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如洗,如一條朦朧的銀色綢帶圍繞著明朗皎皎的月,墮葉一片片,在蕭瑟的寒風中落寞起舞。


    挑開馬車的簾子,易陪思目光所至,是守著孤夜的公子站在丞相府的門前,他穿著雖厚,但身上的衣衫遠遠抵不住這寒風,景瀟冶挑著盞忽明忽暗的夜燈,就那麽站在青石板路上,風也是憐香惜玉,不忍心摧殘他,隻是掠過,帶起他的絲絲縷縷墨發。


    聽到馬車軲轆吱嘎吱嘎碾過青石板,景瀟冶轉身,兩個人的目光就那樣撞到了一起。


    明明今天月亮那麽圓,那麽亮,易陪思為什麽隻能注意得到景瀟冶手裏的燈呢?


    是在宮裏待的太久了嗎?


    是路上耽擱太久了嗎?


    還是回來的太晚了嗎?


    他是一直站在外麵等他回來嗎?


    今天的夜那麽冷、那麽漫長,要是自己不回來他就一直等下去嗎?


    沒等馬車停穩,易陪思撩開簾子要下車,馬車猛的一晃,易陪思沒站穩,身子一歪,欲要摔倒,景瀟冶走上前,攔腰抱住了他。


    原來沒摔。易陪思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熟悉的胸膛。


    對方抱的很緊,緊到能隔著胸腔聽見堅實的心跳,生怕一鬆手,人要跑了似的。


    熟悉的檀香快被夜晚的襲風吹散,景瀟冶的身上有淡淡露水凝結的氣息,以及丞相府門前那佇倚著的桂花樹的香氣。


    他的臉埋在易陪思脖頸處,一點點蹭著易陪思的後頸。


    是凍得有點久了吧?


    他的鼻尖有點涼呢。


    麵頰也是一樣,冰冰涼涼的。


    易陪思眼眸向下移了幾寸,盡管景瀟冶抱著他抱的很穩,麵色像往常一般從容,但指尖的輕抖、控製不好的呼吸,還是泄露了他的慌張與失措。


    心猝然一緊,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疼在心底翻滾,易陪思伸出手回抱住了他,他一下一下輕撫著景瀟冶的長發,問道:“怎麽這麽傻?就在這裏等著?”


    睫毛遮眸,夜間的重重寒風襯的他眉目冷了幾分,景瀟冶的聲音在易陪思耳畔響起:“我怕你不回來了。”


    易陪思很是心疼,想哭又想笑:“怎麽會?外麵好冷,我們快回房間吧。”


    是景瀟冶把他抱回的內室。


    蠱蟲在身體裏一點點湧動,像是一隻不知疲憊的螞蟻輕輕咬著易陪思的筋脈,易陪思有些心亂,這是怎麽回事?


    是與景瀟冶靠的太近了嗎?


    一路上易陪思說了很多遍:


    放我下來吧,瀟冶?


    抱著我很累的,放我下來吧。


    我自己能走的……


    我真的能走的。


    對方回答的都是:不要。


    將易陪思平平安安地放在暖榻上,反複掃視幾次確認什麽事情都沒有,景瀟冶才鬆了口氣。


    易陪思雙眸微動:“嗯?”


    景瀟冶坐在他身旁,將手爐遞給易陪思,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想問的也太多,他們分別大半天,如今剛能關上窗獨處。


    他聲音溫和卻帶著疲倦:“今天江漣和你說什麽了?”


    他說的是江漣,不是陛下。


    而且應該是他比我更需要手爐吧?


    易陪思將手爐塞了回去,放在景瀟冶手裏拍了拍,說道:“沒說什麽,陛下今天和我剛相認,聊了些事情。”


    “我不能知道的嗎?”景瀟冶定定看著他,情緒難以分辨。


    “沒有,沒有。”易陪思抬起手摸著景瀟冶的臉,明明在屋裏有一會了,臉還是這麽涼,易陪思指尖劃過他的臉頰,想把自己手指的溫度傳給他。


    景瀟冶忽然垂下眸子:“易陪思,我很害怕,今天你不回來了,再一次拋下我。”


    “怎麽會?”易陪思心中一酸,很快回答他。


    景瀟冶的聲音啞的不行:“我怕你變回翼軫君,就不再要我了。”


    “不會的……不會的。”易陪思心裏難受的打緊,一下下撫摸著他的背,想要安慰他。


    景瀟冶很久沒開口說話,霎時,他抬起眼迎上易陪思的目光,那雙漆黑的眼眸裏,隻映著一個易陪思,景瀟冶低語道:“能給我些安心嗎?”


