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在一支箭矢射穿窗戶之前都是順利的。


    莫三十七時刻警惕著周遭的動靜,在箭矢破空而來,還未來得及射穿窗戶之際,他眼疾手快地從管事的手中搶走那幾張找剩下的賣身契,破開屋頂溜了出去。


    他的速度哪怕是再快,動作無論是再小心,難免還是有幾個甩不掉的尾巴追了上來。


    莫三十七催動內力加快了速度,他剛翻回自己的院子,還沒喘口氣,身側便擦來一陣衣袂飄動聲。


    王二十背著個包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莫三十七甩到身後。


    莫三十七目瞪口呆,這小子深藏不露,眨眼間便隻能瞥見一抹高大的身影,逐漸遠去。


    “王二十!”


    “你小子瞎嚷嚷什麽,別害我!”


    “王二!”


    “滾犢子!別把人引過來。”


    莫三十七喊完之後,當機立斷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他鑽進樹林裏,東拐西拐,直到把自個都繞暈了才停下。


    莫三十七謹慎地四處探察了一番,直到確保短時間內不會出現人後,這才找了個棵茂密的樹爬上去躲著。


    枝葉足夠繁茂,完全將他籠罩其間。


    莫三十七小心地調動氣息,呼吸漸漸同空氣流動的頻率達成一體,他借著樹葉縫隙裏透進來的微光,緩緩展開手中皺巴巴的幾張賣身契查看。


    巧了。


    第一張是王二十的。


    莫三十七隨手塞進胸口。


    “張醒?不認識。”


    莫三十七想了想,沒扔,還是塞進胸口。


    總共六張,莫三十七翻到倒數第二張才看見熟悉的姓氏。


    “莫……三七!”


    莫三十七足夠冷靜,可看到這個毫無驚喜感的姓名,他的心情仍舊無聲無息地低落下來。


    不願接受他叫莫三七的事實,他看向最後一張賣身契,上麵寫著“周來秋”,確定沒有重複的姓氏後,他有一種腳踏實地的失落感。


    他隨口的猜測怎麽還成真了呢,還真就如此敷衍。


    莫三十七麵無表情地仔細盯了會,發覺他的生辰是三月初七。果不其然,名字敷衍的證據他找到了。


    幸虧做好這方麵的心理準備,莫三十七的期盼也不算落了空。


    他將賣身契整整齊齊地疊好,剛塞進胸口妥帖放好,眼前刺來一條曲折詭異的枝條。


    莫三十七急急躲開,沒控製好力道身形不穩,從樹上圓滾滾地摔了下來。


    他滾了一圈穩住了身軀,正拾起飄落在地的最後一張賣身契準備逃之夭夭時,襲擊他的人從不遠處的樹頂上一躍而下,攔住了去路。


    莫三十七在聽影堂認識的人不多,能喊出名號更是少之又少,恰巧這人他知道。


    於是,他腦子一軸,喊道:“周來秋。”


    “你怎知曉我的名字?”


    周九手中把玩的枝條懸停在半空中,聽到這個名字,他身上的肅殺之氣散了大半,冷漠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暖意。


    莫三十七壓根不知道,剛剛腦子記過這個名字,下意識就喊了出來,陰差陽錯還真叫他找到賣身契的主人了。


    “周九,要做一筆交易麽?”


    周九起了點興趣,他倒是想看看聽影堂的叛徒能拿出什麽東西做交易?


    “哦?什麽交易?”


    “你的賣身契。”


    周九神色微變:“你有我的賣身契?”


    莫三十七麵不改色地扯謊:“我沒有,你的賣身契在王二十手裏。”


    “是嗎?”


    周九顯然不信,他緩緩朝莫三十七逼近了一步。


    周九身上的殺氣毫不遮掩,莫三十七神經下意識地緊繃起來,藏於袖中的細長匕首抽出了一截。


    “莫急,我確實騙了你,你的賣身契就在我這。”


    莫三十七緊緊握著匕首,心裏暗暗猜測周九是會選擇追殺他,還是追那張賣身契。


    他一掌將手中的賣身契拍飛了出去,趁周九晃神之際飛速逃離。


    周九在空中盤旋一圈,猶豫再三後朝著同莫三十七背道而馳的方向飛去。


    那張飄揚的薄紙,書寫著他埋藏多年的姓名。


    不知跑了多久。


    莫三十七一路不敢停歇,他沒敢直接回穀風寨,他不知道聽影堂追殺叛徒的人有多少,也不知道這些人追得他是否緊密。


    總之他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也不能禍水東引到婁欽言頭上。


    莫三十七邊逃邊有意識地處理一路上逃亡的痕跡,直到深夜,他躲在山洞裏等了許久,確認那些人應當是全部被他甩掉了。


    他晃過來勁,坐在山洞門口看星星看月亮,隻覺人生真是寂寞。


    莫三十七百無聊賴,他捏著自己的賣身契,不算熟悉地念了念自己的名字。


    “莫三七,你覺得婁欽言會喜歡這個名字麽?”


    ……


    “會啊!”


    王二十使勁搖了搖龐逢的胳膊,大聲道:“會啊肯定會啊,三十七隻擅長匕首這種近距離的打鬥,他輕功又沒我厲害,會被抓走也算是情有可原吧。十五,你快想想辦法救他!”


    龐逢心裏盤算著今日留在堂裏的人數,淡淡道:“我不是叫你接應他嗎?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有這回事?”王二十反手摸了摸腦袋,“咱們不是說好的大難臨頭各自飛麽?”


    龐逢瞧了王二十幾眼,笑而不語。


    王二十拉著龐逢越說越起勁,談話間一隻手忽而抓住了王二十腳下的岩石。


    下一刻,那隻手牢牢禁錮住王二十的小腿,沒等二十驚叫出聲,某個熟悉的腦袋探了上來。


    莫三十七幽怨的目光掃過兩人的臉,隨後借著力道手腳麻利地爬了上來。


    “你們兩個吵到我了。”


    “害,這事鬧的,原來三十七你就在下麵的山洞裏頭啊。”


    莫三十七沒多說什麽,他隨手掏出一團皺巴巴的賣身契,朝王二十遞去。


    “三十七,你搶劫了?”


    王二十連忙客氣地推拒道:“我不要我不要。”


    “不要我可撕了。”


    “欸,別!”


    ……


    吵鬧過後,三人坐下身來,相望著漸漸失去了語言。


    很多年前,他們聚集在一處,也是這般小心試探又接納坦蕩地坐在一塊聊天。


    王二十忽而問道:“龐逢,你說這世間有鬼麽?”


    “有啊,多的是你這般的賭鬼。”


    “別鬧,我認真的。”


    龐逢笑了笑:“我也是認真的。”


    莫三十七知道王二十沒那些想法,隻想著幹著這份差事過日子,可身邊一個兩個的都要走,連帶著他被裹挾著走。


    “能不能變成鬼沒人知道。二十,你死了不會見到你的父親,就算見到了他,他也絕對認不出你。你且放寬心。”


    王二十舒了口氣,拍拍胸脯道:“那就好。”


    “別想那些煩心的,二十,你想好去哪了嗎?”


    “沒有。”


    ……


    天光乍泄,風卷雲舒。


    莫三十七盤腿坐在一塊岩石上,目送著那兩抹黑色的身影離去,耳畔最後回響的是他自己的聲音。


    “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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