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後,趙成柱把自己的工作本一合,四平八穩地上了樓,對曾毅的安排不聞不顧。


    牛旺森走到曾毅跟前,嘿嘿笑著:“曾局長,我先帶你到住的地方看看。”


    住的地方也在這座兩層高的辦公樓上,準確說,就是一間辦公室,十三四個平方大,中間用簾子一隔,前麵擺了一張長條辦公桌,後麵放了一張床,門後麵擺著臉盆架子。


    牛旺森搓著手,不好意思地道:“咱們老熊鄉的條件艱苦,連個像樣的招待所都沒有,我讓人把這間辦公室收拾了出來,辦公住宿兩用,實在是對不住曾局長啊,你看你這大老遠下來扶貧,可……”


    “牛鄉長,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咱們就要在一口大鍋裏攪馬勺了,你也別喊我曾局長了,叫我小曾、曾老弟都行。”曾毅笑著,他看出來了,牛旺森是個比較實誠的人。


    牛旺森就笑道:“行,那我就托個大,喊你一聲曾老弟。”


    牛旺森親自動手,幫著曾毅把行李歸置好,然後又叮囑道:“曾老弟,晚上睡覺記得關窗,夜裏還是有些涼的,可千萬別感冒了。另外,床下給你鋪了電褥子,要是覺得冷,就開電褥子。”


    一切收拾停當,牛旺森又拖著曾毅,“走走走,晚飯安排好了。”


    晚飯還是在鄉政斧對麵的飯館裏,基本上還是下午的那幾個人,隻是趙成柱沒在,他不在,大家反而放得開。


    牛旺森還惦記著中午的兩瓶酒,進門就道:“老黑,把南江老窖拿出來,要兩瓶。”


    老黑就是飯館的老板,他一聽就搖頭,“牛鄉長,南江老窖沒有了,隻有北雲大曲,你要幾瓶?”


    “你個熊曰的孫貨,怕我們不給錢嗎!”牛旺森一聽就罵,“今天來了縣裏的曾局長,是來扶貧的,你別給我丟臉,快把好酒拿出來了,再磨磨蹭蹭,以後我們就到四海飯店去吃了!”


    老黑這才從櫃台下麵翻出兩瓶南江老窖,放到桌上,叨叨道:“年年都見扶貧的人,來了就在我這裏吃,吃完抹嘴就走,不就是那麽一回事嘛,帶來的米麵油,也沒見分我一些。”


    牛旺森一拍桌子,瞪著眼道:“你個孫貨,到廚房整你的菜去,一會要是讓曾局長吃得不滿意,看我怎麽收拾你!”


    等老黑進了廚房,牛旺森就道:“曾局長,他瞎咧咧呢,你別往心裏去。”


    “老黑開玩笑呢!”


    曾毅擺了擺手,老黑說得其實是實話,以前扶貧的工作,不就是走個過場嗎,下來送點東西,轉一圈,然後回去住在縣城裏扶老熊鄉的貧,等扶貧期結束,再把別人以前寫的扶貧材料抄一抄,交上去就算完事了。


    如此扶貧,又怎麽不貧。


    山裏人喝酒比較猛,就跟喝水似的,以前曾毅覺得湯衛國喝酒很猛,可眼前這些老熊鄉的幹部,各個都不比湯衛國差,酒杯子一端,全都是萬夫莫敵的張飛。


    兩瓶南江老窖走完,牛旺森才讓老黑端上幾瓶北雲大曲,這是鄰縣北雲縣產的一種酒,因為價格便宜,在南雲北雲這一帶銷量挺好。


    給曾毅又滿上一杯,牛旺森問道:“曾局長,這次你下來,有沒有帶什麽項目?”


    “項目暫時沒有,我這次下來主要是先摸清楚咱們鄉裏的情況,調查清楚了,再定項目。”


    牛旺森心裏就有點失望,以往下來扶貧的人,大小總有點項目,比如去年就搞了鄉村科技書屋,雖說帶來的科技書籍很扯淡,什麽無土栽培、海產養殖,根本和老熊鄉不搭界,但好歹也是個項目吧。


    唉,要是下來扶貧的是交通局的局長就好了,把鄉裏的路修一修,老熊鄉就有指望了。


    副鄉長姚和平就道:“以前來過那麽多的扶貧幹部,調查報告年年都寫,怎麽還要調查啊,咱們鄉裏的困難,也沒少往上提。”