    易陪思不懂他的意思,問:“什麽?”


    說罷,景瀟冶抬起臉,雙唇落在了易陪思唇齒間。


    景瀟冶的唇涼涼的,卻很軟,他細密的睫毛掃過易陪思臉頰,讓易陪思渾身一顫。


    舌尖相碰的時候,易陪思意識到了兩個人現在在幹什麽。


    這樣是不對的。


    他心中默歎一口氣,眸子垂了垂,手心抵在景瀟冶胸口,硬生生將兩個人分開了。


    但隻分開了一寸,景瀟冶的呼吸還是能落在易陪思臉上。


    “這樣不好。”易陪思別過臉,他的聲音並不響,卻清晰的像暮山寒池滴落的水珠,讓景瀟冶心頭一陣凜冽。


    景瀟冶見易陪思眼神閃躲,睫毛微微顫抖,明明近在咫尺,卻不敢與自己對視。


    “怎麽不好?”景瀟冶唇又湊近了些,剛剛那個吻太短暫了,是遠遠不夠的。


    易陪思眸子一頓,究竟是哪裏不好他還真的說不出來,他隻能捂住嘴不讓親了,連忙道:“瀟冶,我們……”


    腦海中全是今天易陪思因為自己被為難而生氣大發雷霆的場麵,景瀟冶覺得他的心中的情緒要壓抑不住了。


    他時時刻刻清楚,他眼前的,正是他心儀多年的人。


    景瀟冶聽不進去的,他拉開易陪思的手,身子往前一湊,兩個人又吻在了一起。


    易陪思一驚,手懸在空中不知所措,一邊吻著,景瀟冶一邊睜開一隻眼,想笑卻不想讓易陪思為難,於是他輕輕握住了易陪思的手腕,將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現在他眼前,景瀟冶正一點一點吻著他,他眼眸微垂,眼中的情意如同漲潮時的海水一般波濤洶湧,強烈又明顯,易陪思能看出來,景瀟冶看他的眼神,是看在自己心愛之人的眼神,毫不隱瞞。


    他是什麽時候對自己有這份心意的呢?


    是易陪思太愚昧,竟現在才發現。


    景瀟冶待他的好,給予他的溫柔與陪伴,這麽多日日夜夜的守護,一切都說的合理,都在訴說著這份心意。


    很明顯嗎?


    太明顯了,隻是易陪思當局者迷,把自己長久束縛,困在這座心底的圍城裏,導致看不清對方這麽明顯的感情。


    景瀟冶的手指輕撫過易陪思的唇,易陪思頓了頓,搭在景瀟冶肩膀上的手一點點蜷緊。


    得知這份感情後,易陪思既覺得驚異,又有些……發自肺腑的暗暗開心。


    怎麽回事,有點開心呢。


    那就順從自己的心吧。


    這是易陪思最後對自己說的話。


    接下來的吻易陪思沒有反抗,在景瀟冶的唇馬上落下之際,易陪思急促閉上了眼。


    舌尖劃過唇齒時,景瀟冶一怔,很快他默不作聲地笑了笑,投入狀態,專心致誌吻著易陪思。


    吻了有一會,景瀟冶睜開眼,看見的是易陪思泛著紅的臉頰,像熟透了的蘋果,都紅到耳根了。


    雙唇微微分開,景瀟冶眼眉一彎,清朗的笑容掛在臉上,他手指拂過易陪思的唇,像四五月份的柳絮般輕柔,他語調溫和:“是不是感覺很好?我們再來一次?”


    “嗯……”易陪思整個人一片空白,來不及去思考就回答了景瀟冶的話。


    他現在在幹什麽?


    他又要在幹什麽?


