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戴雲在門口喊了好幾聲了。今日您敢拒見黃州城第一才子,明天黃州城的老百姓會開罵的,罵康老爺不尊重讀書人!”


    “今日本老爺剛送走了侄兒,正在辦喪事,不方便見!”


    “康家的名聲不太好啊!”


    康四海低頭思考,麵露難色,說:“請進來,看看戴雲這小子要耍什麽花槍?”


    騰雲鬆了一口氣,馬上跑出去,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到了大門口,大口喘著氣,朝著戴雲笑著揮手,說:“戴公子,我家老爺有請!今日我家侄少爺新喪,老爺憂傷,請戴公子說話注意一些。”


    戴雲此時發現騰雲這個人還是一個忠實的仆人,骨子裏還是一個欺軟怕硬的管家。


    進入康宅大門的那一刻,戴雲感覺到了一股騰騰的殺氣,這壓抑的康宅活像一份巨大的牢籠,一路上三進三出,康宅是一個三進三出的大莊園,康四海此時站在第二進院落中的花圃前,身穿一身白色的孝服,整個康宅都掛滿了白幡沉浸在一片悲傷之中。


    騰雲走近前,說:“老爺,戴公子到了!”


    康四海轉身看到了戴雲,低聲問:“幾日不見,戴公子在黃州城名聲顯赫,就連吏部康大人都連連稱讚。不知今日來訪,有何事?”


    戴雲低聲說:“康老爺,戴某今日在黃州書院親眼看到康延少爺倒地身亡,這背後有人指使,您就不想知道這背後的主使之人嗎?康延可是您的侄兒!”


    “你想要什麽?”康四海雙眼含淚,“我都可以給你!”


    戴雲說:“我什麽都不要,隻要您保證不再去清風坡收田地,清風坡的田地多是我叔父辛勤多年開墾出來的,不屬於您的田地,有了田地,清風坡會聚居更多的人。我希望清風坡成為一片人人有田地的樂園。這不是交換條件,您可以做得到,請您體諒一下底層辛勤勞作的農戶們!”


    康四海低頭思考,繼續說:“你說得好,我可以答應你,從此康家不再染指清風坡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畝田地。”


    “是康家和龐家的世仇害了康延少爺!”


    康四海愣住,問:“康家和龐家的世仇怎麽會牽連到我那可憐的侄兒?”


    “戴某曾聽聞三十年前璟王鎮守黃州,極力拉攏本州當地世家龐家、康家、王家並結成利益聯盟,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猜忌康家和王家,康家和王家相繼遭到打壓後來逐漸沒落,雖有些產業,但兩家的人已無緣科舉考試。龐家在璟王的力保下才勉強活下來,這就是康家和王家之人對龐家之人恨之入骨的根源。


    後來太子登基為帝,更加忌憚手握邊境重兵的璟王,恰逢秦國在邊境點起戰火,開戰的理由是康國奸細在秦國都城中京傷害了幾名文臣。


    皇上以璟王作戰失利為由收回璟王的封地黃州,並將璟王軟禁在都城府邸中,黃州城的士兵也換了,刺史也換了好幾位。龐家在黃州城的產業頗多,在百姓心中多有惡名。此時康老爺做生意聚巨額財富,也沒忘記向龐家報複,後來侵吞了龐家在黃州城一半的產業。龐家和康家之間的恩怨長達數十年,近日康大人作為吏部侍郎來黃州巡查,康大人也是康家的一員,自然記得和龐家的世仇,來黃州前也聽聞康延少爺在書院讀書也用功,卻依仗康家的名聲在外嗜酒貪色,早不是當年那個負有青雲之誌的少年!


    但康延還有用,可以用來當做對付龐家的利器,犧牲掉一個酒色之徒搞掉龐家世子龐靜之,令龐家失去最後一個翻身的機會。康大人深知龐靜之素有才子之名,一旦參加秋闈便可青雲直上,龐家又可以依仗璟王東山再起。這黃州還是龐家這個世家的天下。”


    康四海問道:“延兒的毒是誰下的?”