    牛旺森就瞪了一下眼,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曾局長實地調查一下也是好的。”


    曾毅笑嗬嗬地解釋了一下:“以前那些調查報告,包括咱麽鄉裏交給縣裏的材料,我都看了,但那上麵全講的是咱們老熊鄉的困難和不足,沒有講優點和優勢,我這次調查,主要是摸清楚這方麵的情況。”


    姚和平心裏就笑了,一樣是調查,隻不過換了新鮮名詞罷了,老熊鄉要是有優勢的話,還會這樣窮嗎。這曾局長看起來年紀不大,彎彎繞倒是不少啊。


    牛旺森倒是問了一句,“這調查有啥區別?”


    “我們不能什麽事都指望上麵幫忙,尤其是脫貧致富,等靠要更是不現實,受窮受貧的又不是上麵的人。”曾毅看著牛旺森,“等人別人幫你致富,猶如盼著天下上掉餡餅,想發財,還得靠自己啊!”


    這句話說到了在場諸位的心裏去了,老熊鄉的窮,縣裏人人皆知,可為什麽縣裏定計劃的時候,就不向老熊鄉傾斜呢,追根到底,是因為沒有窮在別人的身上,別人當然不著急。


    牛旺森點了點頭,“曾老弟是個實在話,這話說得很掏心窩子。”


    “我這次來,就是看咱們老熊鄉有沒有什麽優勢,有了優勢,就能拉來投資,拉來項目。”曾毅說著。


    姚和平笑道:“咱們老熊鄉的優勢,就是山多,除了山多,還是山多。”


    眾人都是大笑,這話很現實,出門抬頭全是山。


    曾毅就笑著:“山多也是優勢,俗話說,靠山吃山,咱們既然靠著山,那就吃山!”


    眾人又是大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話沒錯,可老兄靠著山,卻沒有沾到山的光,祖祖輩輩受窮,反倒是拜山所賜。


    “喝酒!喝酒!”牛旺森一提杯子,“曾局長是大地方來的幹部,眼界開闊,跟咱們這些山炮不一樣。他這次來了,咱們老熊鄉就有希望了。”


    吃完飯,大家把曾毅送回住處,就各回各家,做鳥獸散了。


    老熊鄉海拔比較高,曾毅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覺得有些冷,就起來了。山村的夜,果然是靜得嚇人,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偶爾兩聲不知名鳥兒的怪叫,讓人聽了直滲得慌。


    曾毅坐起來,運了運氣,調整了一下呼吸,找回一床被子,才接著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曾毅推開門,直覺得一股清新空氣撲麵而來,直沁心脾。


    趙成柱也住在鄉政斧大院裏,此時他正蹲在一階石梯上,拿著搪瓷缸刷牙。


    “趙書記,早!”曾毅打了個招呼。


    趙成柱毫無表情,點了一下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曾毅心說趙成柱真是個怪人,作為鄉裏的書記,對待自己同誌,竟然也是如此冷漠,不過他也管不著對方,從屋子找出自己的杯子,去水管接了點水,就蹲在石階的另一頭,也刷起了牙。


    山裏人起得都早,曾毅刷完牙,到街上轉了轉,說是街,其實就是一條起伏不平、稍微寬一點的路罷了,街兩邊開了幾間商店,賣一些煙酒鹽糖,還有衣服鞋子之類的簡單東西,其它就是理發店、修理鋪之類的。


    鄉上的房子,很多都是老舊的房子,牆壁發黑斑駁,房頂長著青苔,看起來沒有絲毫風景,偶爾能看到一兩座漂亮的青磚大瓦房,聽說都是外出打工的人,賺了錢回來蓋的。


    還好有一家賣豆腐腦油餅的早餐店,曾毅吃完回到鄉政斧大院,鄉裏的幹部就來上班了。


    牛旺森正半蹲在鄉政斧的大院裏,擺了一個似熊非熊的難看架勢,看到曾毅,他就笑著問道:“曾局長,今天怎麽安排?”


    “下去調研,先把鄉裏的所有村子都走一遍!”曾毅看著牛旺森,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呢?”


    “鍛煉呢!”牛旺森收了架勢,“小時候跟人學的,說是五禽戲,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我一直練著呢。”


    曾毅笑著,“有點形似吧,既然一直練,那你就堅持下去吧。”


    牛旺森站在那裏摸了摸下巴,道:“曾局長,有個情況要先跟你說清楚,咱們鄉的很多村,還沒有通路呢,都是山裏的小路,得走著去,你要想這些村都走一個遍,至少得半個月!”


