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菡的家不大,是一套兩室一廳的老房子,不過收拾得很幹淨,所有擺設都有條不紊,看起來清清爽爽的。


    戴維顯得很有興致,在得到李靜芳的允許之後,在房間裏到處參觀著。


    曾毅跟著他沾了光,到葉清菡的房間看了看,和普通女孩的房間一樣,布置得非常溫馨可愛,牆上也貼滿了人物海報,除了幾位男女明星外,還有很多諸如阿甘這樣的勵誌人物。小書架上擺滿了書,除了教材外,最多的就是人物傳記,比如《居裏夫人》、《我的信念》,還有一些是心靈類的書,比如《曠野的聲音》、《了凡四訓》。


    葉清菡有些不好意思,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麽參觀自己的房子,道:“我這裏很簡陋,你們還是到外麵客廳坐吧!”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曰:何陋之有?”曾毅微微笑著,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這是劉禹錫《陋室銘》中的句子,曾毅是打亂了順序來念,現在人讀書,在選擇上會非常具有功利姓,喜歡讀《怎樣嫁給百萬富翁》、《如何講話》、《設計人脈》之類的書,像葉清菡這樣讀書的,倒是很少了,難怪她身上有那麽一股空穀幽蘭的獨特氣質。


    戴維不怎麽明白曾毅的話,問道:“什麽意思?”


    這個還真不好解釋,中美文化差異很大,曾毅想了想,道:“我聽說你們美國有個富翁,自己住在鄉下的小屋子裏,開一輛二手車,卻捐了幾十億美金給別人,房子雖然小,但裏麵住著的是一位有愛心的人,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


    戴維就點了點頭,臉上笑得很燦爛,也不知道他是真懂了還是在裝懂。


    回到客廳,李靜芳就開始上菜,擺了滿滿的一大桌子,都是她的拿手菜,還燒了一道鮮亮的肚絲湯,讓人一看,就有些要流口水的衝動。


    “都不要客氣,隨便坐吧!”李靜芳拿出筷子碟碗,往桌上擺著,擺到戴維時,她還特意問了一句,“要是用不慣筷子,我給你找個調羹,或者叉子?”


    戴維交過一個二鬼子女友,所以能夠熟練使用筷子,就道:“我用筷子就好!”


    今天飯桌上大部分是女姓,所以沒有酒,李靜芳率先舉起飲料杯子,笑道:“大家能到我這裏來做客,我很高興,今天你們誰也不要客氣,就跟在自己家裏吃飯一樣。”


    曾毅放下飲料杯,嚐了一口菜,就讚道:“一口吃下去,感覺胃裏真舒服!”


    李靜芳立刻笑逐顏開,道:“覺得好吃,那就多吃一些,爭取把這些菜都吃掉。”


    曾毅工作以來,應酬多了很多,能像今天這樣吃家常便飯的機會不多,當下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氣!”說完,就開始大口吃菜。


    看曾毅吃得開心,李靜芳也覺得很開心,這說明自己的手藝是受肯定的。


    邊吃邊聊,飯桌上眾人就慢慢熟了起來,李靜芳這才知道戴維不是孫睿的男友,是曾毅帶過來的客人。


    得知李靜芳就是曾毅用喝酒吃飯治好的那個病人,戴維非常感興趣,不停地問著當時的情況,這個病案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吃飯喝酒都可以治病,那自己家的藥品生意豈不是要做不下去了?省人院的大夫隻給他講了這個病例,卻沒講為什麽要這麽治,這讓他很困惑。


    曾毅就給他解釋了一下治療這個病的思路,當時主要是醉後摔倒,肝髒無法複位,而喝酒的話人會肺脹,吃飯會胃脹,再借助走路顛頓的力量,是可以將肝髒推回原來的位置,並不一定非要開刀手術治療。


    戴維點著頭,喝酒肺脹,吃飯胃脹,這是常識,但能夠想到用這些個辦法來治病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啊。遇到這種情況,不管懂不懂醫,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會是手術治療。


    飯吃到一半,有人來敲門,李靜芳站起來去開門,然後笑道:“是劉處長啊,快請進!”


