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寒聲,鬆風月影,四野寂寂,前不久還沉浸在殺戮中的川境,此刻獲得安寧,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滿地殘刀斷箭,屍骨堆積,無不訴說著戰況的慘烈,眾士沉默挽哀,不一會兒,金鼓驟響,眾人回神。


    “整軍,歸列!清點!”


    “是!”


    將軍一聲令下,眾士重振精神,列隊整裝清點人數。


    “稟將軍,我軍萬餘,兵損三千,敵首兩萬全部殲滅,現全軍已就位,等待將軍指令!”


    許奕點頭,轉身凝視西麵,那裏火光衝天,還未結束戰鬥,他雙手負於身後,一言不發,像在籌算什麽。


    就在眾士等待的間隙,忽而從西北方向發出一聲急促的空鳴,眾人轉頭望去,許奕這才命令道


    “眾將聽令,馳援西北,出發!”


    “是!”


    號角起,旌旗動,許奕帶著軍隊向著鳴鏑方向奔去。


    ……


    “許奕怎麽還不到?”


    男人看著逐漸焦灼的形勢,問身邊人。


    “可能也被拖住了,不過鳴鏑已經發出,少主那邊看到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


    弋蕪答道。


    男人望著不斷湧出的兵衛,麵色微沉。


    “主上您先退到後方,這些人他們搞定就好,慕言那邊還不知曉情況,”


    “他出不來了,這都是他們的圈套,我們上當了!”


    一向運籌帷幄的宮主此刻顯得有些懊喪,弋蕪聽了默然。


    她奉許奕之命趕過來時,他們正被四麵埋伏,而慕言自從帶著隊伍下去後再沒動靜,他們這才反應過來中計了,然而已經遲了,眼看他們的人一個個被除掉,滅亡隻是時間問題,得盡快突圍才行!


    “主上,我們不能再等了,不如我們先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男人聞言,沉默片刻,道


    “便依你所言。”


    許奕趕到時,弋蕪已突出重圍,帶了人往西南逃去。


    “許將軍,你怎麽來了?那邊結束了嗎?”


    許奕下馬見禮


    “稟王爺,敵首已全部殲滅,卑職見此方向傳出異響,便趕了過來。”


    魏鏡看一眼他身後的軍隊,解釋道


    “是他們的求援信號,我們已控製大部分敵軍,剩下的讓他們逃了出去,將軍既然趕到,那便有勞將軍了。”


    “是!”


    許奕又領著帶來的人直奔西南而去。


    地下暗室


    “別過來!這可是與岐王妃情同姐妹的貼身侍女,你們再往前走一步,我便要了她的命!”


    譚齊形容狼狽,抓了小蘭,惡狠狠道。


    小蘭有些難以置信,上一刻還說要帶她遠走高飛的男人此刻卻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她試圖掙紮,卻被死死摁住。


    “安分點!”


    譚齊低喝,小蘭紅了眼眶,她動了動唇,艱難問


    “你一直都在騙我?”


    譚齊冷笑


    “我得活著才行,你也別怪我狠心,我這也是身不由己。”


    小蘭嗡動著嘴唇,淚已盈滿眼眶,片刻卻是奔湧而出,她心如死灰閉眼


    “你殺了我吧。”


    “怎麽行,我能不能活還得靠你呢,蘭、兒。”


    譚齊貼著她耳朵低聲道。


    小蘭聞言,更是傷心不能自己。


    淩墨盯著兩人,片刻對身後人耳語幾句,沒過多久,魏鏡出現在暗室內,他打量兩人半晌,表情淡漠,語含嘲諷道


    “右使剛剛不是很威風麽,怎麽現在淪落到要靠女人脫身了嗎?”


    “少廢話,給我備馬,放我出去!否則,我便與她同歸於盡!”