    “你幫我找個向導,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牛旺森看曾毅還真的準備把老熊鄉的村子走一遍,心裏倒是有點佩服,以前來的那些扶貧幹部,光是在鄉上轉一圈,都喊著累,幾乎從來沒有能在鄉裏呆夠三天的,老熊鄉的扶貧工作,其實都是這些幹部住在縣裏完成的。


    “那我這就給你安排一下去。”牛旺森笑嗬嗬地就上了樓。


    曾毅正在自己屋裏準備東西,就有人來敲門,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看到曾毅,歡喜地道:“你是曾局長吧,我叫牛旺林,是鄉長讓我來的,給曾局長當向導的。”


    “快進來坐吧!”曾毅就趕緊把牛旺林讓進來,看他的模樣跟牛旺森有點相似,就道:“你跟牛鄉長是……”


    “我們是堂兄弟!”牛旺林搓著手,站在那裏有些局促不安。


    鄉裏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吃喝另算,每天再給他十五塊錢的向導費,牛旺林怕別人會講閑話,其實牛旺森把這個任務給他,是因為牛旺林有一架手扶拖拉機,如果去鄰近幾個通路的村子,會比較方便一些。


    曾毅把東西一收拾,提了起來,道:“牛大哥,那咱們就出發吧!”


    “我來,我來!”牛旺林搶過曾毅手裏的一個包,出門就走。


    鄉政斧的大院裏,放著牛旺林的手扶拖拉機,比起農用三輪車大不了多少,車鬥裏放著曾毅昨天帶來的一些米麵藥品。


    把曾毅的東西往車鬥裏一放,牛旺林就發動了車子,“曾局長,你坐上去後一定要扶好,路上可顛。”


    昨天來老熊鄉的路,曾毅就已經見識過了,可出了老熊鄉,他才發現昨天的那條路真的是路,而今天的路,壓根就不是路,完全就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堆在一起罷了,崎嶇不平。


    曾毅這就發現手扶拖拉機的好處了,底盤高,不怕被地上的石頭擦到;方向盤無間隙,容易拐彎;人站著掌握方向,兩條腿就是天然的減震器。反正曾毅坐著車上,好幾次差點被顛得整個人飛了出去。


    今天的第一站是下川村,在老熊鄉,下川村算是比較富的村子了,可就是比較富的村子,依舊是很窮,全村沒有一間正兒八經的青磚大瓦房。巷子都是用石頭鋪的,非常窄,站在那裏展開手,可以摸到兩邊的牆。


    全村有一半人家裏沒有電器,有電器的人家,也僅限於是電視機罷了,村委會裏,有全村唯一的一部電話,外出打工的人,就靠這部電話給家裏報著平安。


    曾毅剛進村的時候,恰巧就聽到村主任在大喊:“三蛋他媳婦,你男人來電話了。”


    用牛旺林的話講,要什麽電話,站在院子裏吼一嗓子,全村人都能聽到。不過,牛旺林也講了,現在都比以前強多了,有很多人出去打工賺錢了,以前那才叫真窮呢。


    曾毅看過一份報紙,說有的山區窮得一家人隻有一條棉褲,到了冬天,全家人躺在炕上,誰出門誰穿褲子。曾毅以為那是報紙為吸引眼球在瞎編,誰知牛旺林講自己家裏以前就是這樣窮,甚至比那還窮。


    聽說曾毅是下來扶貧的幹部,村主任就帶著曾毅在村裏轉了轉,介紹了介紹情況,總之,就一個字:窮。


    村外的山上,有很多裸露的山皮,光禿禿的,跟人腦袋上的斑禿似的,聽村主任介紹,這是因為村裏的地太少了,以前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砍了樹種莊稼,誰知沒了樹,一場大雨下過,就把地跟地裏的莊稼衝得幹幹淨淨,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從下川村出來,牛旺林又領著曾毅去了上川村,上川村在山上,不論好壞,下川村好歹還算是有條路,可上川村連條路都沒有。兩人是走路上的山,牛旺林扛著一袋米,曾毅拎著兩桶油,在台階時有時無的山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了上川村。


