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兩匹相隔甚遠的馬疾馳著,前頭的人急促的喝馬催行,手下時不時揮動馬鞭,駿馬若疾風呼嘯而行,帶起一陣塵土。馬背上的人麵無表情,目視前方,疾風刮過他裸露的臉頰,吹的鼻尖通紅,他像感覺不到寒意,依舊保持著速度。


    魏鏡拿到青娘送的東西後便和韋邵馬不停蹄往京都趕,一路上,他騎行的速度比來時還要快了許多,似在發泄什麽。茶樓發生的事折斷了他來之前的所有幻想,那隻無形中的手再次緊緊的抓住了他。他現在腦子裏亂做一團,無法理清思緒,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韋邵在身後狂追,用了生平最快的禦馬術,他也看出魏鏡自茶樓出來後狀態不對,生怕他出什麽意外,奈何即便盡力也落了一大截,他算是見識了,岐王竟有這樣非凡的馬術。


    暮色愈來愈近,就在韋邵以為魏鏡要騎死一匹馬才會停下時,驚訝的在路邊一家小旅館門口看到他的馬匹,趕緊停了下來牽著馬走過去。堂倌正拉著魏鏡的馬準備到旁邊馬棚喂,韋邵叫住他,把自己的馬也交給他,囑咐幾句便進了旅館尋找魏鏡。


    魏鏡正找了位置坐下,看到他招呼了一聲,韋邵趕緊走過去。


    “天快黑了,我們今夜便在此度過吧,我已經叫了兩間房。”


    魏鏡說完便不再開口。韋邵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嘴,隻應了是,便坐在對麵等人上菜。


    店家卻先上了一壇酒,對著魏鏡諂媚


    “公子,這是小的珍藏的陳釀。您試試看?”


    得到回應後店家趕緊給他倒了一碗,魏鏡飲了口,在店家一臉期待注視下點頭


    “可以。”


    說完掏出銀子遞給他,吩咐


    “上菜吧,”


    他看了韋邵一眼


    “你有忌口的嗎?”


    韋邵搖頭,魏鏡複對店家說


    “你們這兒最好的菜上幾道。”


    店家連忙點頭


    “好嘞,好嘞,您且等著。”


    說完招呼夥計先把肉幹上了。


    魏鏡看向韋邵,問


    “喝?”


    韋邵也不敢拒絕,趕緊把碗遞了過去,魏鏡為他斟滿。兩人就著肉幹喝了起來,熱菜漸漸上來,兩人喝的更歡了,韋邵顧慮到安危,還有所節製,魏鏡卻完全放開了,一碗接一碗,到最後韋邵不得不勸道


    “您慢著點,喝多了傷身。”


    魏鏡像是沒聽見,最後直接抱著壇子仰頭灌,韋邵嚇了一跳,想要阻止,卻不敢,最後隻能硬著頭皮,替他夾菜


    “您先吃點墊墊肚子,屬下陪您慢慢喝。”


    魏鏡放下酒壇,眉眼依舊清明,他看著韋邵,認真問


    “喝醉是什麽感覺?”


    韋邵心裏一咯噔,臉上帶著笑意,回他


    “就是稀裏糊塗,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清楚,但是第二天頭會很痛。”


    “你有喝醉過嗎?”


    韋邵一愣,斟酌


    “有,但是很少。”


