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224年,克裏斯托聯邦國家警衛局,審訊室。


    “姓名?”


    “不想提。”


    “年齡?”


    “算不清。”


    “有無家人……”


    “死光了。”


    “為什麽出現在案發現場?”


    “老樣子,在睡覺。”


    “……”


    記錄員的打字機忍不住卡了卡,而主要負責審訊的警衛隊長歎了很長的一口氣。


    半晌後,他摘下了帽子。


    “老樣子、老樣子、還是老樣子——”


    製服手套恨恨地敲在了桌上,警長恨聲道:“你這都多少次被抓起來了!克裏斯托黃金宮博物院是聯邦五星級保護景點,那是你用來睡覺的地方嗎??咋的,人大帝的寢殿是你家啊??”


    桌對麵,拷著手銬,金發的少女歪頭想了想。


    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孩,一頭金色長發比時下最當紅的女星還閃亮,可惜眼神像躺在派裏仰望星空的死魚,而神態宛如冬眠剛醒的熊——與“年輕”“靚麗”等關鍵詞完全無關。


    有點餓,有點累,有點無聊,比起覓食還是更想就地趴下去打哈欠,或者躺回洞裏睡一覺。


    此刻,麵對警長暴躁的反問,她也隻是打了個哈欠。


    “昨晚上通宵副本打懵了,去便利店覓食的時候經過那地方就……警長,你也懂的,人剛剛搬家了,還是很容易順路回老家睡覺啊。”


    警長更加暴躁:“回你個棒棒雞的老家!那是克裏斯托黃金宮!這一個月你順路翻進黃金宮禁區裏躺大帝床上睡覺十八次了!!順路、順路、這麽順路——難道你是克裏斯托大帝啊!!”


    奧黛麗·克裏斯托大帝本尊點了點頭。


    “你好啊。”


    警長一拍桌子:“我呸!你是克裏斯托大帝,那我還是大帝宮裏的寵妃呢——”


    大帝搖頭:“不會。你這樣的連海選標準都過不了。”


    警長開始咆哮:“看在克裏斯托大帝的份上——”


    大帝:“看在我的份上,警長先生,行行好,放了我吧。”


    “——這個幹擾國家遺產保護工作的精神病立刻馬上給我關進拘留室,徹底反思好了再給她放出去!!”


    “……”


    行吧。


    交涉失敗,大帝閉了嘴,懶洋洋地戴著手銬往桌上一趴,任由左右警衛將自己拖離審訊室。


    順路睡覺是老樣子,在審訊室被吼也是老樣子,她進警衛局的狀態就很老樣子,仿佛進家一樣,還是蠻自在的。


    車接車送,定點送飯送菜,路都不用走有人抬著走,其實和當年黃金宮的生活體驗差不多嘛,她每次拘留結束都會上網給警衛局打四星好評體驗,表示下次可以再來。


    哦,四星好評那唯一扣掉的一星,則是因為……


    【五分鍾後,拘留室登記處】


    “你怎麽又來了,這個月都第幾次了?”


    大帝往小窗口一趴:“好久不見,麗薩,給點糖吃啊。”


    登記處的棕發美女翻了個白眼,扔了條口香糖給她,又熟練地用手指彈開了登記窗口。


    “什麽好久不見,你三天前才來拘留,剛走又來,真以為是你家……老規矩,進去前掃下認證碼,填下保釋可能人信息。”


    大帝戴著手銬,慢吞吞地剝開了口香糖,放進嘴裏嚼了嚼。


    西瓜味的,好吃。


    嚼著糖,她含糊問道:“麗薩,親愛的,有沒有西瓜味的泡泡糖,口香糖還是薄荷味太濃……”


    麗薩:“你第八次進拘留室時就吃光了,沒有。”


    可她上次進嘴的食物還是便利店的速食泡麵,十幾小時前的事了。


    大帝扁了扁嘴:“那今天晚上盒飯有沒有鮮肉生煎包……”


    “晚上的盒飯哪有生煎包,進拘留室不準點菜!”


    “麗薩薩,可是我餓……”


    “……晚上盒飯有紅燒排骨,警衛局食堂阿姨的招牌菜,你趕緊的掃碼登記!”