    魏鏡睨他一眼,冷聲


    “你要想清楚,她肚子裏的可是你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何必如此掙紮,隻要你束手就擒,供出主使,我便答應饒你一命。”


    “嗬,魏驚蟄你還認為我會再信你嗎?要不是她,我怎麽可能輕易中你的圈套,你們都是一夥的!”


    魏鏡聞言嗤笑一聲,道


    “不管你信不信,小蘭確實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她一直都是想要救你的。”


    譚齊不為所動,他沉著臉,定定道


    “別廢話了,備馬,放人!”


    魏鏡收斂笑容,他微抿唇,直視二人,向後退了兩步,對淩墨道


    “有勞先生備馬。”


    淩墨沒有多問,轉身出去了。


    譚齊挾持著小蘭步步前進,魏鏡等人後退著,直到出口處才停下,譚齊帶著小蘭上了石台。


    “王爺,您當真就這樣放過他們?”


    待送那二人出去,魏鏡身邊人忍不住問。


    “當然不,場上地勢開闊,易於擒拿,傳令下去,小心行事,不到萬不得已,不傷那婢女。”


    “是!”


    ……


    淩墨把馬牽來,對魏鏡道


    “公子馬匹已備好。”


    譚齊環顧左右,隻見遍地橫屍,血沒兵甲,他們的人幾乎全軍覆沒,剩下少部分被押跪在地,做了俘虜。


    他心頭震慟,從未有過的頹敗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忍著悲涼意,深吸口氣,對魏鏡道


    “等到了安穩處我自會放人,讓你的人退開!”


    魏鏡照做,譚齊推著小蘭向馬匹走去,然而就在他準備帶著小蘭上馬時,小蘭驀然張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痛意襲來,譚齊手微鬆,這時從側方猝然射來一箭,直擊他右臂,譚齊悶哼一聲,握匕首的手放了下來,小蘭快速跑到魏鏡身邊。


    “拿下!”


    幾人在魏鏡命令下迅速持長矛將譚齊圍架住。


    譚齊抬眼,對著小蘭的方向,慘然一笑。


    “結束了。”


    烏蒙


    “王子,敵首已全部殲滅,逆賊與其部族首領不知所蹤,屬下等在反賊房中發現大量鐵礦,疑似我朝贈與天朝之物,還請您親自查驗!”


    趙驥同小南王對視一眼,揮手道


    “去看看!”


    弋蕪等人一路南逃,然而快到烏蒙城門前才發覺,那裏已被人攻占了,而他們負責守城的主使被吊死城門前。


    弋蕪暗暗咬牙,她捂著受傷的手臂,帶著隊伍退到隱蔽處,對老者提議道


    “主上,眼下形勢十分不利,我們不如先回朝,到時再求得支援營救右使,一切從長計議。”


    老者未立即回應,他望著城樓揚起的繡著“越”字的旗幟,眸光一沉。


    南越!


    竟然是南越!


    他在心中把今晚發生之事捋了一遍,明白了過來,隻暗恨道:好一個蘇禾!現在他怕連詔國都回不去了!


    他麵上不顯什麽,泰然點頭


    “那我們便等奕兒一起吧。”


    才說完,便見遠處一行人浩蕩而來,弋蕪欣喜道


    “是少主!我們或許還有希望!我去同他接應。”


    她說著悄悄行了過去,然而還未到跟前,便被喝住


    “什麽人!”


    弋蕪望向許奕,正要打招呼,隻是她還未開口,迎麵忽而射來一箭,她睜大眼望著挽弓的人,下意識避開,那箭走偏,射在她的大腿上。


    弋蕪忍著痛,一麵往回跑,一麵呼道


    “快逃!快逃!快!”


    終究是跑不過,一把劍抵在了她背上,她停下腳步,慢慢轉身,一眨不眨盯著對麵,緩緩問


    “為什麽?”


