大,可……”


    他忍了忍,還是改了措辭,“你既不該任他協助北鷹,也不該阻他回到親生父親身邊,這不合常理。”


    當然不合常理。


    合常理我就見不到人了。


    木滄瀾腹誹幾句,臉上卻帶笑:“姞老將軍誤會了,在下是說,將軍既然尋找璃兒多年,璃兒自然沒有繼續怨恨您的理由。但一朝說原諒,也非說在一起就能在一起的,畢竟你們父子多年未見,生活習慣早就不一樣,對很多事的見解、處理方式也完全不同,突然同住一個屋簷下,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如強扭的瓜一樣,不但半點不甜,說不定還毀了孩童時期的情分,讓血緣單純成為血緣。”


    姞衛民皺了皺眉。


    周不宣低聲道:“這張嘴也真是會說。”


    百裏釗的語氣裏竟透著淡淡笑意:“被老將軍逼的。”


    一個是生自己、隻養自己幾年的生父;一個是救自己於水火,並且傳授武功、將自己養大的師尊。


    而姞耀璃對師尊的感情,顯然比生父深厚。


    如百裏釗所料,木滄瀾說了那番話之後,姞耀璃便在姞衛民猶豫時給了結果:“我可以原諒你,但生活在一起,就不必了。”


    木滄瀾如釋重負般,暗暗長舒一口氣。


    想跟我搶人,門兒都沒有。


    親爹也不行。


    “協助北鷹的事,你們也不必太追究,畢竟他的出發點不是幫他國滅母國,”木滄瀾不看姞衛民苦巴巴的可憐臉,隻朝百裏釗望一眼,“若流風真的容不下他,我隻能帶他離開這裏,遠走高飛。”


    百裏釗立即明白他話中深意。


    流風若追究姞耀璃的罪責,定會失去兩位極有天賦的武林高手。


    另外,木滄瀾還知曉蠱族聖女乃當朝長公主的巨大秘密,一旦放二人離開,去往他國,這個秘密就很可能被泄露。


    再說,他們離開流風,便意味他國將平白增添兩位武林高手。


    這麽一想,放他們走,絕對是個超級不劃算的事。


    何況她本來就打算收姞耀璃為己所用。


    “流風追不追究,不是你說了算,”百裏釗淡淡道,“本殿若不允許,周圍鄰國誰都不敢收留你們。”


    木滄瀾愕了愕。


    飛鷹的確能帶他和徒弟去往任何國家,但如百裏釗所說,沒有她的允許,哪個國家都不會讓他們長住,畢竟這位野心勃勃的女子,不僅掌控了流風武林和朝堂,還用紫螺樹及各種恩威並施的手段,讓各國以和平之名臣服。


    而他之所以知曉這些秘密,乃因機緣巧合之下,得了件上古寶物:窺心鏡。


    他誰都不敢說,也就無處可問使用方法,自個兒關起門來研究琢磨了十年,才終於摸到一點竅門。


    命名曰:窺心鏡法。


    但離真正的窺心鏡法,怕是隔有十萬八千裏的距離。


    可能怎麽辦呢。


    除了鏡子,啥都沒有。


    若非當時察覺出此鏡異常,很可能直接扔掉,再不會看第二眼,錯失法寶。


    不過,這寶貝雖是好物,但除了偷窺人心,其他啥作用都沒有。


    既不能像儲物袋那樣裝東西,也不能拿來當武器用。


    想要挾一下百裏釗,還要挾不了。


    不但要挾不了,還被她反將一軍。


    這事兒鬧的。


    真憋氣。


    百裏釗心說既然你知道我的秘密,存有威脅,那我就不客氣了。


    “任何人的自由,都是用遵守規則換來的,”她借用一句周不宣的話,“哪怕是主宰六界萬物的天道,也是按我們不知道的規則運行的。”


    木滄瀾看著她。


    “姞耀璃走了歧路,若想不付出代價,就得用另一種代價去換,”百裏釗麵無表情地直視回去,“既然馴鷹射箭技術好得能幫北鷹攻打流風,就該好好發揮,繼續施展。”


    她轉眸看向姞衛民父子,“我流風不僅有鷹,還有妖獸。”


    姞衛民吃了一驚,脫口道:“殿下是說~~”


    自知失言,他慌忙收住,“聖女的意思是,您要把妖獸交給犬子訓練?”


    “不然呢,”百裏釗淡淡道,“咱們流風不缺馴鷹能手,想讓他將功補過,隻能協助傅魔頭,將妖獸馴為戰鬥力極強的私人坐騎。”


    姞耀璃聞言,眼睛頓時發亮。


    周不宣見狀,不由低笑:“有戲。”


    百裏釗每每出拳,都是打在對方心髒要害上,根本拒絕不了。


    姞衛民連忙單膝跪下:“謝聖女大人恩典!”


    姞耀璃愣了愣,很是不解。


    將軍乃朝廷重臣,聖女隻是蠱族一員,雖被封了個官,也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建博侯,怎的……


    反被父親行此大禮?


    木滄瀾及時傳音過來:“璃兒,蠱族聖女的真實身份乃當朝長公主百裏釗,雖無官銜,卻手握流風核心大權,連皇帝百裏賡都聽她的。”


    “什麽……”姞耀璃驚愕之餘,心生一絲忌憚,“她竟能……”


    “流風國的盛世是她帶來的,人界的即將強大,也將由她一力促成,”木滄瀾一副不想承認、事實麵前又不得不承認的語氣,“你若真心相助,將來流風正史上,必有你一席之地,但……受人驅使、為人辦事,可能不如以前那麽自由了。”


    姞耀璃明白他的意思。


    但馴妖獸為坐騎的事,吸引力實在太大了。


    比當初學習馴鷹還令人興奮。


    今日見從不踏出森林半步的妖獸來到戰場,便知此事非同尋常,隻是未曾想,流風朝堂不僅詭異到被女子掌控,自己還會因她而心動,甘願入其麾下,做個馴獸師。


    “通漾已經求和,隻剩北鷹這根刺,”百裏釗霸氣側漏,不容反駁,“拔掉這根刺,讓整個人界進入盛世,是我們目前必須要做的事。”


    她下令道,“姞將軍,木宗師及其愛徒姞耀璃將全力協助你,此戰隻能贏,不能輸!”


    姞衛民見木滄瀾看天看地看草人,兒子姞耀璃也未開口抗議,心中不由雀躍:“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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