    大帝便慢吞吞地抬起手,拉過小窗口上的顯示屏。


    西元2224年的克裏斯托聯邦,一切政府登記文件都是可查找的電子數據信息,紙質資料是數百年前的老古董了,一般隻用於特別正式的場合,或者做長期記錄、存證入庫用。


    不過2224年的政府登記過程依舊繁瑣,她都來了十八次,就不能保存模版然後直接複製粘貼嗎,還要一個個輸啊……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專家已經證實,倫道爾加盟國所發現的手稿是克裏斯托大帝真跡,留有半個不完整的克裏斯托簽名,係大帝曾於西元14年在倫道爾公館使用過的公文起草稿,而倫道爾國家政府將起拍價定為一百八十萬聯邦幣……”


    登記處的電視機下,麗薩不禁托住腮,嘀咕一句:“萬惡的有錢人,要是我有錢,也要把黃金大帝的簽名買到家裏。”


    “不用啊,”站在她對麵的大帝懶洋洋地在勾畫著手指,“你幫我再買袋西瓜味的泡泡糖,親愛的麗薩薩,我親筆給你簽幾百個,換著字體簽都行。”


    麗薩翻了一個更大的白眼。


    “上次出去時我不是給你推薦了一個靠譜的精神科醫生嗎!怎麽你妄想症還沒治好?”


    在這個時代證明自己沒有妄想症真的很難,就像向警長證明黃金宮是自己家一樣難。


    ……當年執政時為什麽沒想到給黃金宮也注冊個房產證呢,太失策了。


    她常住的家,她旅行住的家,她出差考察住的家,她愛逛的園子愛玩的地方……


    個個都是世界文化遺產,五星級保護景點,想進去一次得提前半個多月預約,但提前一個月訂鬧鍾也有搶不到票的風險。


    網上的黃牛都比她回家更方便。


    唉。


    “愣什麽,趕緊的填完資料啊,讓警長查監控看到我跟你閑聊,又要扣我錢。”


    “知道了知道了……”


    居民認證碼用手機掃完,便要上交手機封存起來,大帝悄悄點開通訊錄看了一眼,便丟開了手機。


    信息表的最後,她在一塊空白板簽下“奧黛麗·克裏斯托”,懶洋洋的筆觸裏透著一絲很輕盈的貴氣。


    麗薩探頭瞧:“話說你爸媽究竟是怎麽想的,給你起這麽逆天的名字,也不怕你鎮不住?”


    大帝:“我也不知道,他們早死幹淨了。”


    “哼……保釋可能人這欄還填空白?別管我沒警告你啊,這次警長氣得不輕,你可不是看看科教片睡一天、簽個反思承諾書就能出去的了。”


    “真要有人來保釋我,”大帝聳聳肩,“放心,肯定不是人,不需要你聯絡就會來。”


    麗薩:“……啊?”


    “不過這個月他去倫道爾出差,為了回收那一大堆我亂寫亂畫的草稿紙,大概率趕不回……所以隨便啦,正好我在拘留室蹭點盒飯吃啊。”


    麗薩:“……”


    什麽叫回收草稿紙,那可是起拍價一百八十多萬的克裏斯托大帝真跡啊,你朋友要是有這個本事,你還一個月十八次來拘留室吃盒飯??


    和眼前這個警衛局常駐精神病實在太熟,麗薩忍不住把頭探出窗口喊:“喂,大可不必這麽絕望,喂,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去看我推薦的精神科醫生,妄想症隻要按醫囑堅持吃藥一定能好——”


    金發的女孩衝她揮揮手……和手銬,便嚼著口香糖,丁零當啷地進了拘留室。


    那背影,那瀟灑的姿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去街機廳打小鋼珠。


    ……等等,她上個月好像也進了幾次警衛局,就是被發現聚眾打小鋼珠抓進來教育的吧?


    但上個月她好像剛出審訊室就被保釋走了,保釋人是……


    調出資料,麗薩眨了眨眼。


    “……呃?什麽東西?”


    【數十分鍾後,拘留室】


    老樣子,老規矩,老地方,一切都是那麽剛剛好。


    拘留室內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分開,她大搖大擺地在自己的專用靠墊上躺下。


    舒舒服服地調整好躺平姿勢,大帝從墊子左邊的夾層摸出一塊奶酪餅幹條,拆開後叼進嘴裏,又從墊子右邊的夾層裏摸出一台不聯網的迷你遊戲掌機,劈裏啪啦地打起了俄羅斯方塊。


    打遊戲的眼神雖依舊是死魚狀,但手指卻異常犀利,仿佛在電子世界劃出了千軍萬馬。


    四周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的科教片很無聊,喇叭裏警長時不時的訓話教育更吵鬧,但這一切都隻是五星評價裏扣一星的小瑕疵而已——隻要有個墊子,有台遊戲機,她能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躺平。