    “今日在黃州書院崇聖殿,康延少爺剛開始隻是喝酒暈倒,後來進來的李大夫才是下毒的人,毒就是下在驗毒的銀針上,一根銀針插在康延少爺的頭頂,那個位置正是要命的位置。”


    “大哥為什麽要犧牲掉延兒?”康四海的心中滿是悲憤。


    “要打擊龐家,必須要有代價,康延少爺雖然不成器,但也是黃州書院的學生,這個身份就是最好的掩護,龐靜之也是黃州學院的學生。隻是這個代價太大了,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大哥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這些?”康四海的憤怒到了極點,“我一生沒有孩子,把延兒當成親生兒子一樣養。”


    “康大人從來不喜歡這個侄子,也不會在乎這個侄子的生死,告訴您,您會橫加阻止的。今夜康大人回去明月湖遊湖,這根本不像是一個叔父該有的樣子。”


    康四海大喊:“為什麽?為什麽?”


    “康大人隻是皇帝陛下對付世家的一把鋒利的刀,本身就是工具,又何須在意工具存在的意義。”說完這句話,戴雲將要離開。


    康四海用手擦擦雙眼的淚珠兒,說:“戴公子,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清風坡我以後不會再染指,也會向刺史大人提建議遷移部分百姓去清風坡。這世間唯有強者才可以庇佑想要保護的人,當你還很弱小的時候,不要強出頭。”


    騰雲送戴雲離開康宅,快速返回到康四海麵前,低聲問:“老爺,你相信戴雲的話嗎?”


    康四海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騰雲派人暗查的消息和戴雲說的基本一致。“管家,我大哥太冷血無情了,延兒的死太可惜了,即便打壓了龐家,延兒也回不來了!”


    騰雲繼續問道:“戴雲的要求,您真的答應了?”


    康四海點頭默許,“管家,戴雲還不錯,暫且休戰,以後隻要他不與康家為敵,可以放他一馬。好好準備延兒下葬的事情。”


    離開康宅的戴雲走在大街上,回想起在康宅和康四海的談話,內心深處有一種深深的震撼:


    “康四海表麵上虛偽狡詐,對世家榮耀的執念甚至比康銘大人還要深,康延的死也沒有喚起康家人最起碼的道德良知。叔父的心願已經達成,我總算是幫助叔父贏了康老爺一局。”


    戴雲的心中滿是歡喜,也感歎這世間的不公與冷漠,黃州城對流民的安置政策太偏激,百姓對流民多厭惡,流民對黃州城的百姓也反感,一旦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激發民變。這就是冷漠的後果和代價,也和世家之間的恩怨爭鬥一樣讓所有人難以承受。


    滿腹心事的戴雲走在大街上,抬頭看著滿城的烏雲,想到自己的身份,一個書院的學子,無權無勢無錢,隻有一副瘦弱的身軀,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養天地浩然之氣,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獨,守心,明性。”


    他邁著堅定的步伐行走在這人世間,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回到上一個世界,依然要在這新世界闖出一片美好的未來。


    不到兩刻鍾的功夫,戴雲回到明石齋,看到焦慮中的陶掌櫃,安慰道:“陶大哥,銀子花掉了,我去黃州大牢見了龐靜之一麵,得到了黃州城龐家的承諾,又和康四海達成了一個交易,清風坡新開墾的田地以後沒有人會去打秋風了,官府很快會遷徙部分流民去清風坡定居。”


    陶掌櫃衝著他微笑,說:“戴公子真不愧是黃州城第一才子,可以在一日之內擺平龐家和康家兩大世家,今夜明月湖的遊湖,公子還去嗎?”


    “公子會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戴雲的身後傳來,不是他人,是清雅這個丫頭。


    清雅換了一身輕薄女裝,頭上帶著那枚白玉簪,儼然一副清新脫俗的小家碧玉形象。“公子,我今夜穿這身去明月湖,可以做公子的女伴!”


    戴雲瞧了一眼,笑著點頭答應,轉身問:“明月湖的花顏姑娘,陶大哥可見過?”


    陶掌櫃笑著說:“戴公子,這花顏姑娘的花船今夜已經被康大人包了,你是想繼續查康延之死的真相?”