    魏鏡便不再問什麽,給他斟了半碗,自己夾菜吃著。見他終於不再灌酒了,韋邵不由鬆了口氣。一頓飯就在兩人沉默中吃完,魏鏡同韋邵打了聲招呼便獨自回了房中。


    韋邵不知道的是,他另叫了幾壇烈酒讓店家送到了他的房間。


    夜深人靜,旅館已經打烊,魏鏡坐在房中一碗接一碗給自己灌酒,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衝淡內心痛苦,兒時的回憶不斷在腦海中湧現,那些已經逝去的人或被遺忘的事漸漸清晰,喝到最後他幹脆抱著壇子大口的灌,酒液澆濕了他的臉順著脖頸洇濕他的衣襟他也毫不在意,猶覺不過癮,直躺在地上澆灌,直到那冰涼的液體落入喉腔胸腹變得滾燙,麻痹了他的神經。他透過窗戶望著外麵遙遠的天上掛著的那如淺勾一般的皎潔,笑了,笑的無聲無息,眼角卻落下兩滴晶瑩,冬夜的寒氣無孔不入,風從開著的窗扇如幽靈般潛入,覆蓋在他冰冷又燥熱的軀殼上,他舉著酒壇,倒在自己的臉上,聲音沙啞著呢喃


    “娘親……嗬……娘親,都是騙局哈哈……”


    他閉眸手搭在眼睛上,像睡著了,空酒壇在地上滾動觸碰到桌腿停下,殘餘的酒液滲出,室內都是酒味,不知過了多久,魏鏡睜開眼,從地上坐起,他對著窗外冷喝一聲


    “出來!”


    一個黑色人影站在窗外,看著裏麵,寬大的鬥篷遮住了他的頭部,麵容隱在暗處,像一隻鬼魅,若是尋常人怕要被嚇的尖叫出聲而後暈了過去,魏鏡看著他,眼裏露出提防之意,他按住綁在腕上的短刃,目光泛冷。然而那人卻沒有任何動作,站在窗外對魏鏡道


    “我隻是來看看你。不用擔心。”


    魏鏡聽到他的聲音,收斂警惕之色,按著短刃的手卻沒有放鬆,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卻因為喝的太多,腳步有些不穩,隻得扶著桌麵,對那人道


    “神醫,既然來了,便坐坐吧。”


    黑衣人這才從窗戶跳了進來,摘下鬥篷露出真容。


    王習之走向魏鏡


    “你還好吧?”


    魏鏡看向他,點頭


    “你怎麽會在這?”


    王習之道


    “去幽州采藥路過此地,我就住在隔壁,聽到動靜才過來看看,沒成想竟是你。”


    他的解釋似乎合情合理。魏鏡坐了下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淡淡道


    “是麽。”


    王習之點頭


    “正是,青兒也來了。”


    魏鏡聞言有些詫異


    “她來是,”


    “我們去幽州采的藥是治她眼睛的。”


    魏鏡點頭


    “如此。”


    “你呢?你們也是去幽州的?可以順道,”


    “不必了,我們是回京的。”


    “如此,天色不早,我便不打擾了,你早點休息吧,哦,對了,這是醒酒的藥丸,你該用的上。”


    他說著從袖下掏出一個瓷瓶遞給魏鏡,魏鏡沒有接,王習之也不急,依舊保持著遞藥的姿勢。魏鏡側頭看向他


    “我記得神醫不沾酒水,這藥難不成是專程為我備的?”


    王習之一頓,看著魏鏡,這才收回手他幽幽問


    “你怕我下毒?”


    魏鏡喝下水,搖頭,慢慢道


    “不是,我是怕你下藥,畢竟你最擅長製蠱藥了不是嗎?我是該叫你王國師呢?還是易先生?”


    王習之一怔,看向魏鏡的目光帶了深意,他揚唇笑道


    “是我低估你了,你是從何時知道的?”


    魏鏡放下水杯轉頭望著他,目光下是一片嘲意


    “我說剛剛,你信嗎?”


    “哦?”


    “你來不是隻為了敘舊吧,說吧。”


    魏鏡沒了耐心,他的頭越來越暈,正想著早點結束這樣的對話。


    “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


    “是啊,幫你,幫你認清你的處境。”


    “我的處境。”


    魏鏡呢喃一聲,王習之道


    “我是來告訴你真相的,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的事到底是怎麽樣的?你的父親有沒有參與?”