    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就走了進來,往飯桌這邊掃了一眼,因為人太瘦,顯得他身上的衣服很寬大,跟披在身上似的。劉處長的手裏夾著一根煙,兩根手指被熏得黃黑,一張嘴,也是滿嘴黃牙,道:“家裏挺熱鬧啊!”


    李靜芳就道:“來了幾位客人,劉處長快請坐,我給你倒水去!”


    “就幾句話,很快就說完了!”劉處長坐進一張舊的單人沙發裏,翹起個二郎腿,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胳膊上帶著紅色袖套,上麵繡著三個字:保衛處!


    李靜芳道:“一點小事,怎麽還勞煩劉處長親自上門呢,要不明天我去找你?”家裏有客人,李靜芳不想客人被打攪。


    劉處長卻是一擺手,道:“這事拖著也不是辦法,還是講清楚了好。講清楚了,該怎麽辦,就趕緊辦,你說對不對啊。”


    李靜芳捏了捏手,臉上有些板不住,這事沒什麽可講的,而且現在也不是講這事的時候。


    劉處長拉出一本大冊子,“啪”一聲放在大腿上,然後猛吸一口煙,將煙灰彈在地上,這才翻開那本冊子,“呶,你看看,這上麵記得清清楚楚,當年你們家老葉工傷死亡的時候,選擇的是一次姓工亡補助,廠裏共支給你八萬六千塊錢,對不對?”


    曾毅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就望了一眼葉清菡,葉清菡卻是咬著牙,把手裏的筷子攥得死緊,眼裏有些憤怒。


    “這是廠裏的老賬冊,總沒有錯吧!”劉處長使勁敲了敲賬冊,看著李靜芳。


    李靜芳道:“帳是沒錯!”


    “你承認就好!”劉處長合上賬冊,往沙發裏一靠,擺了個很舒服愜意的姿勢,嘴裏吐著煙霧道:“既然是一次姓補助,那就是說以後就跟廠裏沒什麽關係了,對不對?既然跟廠裏沒關係了,那你們母女倆至今還住著廠裏的家屬樓,這就不怎麽合適了,對不對?廠子裏還有很多新來的工人,都沒有房子住呢,對不對?意見那是相當大啊,不辦是不行的,明白嗎?”


    曾毅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原來這是要趕葉清菡母女兩個出去啊。


    李靜芳道:“劉處長,老葉為藍光廠付出了一條命,他算是咱們藍光廠的人吧?”


    劉處長支吾著,不肯回答。


    “這套房子,是當年廠裏分給老葉的,老葉既然是藍光廠的人,那我算是家屬吧,是家屬,為什麽不能住家屬樓?”李靜芳問到。


    “這個嘛……”劉處長又彈了彈煙灰,道:“廠裏讓你們在這裏住了快十年,一分錢沒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們也總得為廠裏考慮一下吧,對不對?”


    李靜芳道:“劉處長,話不能這麽說,什麽事都得講個理字,我們住在這裏,不是廠裏對我們母女的施舍,而是我們應該得到的,因為我們是藍光廠的家屬。”


    劉處長就有些不耐煩了,道:“問題是老葉死了嘛,對不對?”


    “老葉是為廠裏死的!他的那條命,沒有交給我們母女倆,而是交給了廠裏!”李靜芳說起這個,眼淚就滑了出來,丈夫去世後,她一個人拉扯葉清菡長大,可以說是千辛萬苦,平時就沒少受人欺負,但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老葉留下的這套房子上了。


    葉清菡把筷子磕在桌子上,過去扶住李靜芳,道:“媽,不用跟他講這麽多,大不了咱們跟他打官司!”


    劉處長就道:“這房子是廠裏的,你們隻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你就是打官司,也不可能打贏的,對不對?”


    這位劉處長特別喜歡說“對不對”,他身後兩位保衛處的人此時接茬說道:“對,打不贏的,這事廠裏說了算!”


    “劉處長,假設,我說個假設……”李靜芳抹了一下眼淚,露出堅強的神色,“假設你今天不在了,明天廠裏就把你的老婆孩子從房子裏趕出來,你說合適嗎?”


    劉處長這才感覺到煙頭有些燙手,趕緊將煙蒂扔在地上,一腳踩滅。


    “要是你們呢,你們也說合適?”李靜芳又問那兩位保衛處的人。


    保衛處的人就把頭扭到一邊,罔顧其他而不言語。


    這事明顯不合適,甚至是不講道理,藍光廠是國有企業,這種單位家屬樓的姓質是福利房,跟交通局、財政局分給自己單位人的房子是一樣的,有誰見過在職人員死了,就要把家屬往外趕的?


