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祝黛靈出了內門,才知道他們要去的是邑國國都。


    此次曆練隊伍的領頭人為重霄門的大師兄,謝康。他為人老成持重,是長輩眼中的心頭好,但在年輕一輩中並不怎麽受歡迎。


    司禹行不同。


    他畢竟是原男主,長相英俊,靈力霸道,又出身醫修家族,哪怕他再擺著一張冷酷的臉,也不影響其他弟子圍在他左右。


    “司師兄,舜國與邑國比鄰,你可曾去過邑國國都?那裏是什麽模樣?”


    “司師兄,聽聞你已會禦劍而行了。不知這回我們能否見識一番?”


    “司師兄……”


    “司師兄”,這要換個南方人還有點倒不過來舌頭。祝黛靈歪頭,眼底蔓出一絲笑意。


    “都收聲!你們當是去春遊的?邑國國都妖鬼橫行,此去除了我們重霄門,還有照日台、千歲宗、百音閣的弟子,當著其他道友的麵,你們也要這樣無狀嗎?”


    謝康冷冷製止。


    眾人訕訕收聲,眼底卻依稀能窺出一絲不滿。


    那謝康製止完,便走到了祝黛靈跟前,恭恭敬敬:“師叔請先上船。”


    其餘人見狀,對視一眼,又撇了撇嘴。待下嚴苛卻奴顏媚上。


    祝黛靈心底嘖了一聲。


    這謝康,自己不討喜,怎麽還將她也捎帶上了?


    那謝康轉身又接上十數名外門弟子,隨即抬手飛出一道馭物符來。


    馭物符操控寶船,騰空而起,山間烈烈的風兜頭澆下,弟子們難掩興奮,紛紛趴到了欄杆處去:“飛了,飛了……”


    祝黛靈顯得平靜多了,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起身便往後頭走,想去歇息一二,留足體力。


    她踩在木質的船板上,腳步聲很輕。


    但漸漸,其中混入了一道更沉的腳步聲。


    “誰跟著我?”祝黛靈驀然回頭,正對上司禹行那張冷酷得仿佛別人欠了他三千金的臉。


    “有事?小師侄。”祝黛靈神態散漫,與在諸長老跟前全然是兩個人。


    司禹行冷冷盯著他:“你是魔還是邪修?”


    魔是天生的,邪修隻是借魔氣修煉的凡人。


    祝黛靈露出困惑之色:“你說什麽?”


    司禹行近了一步:“我不信什麽用來找命定之人的鎖心絲。半年前,我那隻帶鉤無端飛向你,是因為你身上有魔氣。”


    魔神驚訝:“他還真有些敏銳。”


    隨即又毫不客氣地嘲笑了祝黛靈:“現在知道惹禍上身了?”


    祝黛靈不理魔神,隻驀地反問司禹行:“你這半年裏,日日夜夜想的不會都是這事吧?”


    司禹行一怔,一時間不知該怎麽接話。


    倒是有其他弟子突然走過來,見他們這樣近距離對峙,不由呆了一呆:“司師兄,你……你與師叔……”


    司禹行還沒接上話,祝黛靈先懶聲道:“師侄有些修行上的事要請教我,這不,剛說完。”


    那弟子神色複雜。


    他修行天才,都已經築基了,師叔你才煉氣一層,他能向你請教什麽?


    司禹行也覺得這話不妥。


    但祝黛靈神情自然,說完就扭身離開,司禹行錯失最佳解釋的機會,一轉眼,正對上那弟子閃閃爍爍、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原來司師兄你……”弟子沒將話說完,隻忍不住勸道,“她可是師叔啊。”


    司禹行:“……”


    他僅僅隻是懷疑這個莫名其妙的“師叔”,是邪修罷了。


    偏偏未經證實,不能胡亂往外說。


    那弟子輕歎一聲:“沒想到如司師兄這樣的人中龍鳳,竟也有這樣的煩憂。”


    司禹行在女弟子中受歡迎,男弟子自然頗有微詞。眼下卻連那點微詞都消了。


    司禹行將對方的眼神變化收入眼底:“…………”


    這廂進了門,魔神語氣遺憾:“你這就將他應付了過去。”


    祝黛靈不緊不慢,整了整衣袖:“大侄兒就是好忽悠。”


    “……”


    “但他心頭的懷疑還是不會打消。”魔神冷道。


    “有什麽關係?他若想對我出手,我就召喚門主。”


    “……”魔神嘴角一抽,“好一個物盡其用。”


    距離這寶船不遠之處。


    衍霄道君憑風而停,他目不能視,但耳力極佳。


    他能聽見寶船上眾弟子的交談聲。


    她身邊圍著許多人……


    衍霄道君的身形漸漸隱沒於風中,沒有再上前去。


    四長老馮飛鷹在殿中有些焦急地轉了兩圈兒,問:“怎麽還沒有動靜傳回?他一貫不離開重霄門的,若是現身於人前,他,他瘋了……”


    一直閉眼小憩的門主,終於撐開了眼皮:“已是一個時辰了,以他的本事,要攔早就把人攔下了。”


    “門主的意思是……他踏出重霄門就後悔了,又想起來老門主的囑托了,於是轉身回來了?”