    魏鏡沉默片時,冷哼


    “我自會查清楚,”


    “你想怎麽查,你以為天耳是無所不能的?那聞儆元的事為什麽到現在也沒有結果反而被他拿捏了呢?”


    魏鏡一哽,王習之繼續道


    “你父親當年為了上位和自己的兄弟明爭暗鬥,劉麟為了幫他設計了至虛殿失火一案,讓當時最可能承襲封位的三世子死於火災,一同燒死的還有梁氏的大兒子也就是你的長兄,魏幽兗。而你的父親因此從中摘了出去,可他會不知道劉氏的計策嗎?若非他,劉麟怎麽能成功實施?你口口聲聲喊著的母後和母親,為了複仇,從你還在娘胎便開始謀劃,她們把你培養的如此出眾卓越卻又讓你如此崇善守本,甚至懦弱,”


    魏鏡一怔,握著杯子的手不覺捏緊,卻聽對麵繼續嘲諷


    “你是不是還對你的父親抱有希望?你想拿著僅有的證據去做所謂的交換?可惜啊,你一點都不懂他,”


    王習之麵露諷刺道


    “他可是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你不知道吧,當年北翟南下他可是下了大手筆。也許你覺得我們是小人,可相比之下,我們遠不及他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他對權勢的渴望遠遠超過一切,為達目的甚至可以殺子弑父,殘害親兄弟甚至逼死養母,百姓在他眼裏又算得了什麽?”


    “那封血書是你寫的?”


    王習之一愣


    “什麽血書?”


    “聞儆元,”


    “怎麽可能,哦,提到他,這也是你父親的手筆呢,北翟再次來犯可少不得你父親的籌劃,聞儆元死的的確冤。”


    “住口!”


    魏鏡低喝一聲,將杯子摔在地上,發出碎裂之聲,他現在頭痛的很,眼皮也越來越重,撐不了多久,他也不清楚王習之到底要做什麽,隻希望韋邵能聽到動靜快快過來,然而王習之的話卻打破他的期待


    “你想引誰過來?放心吧,你那下屬睡得好著呢。”


    “你想幹什麽?”


    魏鏡用指尖抵著腕下刀刃,警惕問。


    “我不會對你如何的,畢竟,我的女兒可舍不得你,隻是想讓你試試我新製的藥,順便,讓你分清事實而已,讓你不至於到時候落得一個淒慘下場。”


    說完,他走向魏鏡,魏鏡正要亮出利刃,門突然被人推開


    “父親,不要!”


    少女焦急喊道,王習之望過去,皺眉


    “青兒,你怎麽過來了?”


    少女磕絆摸索著朝聲源走去,直到撞到凳子才跪下


    “父親,求你,不要喂阿鏡哥哥吃那種藥,求你。”


    她說著流下淚來,王習之不悅


    “我的事你無需插手,”


    “父親,隻要您不為難他,女兒以後什麽都聽你的,不然,女兒今天就死在你麵前。”


    她說著突然拔出發簪緊緊貼在脖子上。王習之見狀氣的臉色發青,冷哼一聲


    “隨你!”


    而後頭也不回離開了房間,魏鏡眼前開始發黑,隻聽“哐當”一聲,腕上的匕首掉落在地,他撐著桌子想要站起,奈何隻覺腳下一虛整個人倒了下去,發出沉悶的一聲,青兒聞聲趕緊摸索爬向他,直到觸碰到他的身體才停下,而後抱住他,對門外喊


    “阿嬤!”