    自長眠後再次於這個時代被喚醒,曾征服了全世界、一手締造黃金時代的奧黛麗·克裏斯托大帝便迅速調整好了躺棺材的心態——


    反正克裏斯托聯邦國就是她的國土,四舍五入這個世界哪個角落都是她的家,那躺哪裏都可以。


    反正世界都征服完了,帝國都變成聯邦共和國了,還有什麽好玩的哦——哦,新時代的遊戲很多,她還沒打完。


    那放鬆啦,躺平啦,打打遊戲睡睡覺嘛。


    ……拘留室內當然也不隻關著她一個人,見到這如魚得水般的一幕,圍觀人群中響起小聲的詢問。


    “這貨是誰啊。”


    “噓——”


    “噓——”


    “噓——”


    一句提問引起噓聲一片,提問人膽戰心驚地縮了縮頭。


    “怎、怎麽了?”


    “還怎麽,你新來的吧?”


    某位老前輩恨恨地敲了下他腦袋:“那可是咱們警衛局拘留室的大帝——”


    “啊?大帝?那個克裏斯托大帝?”


    “呸,想什麽呢!”老前輩悄聲比了個手勢,“那家夥是個深度妄想症的精神病,總說她自己就是大帝,久而久之我們就管她叫大帝了。”


    新來的:“……不是,怎麽……”


    哪怕身處拘留室,哪怕是需要思想教育的街頭混混,他依舊忿忿不平地梗起了脖子。


    “區區一個精神病,怎麽能冒充我們國家黃金時代的王者,無上的克裏斯托大帝呢!”


    “你傻啊,小聲點!”


    老前輩一巴掌拍向他腦殼,滿臉恨鐵不成鋼:“你以為我們叫她大帝是尊敬她的妄想症啊!還不是因為我們都打不過她!她第一天進拘留室就把我們全部征服了!”


    新來的:“……”


    哦,那沒事了,街頭地位就是這樣區分高低的,很合理。


    別說大帝了,被抽趴下的人叫贏家女神都沒問題。


    但是……


    他狐疑地瞄了一眼那個癱在墊子上玩俄羅斯方塊的金發少女,細胳膊細腿,雖然不算瘦小,但也絕不高壯,皮膚白嫩得像沒幹過活的小姑娘,怎麽看也不像很有武力值的樣子……


    而且,不提別的。


    就她整個人懶散頹喪的精氣神,一條死掉的鹹魚,看上去也比她更有戰鬥力啊。


    “喂,新來的,就是你。”


    正在他納悶的時候,大帝衝他勾了勾手指。


    “過來,陪我玩兩把,一個人刷記錄沒意思。”


    “……啊?我?”


    “對,就是你。”


    新來的混混將信將疑地走過去。


    五分鍾後,新來的混混心服口服地趴在了地上。


    “大帝!所有這些遊戲的最高記錄保持者原來都是你!大帝啊!你這個操作到底是怎麽辦到的!求求你教教我,隻要能讓我也擁有這麽炫酷的操作——而且你這招一邊叼餅幹條一邊喝汽水到底是怎麽練的——”


    打架,打牌,打遊戲,街頭混混最鍾愛的三大類,隻掌握其中兩種就足以征服大部分人——畢竟被關進看科教片的拘留室的這些混混,本質上也不是什麽危險的壞人。


    大帝第一次征服這間拘留室的過程輕而易舉:聯機帶他們開黑刷分、集體刷上黃金王冠榜就行了,小意思。


    當然,她也不是不能武力征服,大帝權杖內的領域魔法可不是說著玩的,當年她征服大陸也不是在旁邊的轎子裏劃水,一權杖敲下去一個神國的軍隊都得玩蛋……


    但再怎麽說也是拘留室,有監控的,大帝隻想來混幾頓盒飯,不想真的聚眾鬥毆被移交去監獄,或者上社會新聞頭條,“某某妄想症恐怖分子疑似施展了大帝權杖魔法真跡”之類。


    話說她當年隻會拿權杖對付軍隊,現在要是抽出來打街頭混混,白銀女神估計會複活起來嘎嘎嘲笑她斷崖式掉落的逼格。


    嘛,待在拘留室裏很方便,她躺平就好了。


    盒飯好吃,空調不錯,警衛樸實,群眾人傻好忽悠,除了背景不停放送“克裏斯托大帝文化遺產”的科教片有點煩……


    “嘭——!!!”


    鐵欄杆外掉下碎石,頭頂的白熾燈瘋狂晃動,煩人的科教片閃爍片刻,便瞬間黑屏。


    吵人的噪音總算消失,大帝用小拇指掏掏耳朵,仰頭看向天花板。


    “嗡。”


    隨著最後一聲燈泡裏輕微的嘶響,克裏斯托聯邦國家警衛局,全局停電。


    “怎麽回事,備用電源為什麽也——”


    “啟動不了,報告警長,突然地震——”


    “太好了!拘留室和看守所監獄的鎖都是完好的!沒有被破壞!”