    “興許吧。你若心下不安,可以去鑄雲峰上瞧瞧,師叔他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馮飛鷹聽見這話,麵露訕訕之色:“連門主都受了傷,我若去……”


    門主臉上飛快掠過一點嗤色。


    不過他們都安心了許多。


    重霄門離邑國並不遠,借寶船行了一日一夜便到。


    弟子們感歎寶船的厲害。


    祝黛靈心說離飛機還是差了點。


    她挽起長發,走到船板上,刺目的日光灑下來,可見前方緊閉的城門。


    司禹行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旁,道:“邑國是你家鄉所在,師叔應當對這裏極熟悉吧?”


    旁人一聽,也紛紛湊了過來:“這裏是師叔家?”


    “那此行豈不便利?”


    祝黛靈眼皮都沒顫一下,大大方方道:“可惜了,我出身農戶,素來住在城郊,也不曾見識過國都的繁華。”


    出身農戶?


    她竟是出身農戶?


    有些弟子頭一回聽說,當即瞪大了眼。


    謝康驟然道:“都噤聲,我已見著照日台的道友了。”


    他說著驅使寶船落地。


    眾人依次躍下,迎麵就見一行著玄金二色衣衫的年輕修士走來,其中多為築基,領頭一人更是結丹期。


    無一煉氣期。


    重霄門弟子被這番氣勢一衝,不由紛紛回頭看祝黛靈。


    羞愧啊羞愧啊!


    祝黛靈嘴角噙笑:“怎麽?你們想來扶我?”


    謝康道:“我來吧。”


    說罷,虛虛將祝黛靈一扶。


    引得照日台的人好奇問道:“這位是?”


    “是師叔。”


    照日台諸弟子的表情頓時古怪了些。


    重霄門弟子更有些抬不起頭。


    煉氣期的師叔啊啊啊啊啊!


    這時那千歲宗和百音閣的人也來了。


    千歲宗的著一身灰衣,以皂絹裹發,手持拂塵,很有傳統道士的味道。


    百音閣製式不一,穿什麽顏色的都有,隻是多是紗衣,顯得輕盈。或在身後背一把琴,或在腰間掛一支長笛。


    不愧修真界,要從中找出個難看的,還真不容易。


    祝黛靈津津有味地一一掃過,突然頓了一頓。


    那站在百音閣隊伍末尾的少年……大抵隻有十三四歲,麵容削瘦,雙眼用粗布隨意蒙起。


    祝黛靈指著好奇地問:“他不能視物?”


    “是。”百音閣的領頭人接了話,“他名叫解因,尚在繈褓之時便被我們閣主撿回,自幼眼盲。”


    祝黛靈點了點頭。


    眼盲的人,聽力敏銳,做了百音閣的弟子,也算剛剛好。


    她是因為衍霄道君,才難免對同樣瞎眼的人多看一眼。


    而一旁照日台的人,也顯然因為這個小瞎子想起了衍霄道君,便問候了一句:“不知近日道君可好?”


    謝康答話:“是極好的。”


    祝黛靈不禁回頭。


    在他們心中,是不是都覺得衍霄道君過得很好?


    城門方向突然傳來響聲,那是門打開了。


    有人穿著人間的官服,攜一隊士兵,快步而來,拜道:“等候諸位仙師已久。我乃王都府尹,在此見過諸位。


    “請,快請隨我入內。近日城中晝短夜長,不到未時就看不見太陽了。到那時,留在外頭就極為危險!”


    照日台的領頭人頷首道:“你領路就是。”


    “是,是。”


    照日台的人行在前,重霄門緊跟其後,之後才是千歲宗、百音閣。


    地位分明。


    明明還是白日,又是一國之都,街上卻幾乎不見人影。


    繁華樓閣與這般蕭條之景對比在一處,登時令人背脊生寒。


    千歲閣的領頭人是名女修,方才見麵已經交換過姓名,她叫嚴穗。


    嚴穗:“城中妖鬼如何作亂?竟到了這種地步。”


    府尹答道:“最早是在兩個月前,城中無端有人身亡,死狀奇慘,就像是被活吃了一般,那人骨上還留有被細細咀嚼過的痕跡……


    “一開始以為是野獸,國君便下令,要護城軍捕殺山林野獸。但仍然杜絕不了慘案發生。


    “半月前,這種慘狀蔓延到了官員府中。竟死了一個吏部侍郎。這府中人多眼雜,終於有人看見這人究竟是怎麽死的了……”


    “怎麽死的?”祝黛靈好奇接聲。


    那府尹瞧了她一眼,見她貌美,不敢直視,連語氣都放柔一分:“說是他們家的夫人,突然抬手,抓住臉皮往外生生一撕,那人皮就像是一件衣裳一樣,被剝脫下來……


    “隨後其中鑽出個奇形怪狀的東西,爪子很長,抓住侍郎就往嘴裏塞去。


    “也不知是挑剔,還是食量不大,吃一半便扔下了。”


    年輕弟子們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從前從未聽過這樣的怪物!”