    許奕望著她,眸中一派冰冷沉靜。


    “你背叛了宮主,他是你義父。”


    弋蕪冷冷道。


    “都是假的,”


    許奕輕聲說著,手下力道加重,那利刃頃刻沒入弋蕪身體裏,一直穿透而出,弋蕪隨著他的動作微躬身,她抬頭望著許奕,雙眼發紅,血液不斷從口中湧出,滴落在劍上,染紅劍身,那血色在月光下,猶如朱砂曼麗。


    “弋蕪,我一直很欣賞你,但是對不起。”


    許奕抱著弋蕪,在她耳邊道,弋蕪靠在他肩上,沒有回應。


    許奕伸手覆上她的眼睛,抽出劍,對著前方奔逃的人,命令


    “放箭!全部拿下,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頃刻間幾百利矢破空而出,直指敵方,戴著麵具的男人眯眼凝視許奕的方向,冷笑,隨後擲出一物於地,霎時響聲震天,一道黑煙彌漫。


    “全部趴下捂住口鼻!”


    許奕背轉聲呼道。


    眾人紛紛照做。


    半炷香後,許奕起身,望向對麵,煙霧散去,而場上,早已不見人影,他向前,查看被射殺的人群,好半晌,走到眾將士前,沉聲


    “把這附近都搜一遍,無論如何也要找到賊首!”


    “是!”


    ……


    天色漸明,紅日噴薄欲出,層層陰霾盤旋天邊,霞光透現江川,一片紅粉魅紫,雲層翻湧,江麵時明時暗,不多時,烏雲漫天,下一刻,一陣劈裏啪啦,雨珠破雲而出,不消多會兒,淋透半邊山川。


    許奕撐傘站在城樓眺望,雨勢越來越大,鋪天蓋地的雨拍打城牆、樹林,衝刷地麵,淋在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首上,血汙順著溝渠凝成小溪流,不斷湧向湎江,一時江麵汙髒不能直視。


    “將軍,雨太大了,屍首一時半會兒清理不完,您看——”


    “雨停後繼續,全部運走焚毀,三天內處理幹淨,以防疫病。”


    “是!”


    “另,”


    那人停住腳步


    “若有活口,不必費心救治,一並,處置。”


    “遵命!”


    ……


    “共五萬人,趙驥許奕那邊未留活口,隻你這邊剩八百餘戰俘,這些人皆是說外族話,言語不通,我們審不出什麽,不過從其裝飾用具來看,是詔國的樣式,而且,我們在這些戰俘隨身攜帶的箭矢上發現了這樣的字符。”


    魏鏡從駱書絕手中接過箭矢,對著光反複看了會兒,這樣的字符他簡直不能再熟悉了,他放下箭矢,對駱書絕道


    “其他箭上沒有嗎?”


    “我們找了大半比對,隻有他們身上的有。”


    “八百,”


    魏鏡喃聲望著窗外,思緒萬千。


    一切都太巧了,南越丞相與王後私通謀逆,姚洬的兩個兒子都參與了,趙騤前腳逃出南越,趙驥後腳追到烏蒙,那批他本以為被趙柝藏起來的鐵礦又出現在了烏蒙,譚齊不肯供出的主使與詔國定然脫不了幹係,既然是詔國,


    “文盡,最近四鄰頻頻作亂,前幾日陛下來信,北方調令的朝書已經生效,克勝北翟指日可待,我們不若發布此次勝誥,以昭四鄰,三日後,在川境至虛台置辦宴席以示慶賀。”


    詔國蘇府靜園齋


    “哼!真是沒用!我本以為就算他輸,總得給我留下餘地!害我白白賠了舅舅送的那八百近侍,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也沒撈著不說,天朝直接把狀告到阿父那裏,還要讓我去收拾他的爛攤子!他這國師算是當到頭了!”


    少年暴躁著肆無忌憚發著牢騷,而他訴說的對象卻悠然自得的斟茶自飲,絲毫不受他糟糕脾性的影響。


    少年惡狠狠說完,轉頭看向一臉平靜的某禾,一屁股坐在他對麵。


    “阿禾,我不管,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就殺光姓王的府上人,再抓個替死鬼過去謝罪!”