    上川村比下川村就更慘,全村二十多戶人,連一台電視機都沒有。


    牛旺林講,有電視機也用不起,因為山高路遠,電線拉得長,損耗非常大,上川村的電費是好幾塊錢一度,誰舍得拿來看電視啊,也就天黑的那會工夫點一下電燈,湊合著把晚飯一吃,然後就拉燈睡覺,聽山裏的怪叫聲,就是這裏的娛樂項目了。


    曾毅聽了之後很心酸,他也是從山裏走出來的,同樣是山,情況卻是天差地別。


    接下來二十多天的時間,曾毅走遍了老熊鄉所有的十八個村,距離老熊鄉越遠,村子就越窮,山裏沒有地,一年到頭賺的錢,很大一部分都要用來換糧食,所以很難脫貧。


    最後一站是老爺海,因為山上有一座天池,當地人稱之為“海”,由此得名。


    去老爺海完全沒有路,兩人在鄉裏補充了很多東西後,路上還在山神廟住了一晚,才在第二天的下午,到達了老爺海。


    爬到山頂,看著天池裏波光粼粼,牛旺林大吼了一句,隨即詩興大發,喊道:“啊~,大山!啊,老爺海!啊……”


    曾毅等了半天,不見下文,就道:“牛哥,接著說啊。”


    “大山,你這逑高;老爺海,你這逑遠。”牛旺林敲著腿,“讓我老牛跑斷了腿!”


    曾毅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牛旺林這首詩還是標準的梨花體呢。


    兩人稍作歇息,朝老爺海走了過去,牛旺林道:“曾老弟,說實話,你是我見過最佩服的幹部了。就是我們鄉裏的幹部,也沒你這份毅力,我覺得你真的是來為我們老熊鄉辦事的。”


    曾毅笑了笑,問道:“對了,你們那個書記是怎麽回事,老是冷冰冰的。”


    “你說糟成豬嗎?”牛旺林這麽長時間下來,也跟曾毅數了,直接把趙成柱的外號喊了出來,“那人忒沒意思,隻會念文件,一年到頭躲在辦公室裏,鄉裏啥情況,他根本不知道。”


    聊了兩句,曾毅才知道是怎麽回事,趙成柱是部隊轉業到了地方,就被安排老熊鄉當書記的,剛開始也是雄心勃勃的,結果現實給了他迎頭一棒,時間一久,趙成柱看離開老熊鄉無望,就成了那個樣子,純粹就是混曰子的,逮到機會,就給大家講講政治政策。


    其實這些基層的鄉幹部,手裏沒有多大的權,事卻不少,費盡心思弄點錢,還要往上打點,否則就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鄉裏了。碰到老熊鄉這樣的窮地方,你就是把腦皮抓破,也想不到撈錢的法子,沒錢打點,就隻能在鄉裏繼續窩下去了。


    老熊鄉的這個書記,上麵沒人願意來,下麵也沒人願意幹,趙成柱這個倒黴蛋,一幹就是十多年,沒人接班,他想不幹都不成。


    曾毅在想,除了客觀的因素外,趙成柱這個人的姓格也大有問題,這才是他被困在老熊鄉的主要原因。


    他務虛不務實,講政治,講空話,一講一大堆,可落到實處,卻一點不會做人,自己剛來的第一天,接風宴他連酒都不讓上,曾毅倒是無所謂,但試問有哪個領導願意提拔這樣的幹部啊,光看那冷冰冰的臉,誰都受不了。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老熊鄉遇到這麽一個務虛的書記,真是不幸中的不幸,如果碰到一個敢打敢拚、富有行動力的書記,絕不會是眼下這個窮樣。


    老爺海二十戶不到,全村總共也沒一百口人,看到曾毅二人走了兩天送來米麵,村裏人都很感動。


    村主任範延福是個快六十歲的老漢,他把米麵給大家一分,將曾毅領到自己的家裏,道:“曾局長,快坐,我去給你泡茶!”


    說著,範延福拿出一個瓷罐,從裏麵抓起一把茶葉,放到大搪瓷缸裏,然後去燒水,過了一會,他提著個燒開大茶壺走了過來,開始往搪瓷缸裏加水,屋子裏瞬間就全是茶香。


    曾毅有些訝異,“這是什麽茶啊,怎麽會這麽香。”


    “不值錢,也沒名字,我們這裏的人稱為野茶。”範延福把大搪瓷缸放到曾毅麵前,“你要是喜歡喝,回去的時候給你帶點。”


    曾毅使勁聞了一下,茶香濃鬱凜冽,直入中土,胃裏頓時就咕隆一聲響,充滿了動力,再看茶湯清亮誘人,曾毅就道了一聲:“好茶!獅峰龍井,也不過如此了!”


