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晨,部隊趕到了離哈牡鐵路珠河段約十公裏的地方,這裏已深處大青山腹地。


    馬遷安站在春秋嶺的山腳下,仰望高高的主峰,久久不語。這裏是趙一曼戰鬥過的地方,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浸滿了烈士的鮮血。


    “楞子哥?你在看什麽?”張小花與他並排站在一起,陪著馬遷安仰望了一會兒主峰,偷偷瞄了一眼馬遷安,低聲問道。她沒有感到這座山峰有什麽出奇的地方,像這樣的山嶺在本地太多了,可楞子哥的臉色陰沉得怕人,眼裏噴出駭人的怒火,這是真正的怒火,張小花曾經在張富貴眼中看到過一次,就在那天晚上,張富貴決定重操舊業火並土匪窩的時候,神色與現在的馬遷安無異。


    張小花連喚了好幾聲,才將馬遷安喚醒。馬遷安瞧見張小花關心的麵容,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小姑奶奶非要跟來,借口隻有她才能很好的指揮自己的兄弟,又拉來了李鳳山說情,馬遷安不讓張小花隨隊的理由又擺不上台麵,隻得讓步。


    馬遷安沒有時間給張小花講述趙一曼的故事,他隻是指著遠處山腳下的幾個破敗農舍解釋道:“那裏,在幾年前有一個女英雄在那裏受傷被俘,鬼子對她百般拷打折磨也沒能使她屈服,後來在珠河縣城把她殺害了,死後還不準收屍,現在屍骨無存。我曾答應過趙尚誌大哥,要為這個女英雄報仇,親手把殺害她的人碎屍萬段,現在我終於來到這個地方了,我的誓言就要實現了,大姐的仇就要報了,我這心情,嗨!不說了……”


    “這位英雄是誰?”


    “抗聯三軍二團政委趙一曼,人稱雙槍瘦李。”說完這句話,馬遷安猛然發現張小花屁股後麵不知什麽時候又掛上了兩把駁殼槍,不禁一怔,“吔?你……”


    “俄國人手槍不給勁兒,還是我的家夥厲害,咋樣?我大號雙槍紅姑,是不是也能當英雄?”


    英雄?那麽好當的嗎?沒有超人的意誌,沒有堅定的信仰,誰能經受住那種非人的折磨?


    “你呀,小丫頭片子!先做好本職工作吧!”馬遷安擺擺手攆走了張小花。


    在馬遷安指揮下,部隊用迅猛的動作突然包圍了山腳下這個小小的村落,這個小村隻有十幾戶低矮的窩棚和草房,從外部看來,這裏極其破敗,好像很久沒有人煙了,這裏當年也是珠河遊擊區裏的堡壘村,如今人口凋敝成這個樣子,估計原居民大部分都被“部落”走了,不知還有沒有剩下的。


    幾分鍾後,一中隊送來了兩個衣衫襤褸的40多歲的莊稼漢子,經審問知道了他們原先就是本地人,鬼子並大屯後居住在離此十裏一個叫九北的部落裏,因本地有早已開墾出來的熟地,他們並未放棄在此播種,隻不過不在這裏住罷了。


    馬遷安已經進駐一間稍好的草房裏,屋內由牛顏草草打掃了一下,弄出來幾塊能坐的地方,馬遷安坐在一個破木凳上,親切的示意兩個戰戰兢兢的莊稼漢子坐下。


    一個緊張的臉色蠟黃的漢子忙一哈腰說道:“不敢,俺不敢坐,俺就站著回爺的話。”


    馬遷安麵色一緊,想抽他的心都有,剛才聽戰士們說,這貨一見他們噗通就跪在那磕頭如搗蒜,一點男人味都沒有。


    另一個神態也緊張,但卻沒有像這個下跪的家夥那樣不堪,害怕歸害怕卻沒有求饒。


    “叫什麽名?”馬遷安問那個沒下跪的漢子,“不要害怕,我們不是鬼子也不是國#軍(滿洲國#軍),我們是抗聯。”


    “我叫甘方吉,他叫林老根。”甘方吉用手指了一指蠟黃臉漢子,不過他並不相信馬遷安所說的話,這麽精幹威武的部隊出現的太突兀了,尤其剛才還聽到隊伍裏有人用日語說話,即使這支部隊不全是日本人,也肯定有日本人。抗聯早在5年前就從這個地方被打跑了,哪裏還有抗聯吆,不知對麵的家夥是不是冒充抗聯詐我們,可不要被他們找到借口抓了“國事犯”。


    馬遷安隨意問了他們幾個問題,打聽清楚附近居民分布情況後,見甘方吉與林老根二人都盡自己知道的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再沒什麽可說的了,心中鬱悶。


    這兩人不相信自己,但又為了活命也很配合自己,但這完全是被動的,馬遷安一點也感受不到普通民眾對抗日隊伍那種發自內心的“愛戴”。


    這不是一個老抗日遊擊區麽?這裏的民眾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就被日本人馴化成這樣子啊,見了抗聯這麽害怕?