    何況葉清菡的父親是為集體、為國家獻出了一條生命,對於遺孀,藍光廠還要給予特殊照顧才對。


    曾毅就知道這是故意來刁難李靜芳母女的,就連這位劉處長,都覺得這樣做是不合適的,可見這裏麵有很大的貓膩啊。


    孫睿也是一拍筷子,準備上去跟那位劉處長理論,曾毅一抬手,按住她肩膀,示意她不要著急。


    孫睿就瞪著曾毅,意思是你怎麽如此軟弱,怎麽可以看著葉清菡她們受欺負。


    “再等一下,劉處長的戲肉還沒端出來呢!”曾毅低聲說了一句。


    換了是以前,曾毅遇到這種事,早就拔拳想向了,不過經過這一年的曆練,他的眼光毒了很多,一下就看出劉處長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是刁難,就有刁難的目的,如果沒猜錯,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再者,劉處長敢過來趕人,要說背後沒有人支持,那絕對是不可能的,這年頭,稍微有點權的,誰不知道用白手套啊!曾毅就是要等著這個背後的人自己跳出來,要出手就要一下永除後患,收拾一個馬前卒子劉處長,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孫睿沒那麽複雜,不可能明白曾毅的想法,她在桌子底下恨恨地踢了曾毅一腳,就過去站在葉清菡身旁。


    曾毅無奈搖頭,看劉處長要怎麽接著往下演。


    “問題的關鍵,是當時廠裏一次姓把工亡補助都給了,也就是說,老葉從此就跟廠裏沒有一丁點的關係了,對不對?”劉處長掏出煙盒,又抽出了一根煙,“現在廠子裏很多職工都有意見,意見還不是一般的大,都反映到廠領導那裏去了,廠領導也很為難嘛。”


    “是!”保衛處的人附和著,“要不是我們保衛處的人攔著,這些鬧意見的人,說不定都能把你家門給砸了!”


    李靜芳就道:“誰有意見,你告訴我,我要去問問他!”


    劉處長掏出打火機,兩下都沒打著,氣得把打火機把沙發旁邊的小茶幾上一磕,道:“具體是誰的意見,這能告訴你嗎!重要的是要是不給大家夥一個交代,職工們要是鬧起情緒,影響了廠裏的正常生產,這個責任誰都負不起!”


    保衛處的人像應聲蟲一樣,“是,鬧意見的人太多了,你們還是準備騰房子吧,不要讓我們為難!”


    “如果廠裏講不出道理,我們絕不搬!”葉清菡憤怒地看著劉處長,“你告訴我,是不是薑新建讓你來的?”


    劉處長打了個哈哈,“這跟任何個人都沒有關係,這是廠裏的決定!”


    曾毅倒是一皺眉,薑新建,這不就是昨天老七說的那個派出所警察嗎,怎麽還跟這件事有關係啊。


    李靜芳就道:“既然是廠裏的決定,你把廠裏的書麵決定拿出來!”


    劉處長怎麽可能拿出書麵決定來呢,廠領導也是不可能做出這種書麵決定的,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職工們豈不要寒心死,要是誰去世了,你就要把誰的老婆孩子趕出去,那以後誰還敢為廠裏做事啊。


    “我今天過來,隻是傳達一下廠裏的決定,你要是對這個決定有異議,可以找領導去申訴嘛!”劉處長不痛不癢地說著,李靜芳能找到廠領導才怪,就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呢,“但廠裏已經做了限期要求,希望你能主動搬走,畢竟我以前也跟老葉做過一段時間的工友,真要是讓我們給你搬家,那就不好了,對不對?”


    “對!你也不要為難我們嘛!”保衛處的人附和著,曾毅冷笑一聲,真是豈有此理,你們要趕孤兒寡母走,竟然還說是為難你們。


    “這裏好熱鬧啊!”門口又傳來敲門聲,就有個穿著警察製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目光遊離,手裏提著一個食品袋,“劉處長也在呢?”


    曾毅一看,就知道真正的戲肉來了,把手裏的筷子放下,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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