    一旁牛旺林就問道:“獅峰龍井是什麽?”


    “就是西湖龍井!西湖龍井裏最有好的一種,是一個叫做獅子峰的地方產的茶,所以叫獅峰龍井。”


    提起西湖龍井,牛旺林就知道了,他笑道:“曾老弟知道的可真多。”


    範延福道:“咱們的野茶,怎麽能比得上西湖龍井呢,那可是名茶啊。”範延福也就聽人說過罷了,至於西湖龍井什麽味道,他並沒有嚐過,但想來這天下名茶,總不會輸給野茶吧。


    曾毅搖了搖頭,道:“比得上,比得上。”


    牛旺林就問道:“這幾天你也喝了不少這種茶了,怎麽都沒聽你講過啊。”


    曾毅有些詫異,“我什麽時候喝過?”


    牛旺林瞪大了眼,“這幾天在鄉裏轉,他們招待你的茶,都是這野茶啊。”


    曾毅一愣神,往搪瓷缸裏一看,就明白了,一般來講,這茶采摘的時間不同,炒製的手法不同,味道會有大不同。


    最好的是明前茶,其次是雨前茶,然後是三春茶,範延福給自己泡的這茶葉,每片都是一葉一芽,這在茶裏麵叫做旗槍,應該是雨前茶,味道僅次於明前茶。


    至於前麵在那些村裏喝的茶,應該最後一道茶,俗稱梗片。梗片在以前,那都是供茶農們練習技術用的,味道是沒法跟真正的茶葉相比的。


    “這種野茶,在咱們這裏很多人種嗎?”


    牛旺林就點著頭,“多!幾乎家家都有!不過不值錢,每年來收茶的客商也不多,不過好歹也算是個入項,男人出去打工,女人老人就在家裏摘茶,拿到鄉裏一賣,換一些家用。”


    曾毅若有所思,問道:“茶商收了茶之後,都到哪裏賣?”


    “就在周圍幾個縣裏賣散茶。”牛旺林不明白曾毅怎麽會對這鄉下的野茶有興趣,道:“不光是咱們老熊鄉,這一片山裏都產這種茶,算下來,得有四五個縣呢,不過咱們老熊鄉最多!”


    曾毅點著頭,就把這事記在了心裏。


    兩天後回到鄉裏,牛旺森就到了曾毅的辦公室,問道:“曾老弟,轉了一圈,都有什麽收獲,發現咱們老熊鄉的優勢資源沒?”


    曾毅點著頭,“我正要去找你呢!我想了解一下咱們鄉裏野茶的情況,都有多少人種,每年的產量大概是多少,炒製的方法和工具是什麽情況,這些我都想知道。”


    牛旺森就有些不明白,那種賣不出去的野茶,有什麽好了解的,不過他還是道:“行,鄉裏應該有這方麵的資料,我找找去。”


    接下來的幾天,曾毅就到附近幾個近一點的村裏,實地了解了一下野茶的種植和炒製情況,發現了很多問題。


    因為茶葉賣不上價格,采摘又很費工夫,往往摘上萬片青葉才能製出一斤茶葉,一斤茶葉又隻能賣幾十塊錢,很不劃算,所以老熊鄉的人對茶的管理很放鬆,屬於是今天有空了,今天就去摘茶,沒空了就任由茶葉長老,沒有搶時搶摘的概念。而且炒製手段非常落後,也不懂得茶葉分級,明前的好茶,竟然跟梗片混在一起賣。


    得到第一手的資料後,曾毅就琢磨著要怎麽把茶葉賣出去,如果能幫山民把野茶打開一條銷路,那麽受益的人將會非常之多,這比拉來什麽投資都劃算。


    但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國內,有兩種東西是很難有新秀異軍突起的情況,一是酒,二是茶,這兩種東西實在是源遠流長,現在所留下的名茶名酒,本身已經不僅僅是一種事物了,它更是一種文化標本。


    事物可以比較好壞,但文化卻很難代替。


    拿茅台酒來說,它就是一種文化,準確說,是一種官場文化,哪個級別的領導喝哪種檔次的茅台、多高的度數,這幾乎都有了慣例可循。上級領導來了,酒桌上必有茅台,如果沒有茅台,領導就會認為自己沒有被尊重,曾經就有官員因為在領導視察的時候沒有上茅台,事後被領導穿了小鞋,發配到冷板凳上去了。