    他剛剛幹了什麽?


    他隻是覺得自己的臉好燙好燙,心也怪怪的,像有一場煙花炸開,又有一把小錘子在裏麵敲敲敲個不停,其他的,什麽都想不來了,所以景瀟冶說那句聽話,再來一次的時候,易陪思沒有思考地回了句嗯。


    靜如潭的夜,天空湛的靜謐,仿佛墨水浸染在了天際,隻留下月光一處白淡,月亮越升越高,穿過一縷一縷層雲,掛在了桂花樹的高枝上。


    景瀟冶捧著他的臉,一點一點的吻著他,生澀又輕盈,忽然景瀟冶推了一把易陪思的肩膀,護著他的腦袋,把易陪思摁在榻上,躺下後,兩個人的唇沒有分開,易陪思隻覺得,他們的吻,越來越劇烈了。


    蠟燭在不知疲倦地燃燒,飄煙成縷,蠟足足短了一截,他們吻了多久呢?易陪思不知道。


    終於唇齒分開後,景瀟冶又親吻了易陪思的額頭。


    唇間的溫度被帶走,易陪思緩緩睜開了眼,他的眼底是一片霧氣,抬起眼,眼前是景瀟冶極為好看的臉龐,離得那麽近。


    易陪思的手還搭在景瀟冶肩膀上,兩個人卻一句話都不說了。


    是景瀟冶先開口的。


    “要喝點水嗎?我去給你倒。”景瀟冶問。


    易陪思眼眸接連閃爍了幾下,他急促地回應了個嗯。


    喝完水後,易陪思臉上的紅暈倒是消去些,可是心裏卻不僅僅是蕩漾著微動的漣漪。


    漣漪起伏的水麵上,荷與蓮枝葉交錯猛漲,露水在蓮葉上跳動起舞,滑落還留下晶瑩剔透的水滴,明明是夜晚,蓮花卻一朵朵盛開,像是寒冬凜冽,愈要結冰泉水迎來了春和景明,暖意萬頃。


    也不知道易陪思在想什麽,景瀟冶看他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像是被人狠狠欺負了,他些自責。


    也是知道易陪思臉皮多薄,景瀟冶暗暗反省,剛剛真的有點過分了,他怎麽能按著易陪思親那麽久呢?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易陪思的麵頰,易陪思卻突然起身,倉促說了句:“那個瀟冶,不早了,我先走了……”


    景瀟冶:“去哪兒?”


    ……


    不,他……他不要走,易陪思眸子睜得大了些,磕磕絆絆道:“我不走,我……困了,先睡了。”


    景瀟冶:“??”


    易陪思剛要手忙腳亂去掀被子,景瀟冶一把他拉回來,易陪思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懷裏。


    景瀟冶眉心微蹙,臉上卻洋溢著笑:“你跑什麽?”


    他的唇一點點靠近,呼吸都拂易陪思在他臉上,易陪思眼中一片朦朧,忽然回過神,急忙捂住景瀟冶的唇:“不……不能吻了!”


    景瀟冶笑笑,握住他的手:“好,我不吻。”


    易陪思點點頭,垂下眼簾:“那你說話算話……”


    景瀟冶:“好。”


    “瀟冶,那你先放我下來。”易陪思嘟囔,現在還坐在景瀟冶腿上呢……


    景瀟冶卻問:“不接吻,連坐著也不行嗎?”


    易陪思臉都紅了:“有凳子有椅子的我幹嘛坐你的腿!”


    景瀟冶牽著他的手,把人往懷裏摁了一些,聲音嬌滴滴的:“可我想讓你坐。”


    易陪思緊抿著唇:“我……我不要,我要起來了……”


    他剛有要站起的趨勢,景瀟冶身子一動,易陪思前功盡棄,又被扯回來了。


    真是沒辦法,他輕哼一聲,索性也不掙紮了,那就這麽坐著吧……反正吻都吻過了,也不差這一點了。


    景瀟冶笑了笑,眼眸裏麵笑意溶溶,氤氳著層層瑩光,頃刻,他忽地收起眼裏的情緒,道:“易陪思,有件事想告訴你。”


    他又改了口:“不,是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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