    戴雲默不作聲,心中知道一件事:不出今夜龐靜之必死,康延之死的真相也將被淹沒;隻要還有一線機會就要堅持去查。


    清雅願意陪著戴雲一同去明月湖,心裏美滋滋的。明月湖的魅力,就連外來的人都為之傾倒,戴雲雖和清雅相處不到幾日,卻感覺彼此靠得很近很近,或許上一世兩人是彼此親密的親人。


    夜晚到來了,清雅拉著戴雲的手來到明月湖等待著花顏姑娘的花船,偌大的明月湖上花船幾乎擠滿了湖邊的小碼頭,戴雲拉著清雅的小手等在碼頭邊,碼頭上的紅燈籠照得整個碼頭亮堂堂的,“公子,快戌時一刻了,花顏姑娘的花船還沒到。”


    戴雲掃視一眼小碼頭,低聲說:“隻要康大人一到,花顏姑娘的花船就到了,或許還會發生其他的意外。”


    一刻鍾後,康銘帶著兩名貼身侍衛到達小碼頭,看到戴雲也在,衝著戴雲招手,“戴公子,你也有雅興在此遊湖?”


    突然間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麵殺手從小碼頭的人群中衝出來用長劍刺向康銘,大聲喊:“姓康的,納命來!”戴雲一個快步衝到康銘麵前,將康銘推倒在地,兩名侍衛和蒙麵殺手打鬥在一起,不到兩個回合,蒙麵殺手被兩名侍衛刺中跌落湖中。


    康銘被戴雲扶起,清雅跑過來關心戴雲,“公子,你沒受傷吧?”


    戴雲看到蒙麵殺手落入湖中,跳入水中用以前的遊泳術救起剛才落水的人,等到蒙麵殺手被戴雲放在小碼頭的地板上。“戴公子,快看看是誰要行刺本官?”


    戴雲揭開殺手的麵紗,一看,竟然是他。


    “龐靜之!”


    康銘驚呼一聲,大聲喊:“這人不是關在大牢嗎?他竟然越獄了!快殺了他!快殺了他!”


    戴雲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龐靜之,緩慢地叫醒他,抬頭看看康銘,說:“康大人,龐靜之快不行了,劍傷加上溺水,就剩一口氣了!戴某懇請康大人放過龐公子!”


    龐靜之緩慢地睜開了雙眼,喃喃地說:


    “戴公子,謝謝你願意來大牢看我,今日我一死可保全龐家一族的人!”


    看著閉上雙眼的龐靜之,戴雲將他抱起,說:“康大人,龐公子已死,戴某懇求大人放過龐家的族人。”


    康銘歎氣一聲,一揮手,“罷了!罷了!龐靜之已死,你把他的屍首送還龐家。”


    望著康銘帶著兩名侍衛離去的身影,戴雲抱起龐靜之的屍體離開小碼頭,清雅為戴雲披上一件白色的披風,不敢說話。


    今夜的風沉悶窒息,窒息到可以淹沒世間所有的快樂和幸福。戴雲把龐靜之的屍體抱回到龐家的那一刻,感覺到時間停滯,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對這個世道的憤怒和厭惡。龐家的人早已得到消息,當戴雲出現在龐家門前,龐靜之的父親和祖父站在門前等待,迎接親人。


    “龐老爺,您節哀,保證身體!”戴雲鄭重地把龐靜之的屍體遞給龐靜之的父親。“戴某的使命已經完成!”


    當戴雲和清雅即將離開時,龐宅一行人帶著龐靜之的屍體回去了,龐父問:“戴公子,龐家人知恩圖報,日後有難之時定出手相幫!”


    戴雲拉著清雅的小手離開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大街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敬,每一人都值得擁有這時間的幸福和美好。這百年的世家製度,平民、世家和寒門之人都是人世間可以共存的人,總是在不經意的瞬間割裂了整個社會。


    “公子,你真有本事!”


    “清雅,你相信我嗎?我曾經生活在一個充滿公平正義的新世界,那裏沒有世家,沒有門閥,沒有等級製度,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幸福和美好。”


    “真有那樣的世界嗎?”


    “清雅怎麽沒有見到過?哪裏有?”


    “我在夢裏見到過,那是一個永遠也睡不醒的幸福美夢!人人公平,實事求是,公平正義,沒有特權,平等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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