    ……


    南越


    “王上,此事依臣之見還需再慎重考慮。”


    “孤已經決定了,蒙覺,不要再提了。”


    趙驥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烏蒙態度一直模棱兩可,趙浠瀾三天兩頭鬧著要自殺,蒙覺又動不動為其求情,讓他沒辦法下狠手,終於逮著機會恐嚇威脅那賤人一番,她才肯乖乖去烏蒙,蒙覺卻始終不讚同連著幾天給他進言,弄得他更加厭煩那個賤人了恨不得立即將其處死。


    “王上,臣知道您不願聽,她去了烏蒙,其實並不能帶來任何益處,甚至可能存在激化矛盾的風險,”


    “蒙覺,一切我都會做好安排的,她不去,便隻有死,反正她活著也沒有用處,隻會讓我想起曾經的痛苦還有父王的死。”


    小南王看著他終究咽下沒說完的話,過了會兒才僵硬應


    “是,臣,知道了。”


    趙驥察覺到她的情緒,抬頭看她,認真問


    “你生氣了嗎?阿覺。”


    小南王立即搖頭,跪了下去


    “臣不敢。”


    趙驥坐在案前直直的望著,一時啞然,手下攥著奏章的手緊了又緊,片時他才扔下奏章,起身走到小南王身前,彎腰將她扶起,而後皺眉一臉嚴肅


    “我不喜歡你對我這樣誠惶誠恐畢恭畢敬,我們雖是君臣,但私下我不想這麽隔閡。”


    小南王一時愣住,片刻她輕輕掙開趙驥,低頭回道


    “可你永遠是我的王上,我願意為王上效勞,無論朝堂之上還是朝堂之下,臣都是臣,當奉君臣之禮,臣不希望人人效仿輕視王上尊儀更不願王上受人指斥。”


    趙驥的手僵在空中,他虛握掌心,放在身側,表情微沉,語氣淡了幾分,回身應


    “嗯,孤知道了,若無他事,你先回去吧。”


    小南王彎腰抬手道


    “臣還有一事。”


    趙驥回到位置上,拿起奏章頭也不抬


    “說吧。”


    “天朝求親一事不能再拖了,不然趕不上先王原擬婚期。”


    趙驥翻看奏折的手一頓,抬眼望向她看了好一會兒,見她仍保持著姿勢,緩和語氣


    “嗯,孤知曉了,朕這兩日會讓天象監的人看好日子再派人帶儀仗出發。”


    小南王抬頭,鄭重


    “臣願親自前往。”


    趙驥張口想要反駁,小南王繼續道


    “臣答應過先王,此事非同小可,還請王上應允。”


    “若孤不答應呢?”


    “那便是臣失信先王,願受責罰,自領軍棍。”


    “你!”


    趙驥被氣的差點站起來把手裏的東西扔她身上,硬是克製住了,暗暗吸了口氣


    “此事等烏蒙的人走了再說吧。”


    “王上,烏蒙的人這兩日便會回去,求親一事為眼下之重,望王上應允。”


    小南王說完跪了下去,大有一副你若不答應我便不起的架勢,趙驥有些無力的歎口氣,實在拿她沒辦法,知她個性,最終隻能點頭


    “孤應你,快起來吧。”


    烏蒙的人離開那日小南王已經在準備安排前往天朝的事宜了,趙浠瀾被精心收拾一番,送上了去烏蒙的馬車。小南王送了她最後一程,少女的臉上早已失去昔日天真爛漫光彩,隻剩一臉麻木,那雙美麗的眼睛空洞如死灰,看到小南王時才有了一點生氣,張嘴卻隻能幹澀的道謝。小南王忍不住抱住了她,在她耳邊道


    “公主,不要悲傷,忘記過去,好好活下去,為了自己。”


    她摸了摸趙浠瀾的頭,替她理了理頭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她


    “公主,我不能送你什麽,這些也許你以後用的上,不要輕易再放棄自己了,知道嗎?”


    她輕輕握著少女纏著紗布的手腕,低頭吻上她的額頭,眼神溫柔


    “祝你好運,保重。”


    趙浠瀾握緊布袋,眼角發紅,卻克製不讓淚水湧出,她點了點頭,不再看小南王轉身上了馬車……


    趙驥站在城牆上冷漠的看著這一幕,心底泛起一股怒意。那是他一直渴望的待遇,然而直到她啟程去了天朝也始終沒等到那樣親密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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