    “可是還有餘震——電力也——”


    拘留室內有人害怕問道:“地震了?我們怎麽辦?地震為什麽會停電?還有隆隆聲,難道是頭頂發生了什麽氣象災難飛機事故——”


    慌什麽,慌什麽,很正常啦,隻是警衛局上空停了頭龍而已。


    大帝原本躺在墊子上,現在緩緩坐直了,扭頭看向鐵欄杆外。


    一隻巨大的金色豎瞳正對著她,像台大得恐怖的探照燈,她整個人都被照得金燦燦的。


    但被裹滿金燦燦哪裏恐怖了,更何況,這是隻會被自己看見的魔法。


    進局來的第一次,奧黛麗·克裏斯托的眼神愉快起來,嘴角也牽起了明顯的笑容。


    “小黑小黑,你別急著來保釋,我餓了,先去給我買兩盒生煎啊,要蟹粉鮮肉雙拚的。還有警衛局食堂裏如果有紅燒排骨,也幫我一並打包帶走。”


    張開,閉合。


    金色的豎瞳溫馴地眨了一下眼。


    ——然後便消失在鐵窗外,隻餘呼嘯的風聲。


    天花板的燈泡閃了閃,白熾燈重新亮起,電力係統全麵恢複。


    隻能聽見警衛們的喧鬧:“怎麽回事,門鎖都沒開,食堂卻被搶了——是什麽種類的恐怖分子——”


    咳。


    大帝伸了個懶腰,收起遊戲機,便站起,插著兜往門外走。


    聯邦警衛局的拘留室真的很方便,整棟警衛局大樓建得又高又大,四周按規定沒有高層建築,所以拘留室直接能看見欄杆外的高空雲層——


    是個很適合等龍飛來保釋自己的位置,大帝親身體驗多次,絕不含水分的四星好評,建議有龍的大家都蹲在這間拘留室等保釋。


    ……當然,咳咳,這個時代有龍的,好像也就她一個。


    她前腳剛走到門邊,就聽見門口響起警衛的喊話。


    “奧黛麗·克裏斯托,出來,有人保釋。”


    速度真快,希望別把她的生煎湯汁潑了。


    警衛解開了手銬,大帝揉揉手腕,快步走出去,掠過了登記處一臉複雜的麗薩。


    要問那姑娘為什麽一臉複雜,看看等在警衛局門外提著飯盒的那家夥就知道了——


    西裝革履,墨鏡手套,整個人站在那兒就像一把泛冷光的大砍刀——說不出的凜然氣場,幾乎集合了所有特工片標配的酷炫感。


    唯獨最關鍵的那張臉……


    套了個m記快餐紙袋,紙袋上挖出了兩個洞,而墨鏡就架在那兩個洞上。


    再沒有一絲酷炫感。


    隻有神經感。


    大帝走近他,習以為常地搖頭:“沒有鐵麵具戴可以不戴,新時代沒人能認出你的臉,所以別再尋摸紙袋了。”


    聽到訓誡,黑騎士認真地點點腦袋……紙袋。


    “遵命,下次我套黑色垃圾塑料袋。”


    “……”


    唉。


    這條龍哪裏都好,就是傻了點,有些呆。


    但誰讓是自家龍呢,大帝拍拍他特意低下的腦……紙袋,一邊往外走一邊問:“紅燒排骨呢?生煎包呢?小黑小黑,讓我看看,都帶了吧?沒有飛得太快把湯汁打翻?”


    “沒有,陛下。”


    騎士將穩穩拎在手裏的打包盒遞給她,恭敬又莊重:“剛才一直含嘴裏飛的。”


    大帝:“……”


    大抵是大帝的表情太一言難盡,隻有被提問才會回答、一板一眼的騎士停頓片刻,又再次補充。


    “我可以讓口中維持半小時的真空空間,抽幹空氣、細菌與水,停止分泌任何——”


    “知道了知道了,”大帝趕緊阻止,“小黑你任務完成得很好,不用詳細說明,下次不要這麽幹了。”


    哦。


    騎士點點頭,跟隨在她身後,重歸沉默寡言。


    一回頭就看見個紙袋快耷拉到地上的大帝:“……”


    她忍不住又伸手拍了拍:“小黑乖,小黑幹得不錯,別灰心。”


    “……陛下,您不需要對我使用奇怪的昵稱,直接下令就好。”


    “不喜歡叫小黑啊,那大黑,大黑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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