    直到向導徐剛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來,馬遷安才拍拍腦袋叫進來徐剛。這些幸存下來的抗聯老戰士都是鐵腳板,走遍了大小興安和張光才嶺。徐剛曾在本地轉戰過,當年也曾跟過珠河縣委的隊伍在這裏與日本人打過幾次惡仗,對本地人文地理較熟。


    “來來,認識不?”馬遷安指著甘方吉與林老根問徐剛。


    甘方吉與林老根兩人也抬起頭疑惑的打量著站在他們麵前的徐剛。


    徐剛費力的辨認了半天,搖了搖頭,當年跟著王團長和趙政委走遍了珠河和葦河縣,見過受趙政委宣傳鼓動的老百姓不下萬人,如果不是當時表現的特別突出的積極反日份子,恐怕不能給人以深刻印象。


    徐剛失望的剛要往外走,忽聽一聲結結巴巴的問候,“莫不是大徐子?我是甘文的爹啊,甘文當時跟你們走了,還在不在啊?”


    晴天霹靂!忽然聽到有人道出了戰友加兄弟的名字,徐剛一下子愣住了。甘文是在這裏參軍的,連年不斷的戰鬥,早已犧牲在小興安嶺,甘文活著的時候與徐剛的關係很好,徐剛清楚地記得甘文倒在自己的懷裏翕動著嘴唇死不瞑目的模樣,徐剛的淚水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大叔,我是大徐子啊!甘文兄弟他……”徐剛哽咽了。


    甘方吉明白了,忽然老淚縱橫,搖著手歎著氣說道:“唉……莫說了……我知道了。”


    熟人的出現,使甘方吉打消了戒心,哭了一會兒兒子後,擦幹了眼淚轉頭對馬遷安說道:“這位首長,我信你們是抗聯了,你們可回來了,這幾年我們可遭老罪了。”


    隨著甘方吉打開了話匣子,大家知道了自從35年後抗聯三軍二團在這裏被擊敗後的情況。團長王惠同與政委趙一曼先後犧牲,剛剛有點起色的抗日遊擊區又被鬼子嚴密控製了,鬼子在珠河與葦河兩個縣縣境內進行了大搜捕,抓獲了很多抗日積極分子和與抗聯有關聯的人,足足有上千口子,挑出一百多個他們認為最危險的給槍斃了,剩下的過了一堂又一堂弄得傾家蕩產後被趕了回來,甘方吉僥幸沒有被槍斃,蹲了一年大牢放了出來,回到了已被燒成白地的“家”,妻子和小兒子早已不知去向,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被迫給部落裏的大地主李家當了長工糊口。


    “老人家,你受苦了!願意當抗聯不?願意為你兒子報仇不?”馬遷安拉起甘方吉粗糙的手掌,溫聲安慰道。


    甘方吉出乎意外,用左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倒是願意,日本人弄得我家破人亡,大兒子死在他們手裏,老婆和小兒子也被他們趕走不知道哪裏去了,這仇要報,可是我這麽老了,你們不嫌累贅?”


    馬遷安笑了,40多歲還不算老,扛槍打仗不行還可以做別的工作麽,例如到山裏去種地,一個好莊家把式一年怎麽也能種出幾千斤大豆來。


    “不嫌!歡迎你,甘方吉同誌!”


    一聲同誌叫得甘方吉淚流滿麵,當年趙政委就是握著自己兒子的手親切的叫他小甘同誌,如今父繼承了子業,繼續投入到了打鬼子的大業中去了,讓他如何不激動。


    至於那位膽小萎縮的林老根,馬遷安連看都不看他,這樣的人沒什麽指望,他的骨頭天生就軟,日本人來了他就是日本人的順民,抗聯來了他就是抗聯的順民,不可信任。


    門口又傳來一陣日語低聲商討聲,已經換完裝的福間一夫、高橋彥康和在烏拉嘎被俘的醫官黑田健太郎陸續步入了這個臨時司令部。


    幾人按馬遷安的吩咐換上了“皇軍”的軍裝,前來領受去鐵路線偵查的任務,幾人都是“反戰同盟”北滿支部成員,負責人是福間一夫。


    福間一夫就不用說了,這是早早就主動投奔抗聯的“鬼子”,經曆了無數次戰火考驗,是堅定地抗聯戰友,高橋彥康也早在去年3月份被俘,參加了烏拉嘎攻擊戰,表現也不錯,那位黑田則是在烏拉嘎被俘的,經半年多改造業已具備了反戰意識。不得不說魏拯民的反戰工作做得很好,再加上日本人奇怪的民族特性,一旦被俘人員的思維被扭轉了,那麽這個人就會死心塌地效忠新的部隊,極少再行叛變回去,馬遷安熟知他們的性格,放心大膽啟用了不少在烏拉嘎被俘的日軍,如今在他的這支小部隊裏就有8個“鬼子”。


    甘方吉一見日本人,突然“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麵前這夥“抗聯”是假的,騙自己說了實話,騙自己加入“抗聯”,那個徐剛肯定是叛徒,他們的戲演得可真好啊!完了!他們肯定要拿自己開刀了。


    甘方吉忽的站起來,胡亂摸起屋裏的一根粗棍子,紅著眼睛盯著馬遷安要拚命。


    林老根不出所料,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嘴裏還喊著:“皇軍饒命,我可啥都沒說啊,是老甘要參加抗聯啊!”


    甘方吉的棍子舉起來了,對準馬遷安狠命的劈了下來,一聲大吼:“我打死你這個狗娘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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