    蘇禾聞言,眄他一眼,放下茶杯,不緊不慢為他斟了一杯,好言好語


    “殿下何必如此動怒,今日天氣甚好,不若飲杯‘清心靜氣’茶,去去火氣。”


    成燁撇嘴


    “阿父罵的不是你,你自然不生氣。”


    嘴上說著還是舉了茶啜飲,三杯下肚,那火氣確實下去不少,但煩惱可一點沒消,他倚著柱子,愁眉苦臉向著對麵哀求道


    “阿禾,我確實沒注意了,你幫幫我,嗯?”


    蘇禾佯裝沒聽見,繼續飲茶。成燁臉一沉,威脅道


    “這事要說你也有份,要不是你跟我說什麽勞子西塢鐵礦,我會被他三言兩語哄誘去?”


    蘇禾聞言手一滯,他將杯中最後幾滴茶飲盡,擱下杯子,歎了口氣,無奈道


    “殿下啊”


    “嘻嘻,阿禾,你是不是早有主意了?別賣關子,快說來聽聽。”


    蘇禾將杯子擺回原處不徐不疾道


    “這些都是王上和國舅送給殿下您的近衛,前些日子你不是說私印不見了麽?王國師借兵不成盜印發兵,敗而匿逃,令殿下背罪,是為不忠不義,不告而襲天朝,說不定早藏禍心,意欲謀逆,殿下該好好查查。”


    蘇禾言畢,又繼續擺弄茶飲,成燁聽完兩眼發光,以拳擊掌,興奮道


    “對啊,我如何沒想到,王國師兵敗逃亡,不敢歸家,不就是做賊心虛嗎!阿禾,真有你的,我這就通稟阿父,查他全家!”


    少年說完跳起,歡蹦往出口跑,邊跑邊不忘道


    “我順便和阿父說讓你陪同我一道去天朝,”


    少年說著,身後忽然撞上什麽東西,他一回頭,登時嚇的退後好幾步,待停住,平複心神,他恭敬揖禮道


    “國相,您議完事回來了。”


    蘇明玕點頭,藹聲道


    “王子來找嘉穀,這是就要回去了?”


    成燁點點頭


    “有些學問上的事請教,已經弄清楚了,我還有事,國相告辭。”


    成燁說完,也不看蘇明玕,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蘇明玕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父親,您回來了。”


    “嗯,嘉穀,隨我來一趟。”


    “是。”


    “今日成趾將我留下,提到前往天朝之事。”


    “成燁適才亦是同我商議此事。”


    “嗯,你怎麽說?”


    “孩兒自是要去的,魏珩打算重整茶市,這馬上就要連著秋采,我們已經打通南越,剩下的就是烏蒙,趙柝父子欠了我們一個人情,不妨再讓他多欠一個,到時我們連通整個茶市,天下消息皆在我等手裏。”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另外就是許奕那邊,多虧這次阿槿來信及時,不然他就暴露了,我們也正好借機除了淳熙宮,阿槿那邊現在被盯的很緊,我們要提前做好打算。”


    “是,孩兒屆時另外再作安排。


    “北翟那邊是撐不了多久了,烏洛有倒戈之意,魏珩故弄玄虛,想詐劉炳,誰知劉炳不上當,倒詐出劉家的旁支,不過這也夠他查一壺了,我們之後要更加謹慎行事。”


    “孩兒明白,對了,聞將軍那邊,線人來報還是打探不到消息。”


    “阿元,”


    蘇明玕沉默半晌,道


    “繼續找,無論如何,也要找到。”


    “是。”


    “對了,這個幫我轉交一個人。”


    蘇明玕從抽屜中取出一個雕刻精美的木匣遞給蘇禾。


    “就說,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吾念汝,終不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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