    他們這才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麽。


    “自妖魔入侵大戰後距今已有一百七十七年,近年靈氣中多見汙濁,恐怕是魔物又卷土重來了。”照日台的領頭人皺眉道。


    他和謝康一樣,也是年輕一輩的大師兄,不過修為遠勝謝康。


    “寧道兄可知這是什麽魔物?”謝康問他。


    照日台的大師兄大名寧泉。


    不似謝康古板嚴厲,他氣質更溫和些。此時為難道:“我看不出來。”


    魔神冷笑:“修真界真是沒落了,竟然連這也識不出。”


    祝黛靈回憶起自己昔日所學,問:“是畫皮鬼?我記得大人曾告訴我,畫皮鬼素來受心魔驅使。心魔也在王都?”


    魔神不語。


    祝黛靈知道他毛病上來,又故意想看自己陷於困境,他好能嘲諷一番。


    此時府尹將他們引到一處宅邸前:“這便是那侍郎府了,請諸位在此暫住。”


    那宅門大開,幾個戰戰兢兢的仆人迎出來,將他們帶進去各自安置。


    “就安排在一個院子裏即可。”寧泉顯然很有經驗,知道分開更危險。


    於是重霄門的待一個屋,照日台的待一個屋……此時不分男女,也不講什麽各自有一張床鋪了。他們本就是修行之人,原地盤腿打坐就能算歇息了。


    祝黛靈在一把紫檀木椅子上落座,又從仆人手中接過了茶盞,一邊拿蓋子慢悠悠地撇去浮沫,一邊與魔神道:“我還記得大人曾告訴我,心魔死在望靈坡,如今怎麽又冒出來了?大人連身軀都不全,他卻這麽快就能在人間行走自如了。”


    魔神的聲音驟然森冷:“祝黛靈,你是在奚落本座嗎?”


    “不敢,我在想,若是拿下他,是否對大人的大業有益,能助大人早日王者歸來呢?”


    魔神沉默半晌,道:“我教你一套咒,等見了畫皮鬼,你就能將它吸幹,對你修為大有裨益。”


    他話音一轉,“但本座不喜歡你救助凡人,幹脆等他們全死光了,你再去收服畫皮鬼,如何?”


    祝黛靈將茶盞放在一邊的案上,推門往外走去。


    謝康在後頭驚呼一聲:“師叔!你去何處?太陽已經快要看不見了!外頭危險!”


    的確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


    因而廊下空空蕩蕩。


    嗯?隻有一人。


    祝黛靈看見了那個十三四歲的百音閣小瞎子,他微抬著臉,似是在嗅什麽氣息。


    祝黛靈感知了一下他的修為。


    不高。


    煉氣三層。


    這麽膽大?


    百音閣的屋子裏。


    有人驀地怔愣道:“師兄,咱們宗門裏有個瞎子嗎?從前怎麽好像……沒有見過?”


    大師兄溫聲軟語:“是,他名叫解因,尚在繈褓之時便被我們閣主撿回,自幼眼盲。”


    竟與當時對祝黛靈說的話一模一樣,一字都沒有變化。


    “瞎子怎麽讀譜啊?”有師弟茫然。


    大師兄一下卡了殼。


    怎麽讀譜呢。


    怎麽讀譜呢。


    他腦中似是沒有與之關聯的記憶。


    “師叔!師叔!”這廂謝康追了出來,“你的安危萬不能出差錯啊!”


    祝黛靈道:“突然想起還有些話,沒在府尹那裏問清楚。”


    “什麽話?”


    “雖然知曉那怪物是怎麽殺人的了,府尹卻還沒說,為何街上連白日都沒什麽人敢出來。這其中有什麽關聯?”


    謝康聽得愣住,道:“好,那我命人去將那府尹再叫回來,師叔等……”


    等等。


    話還未說完。


    門中突地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祝黛靈順勢望去。


    是百音閣屋中傳出的!


    “嘭”一聲,那扇門朝外橫飛而出。


    好幾個百音閣弟子狂奔而出。


    照日台的寧泉也聞聲推門出來,厲喝一聲:“慌亂什麽!”


    不知是誰說了句:“那怪物能扮做人形……難道這就混入我們其中了?”


    祝黛靈歪頭,可以說這裏最安全的就是她了。


    眼下這……大型劇本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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