    喝到了茅台,就是有麵子,就是被尊重,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就算將來某一天茅台酒廠遭了大火,被燒得幹幹淨淨,轉眼之間,她也可以重建起來,因為她裏麵凝結了一種文化。文化的東西,是不會被大火摧毀的。


    而一些後起之秀,比如曾經如雷貫耳的秦池、孔府,一個小小的風頭草動,就能讓它他死無葬身之地。


    在名茶名酒成堆的環境裏,後起之秀的曇花一現,那也是用錢堆起來的,曾毅可沒錢去砸這麽一個效果出來,南雲也沒有,甚至南江都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用在一個不知名的老熊鄉野茶身上。


    看來還得靠自己想辦法啊!


    曾毅整理了所有的資料,離開老熊鄉,準備出去想想辦法。


    將中嶽得知曾毅回到縣城,就抽出時間見了他,看到曾毅黑了不少,將中嶽就笑道:“讓你下去扶貧,你卻把自己變成了山裏人。”


    “這叫與群眾打成一片!”


    “有什麽收獲,說來聽聽,如果在縣裏能力範圍之內的項目,我都會盡力支持。”


    “那就先給老熊鄉修條路吧!”曾毅說到。


    將中嶽就直搖頭,“這不現實,整個老熊鄉一年的財政收入才多少,十年也頂不上這條路的造價!再說了,縣裏也沒有錢來修這條路,你也知道的,機關單位的工資,一直都做不到全額發放。”


    曾毅笑道:“早知道你會這樣說,我準備到省裏去碰碰運氣!”


    將中嶽鬆了口氣,他還真怕曾毅向他伸手要錢去搞扶貧,那自己就難辦了,給也不行,不給也不行,“嗯,你有什麽想法,盡管放心大膽地做,南雲縣縣委縣政斧,就是你的堅強後盾。”


    曾毅大笑,將中嶽這完全就是一句套話,虛得不能再虛了,一點實在的都沒有,不過他也不指望將中嶽,“以後要是我來要什麽政策,你可不能不給!”


    “隻要能幫助老熊鄉的群眾脫貧,我這裏都是綠燈大開!”


    將中嶽答應得很痛快,心說老熊鄉什麽都沒有,你就是要去當老熊鄉的書記,我也敢答應,隻怕你不敢去。


    “行,有這句話我就行,明天我就啟程去榮城!”


    曾毅離開榮城一個月,發現這裏陌生了很多,他第一站就去方南國的家裏,結果被告知方南國去了京城。


    出了省委省政斧大院,曾毅正想著去韋向南的家裏呢,迎麵過來一輛寶馬,車窗放下,露出顧迪的臉。


    “曾毅,怎麽是你啊,什麽時候回的榮城?”顧迪顯得很興奮,直接跳下車,過來在曾毅肩膀上捶了一下,“回來怎麽也不通知一聲啊!”


    “我剛下車忙完事,正準備通知你們幾個老朋友呢!”


    “這才像話嘛!”顧迪笑著拉開車門,“走,先到家裏坐一會,晚上召集人給你洗塵。”


    顧明夫的家就在省政斧大樓的後麵,一棟二層小樓,緊挨著常委樓,這一片被稱為副省長樓。


    家裏沒有人,顧迪招呼曾毅坐了,問了問曾毅在南雲的情況,得知曾毅在鄉下蹲了一個月,顧迪就道:“你純屬是自找的,活該!好端端的,你非要去南雲那個破地方,待在榮城,我們幾個每天喝喝酒找找樂子多好!”


    “得,我是自找的,你讓我自食其果算了!”曾毅笑著,“最近省裏什麽情況,我在老熊鄉,手機都沒信號,電視也看不上!”


    “還是老樣子,費省長馬上退,常務副省長的位子繼續空著,怕是要等袁公平的案子落定,才能有定論,現在都在暗中使勁呢!”顧迪抱著頭往沙發上一靠,“你跟方書記近,幫著旁敲側擊地打聽打聽,看看我老家老爺子有沒有希望啊!”


    曾毅心說這事哪是我能打聽的,他正要岔開話題,大門響了一下,就傳來顧明夫的聲音,“顧迪,你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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