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祠堂世遠年陳,經過幾代人的修繕,空氣裏漂浮著紫檀的古樸沉香。


    謝淩夜裏又換了一身白色直裰,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越發襯得清寒孤高。


    他淡著眉眼,在神台前上完香後,很快,那道衣擺又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阮凝玉還聞到了他手上沾染的香寸的味道,混合著他衣衫上洗過的皂角味,晚間的穿堂風將屬於這個男人的味道一點點吹進她的鼻腔裏,令她五官六感全都被調動了起來。


    她很不習慣空氣全都是謝淩的氣息……


    阮凝玉麵色古怪,就差將“抗拒”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女娘觀念本就比較保守些。


    按照她的記憶裏,她很少跟眼前的男人有這麽近的距離,聞到謝淩夜晚剛沐浴更衣完身上的味道,這對於她來說這幾乎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謝淩是長兄,何況幾歲孩童時,父母就開始教導著男女有別,無論是外頭的男子,還是家裏頭的弟兄叔伯,都要避嫌。


    前世她跟謝淩關係疏遠淡漠,在謝府甚少有語言交流。


    接觸最多的一次,便是她私奔這一回……


    後麵,又恢複了毫無交集的狀態。


    他是那個高不可攀望而生畏的謝家嫡長孫,她是府裏等待著出嫁無足輕重的表姑娘。


    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


    後麵她風光地嫁入東宮,成了慕容深的太子妃,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跟謝家這位長兄沒有任何聯係。


    而後來,他也為人人夫,除了她在後宮而他在朝堂互相廝殺,實質上他們再也沒有對質過。每次見麵,他要麽在宮廷宴會上請安,離鳳椅上的她足足有半個宮殿之遠,那麽遠的距離,她其實總是看不清他的麵容,隔個一年半載,隻覺得那張神聖的臉似乎更立體了,更成熟薄情了些……


    他是許清瑤的人夫,對方是她的大哥大嫂,她更是要跟他保持距離些。


    當了大明皇後之後,她更是幾乎沒有回過自己的“娘家”名門謝府。


    所以她重生回來的那一天,被押上馬車跟謝淩同處一車廂,神魂才會那麽的搖撼。


    所以此時聞到謝淩身上的味道,她才會眉頭緊鎖,上身下意識地往後傾,心理的抗拒,讓她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謝淩卻並不知道她的內心鬥爭,他負手而立。


    滴落簷瓦的雨聲裏,是他平淡的聲音。


    “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罰跪這麽久。”


    阮凝玉眼皮猛跳,差點將髒話脫口而出,但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皇後出身了,於是盡力忍了下去。


    她現在寄人籬下,她要臥薪嚐膽,韜光養晦……


    於是她垂下眼簾。


    “凝玉糊塗,請長兄指點。”


    “糊塗?”謝淩卻冷眼看著她,說完,他便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了起來。


    眸裏透著一絲涼意。


    “我倒是覺得你精明得很。”


    路上逃了那麽多次,沒有想到她原到府裏也這麽的不安分。


    自己惹下了私奔這大禍,借著他眼裏揉不得沙子的秉性,順手將自己看不爽的人一起拉下水。


    阮凝玉遽然被抬起下巴,被逼迫著睜開眼去看他的麵容。


    夜色下,他的一邊臉被橘黃的燭光籠罩,可還是絲毫在他身上看不出暖意。


    望著他那冰冷審視的目光,阮凝玉心裏微驚。


    說實在的,她傍晚針對文菁菁謝易墨說的那些義正辭嚴的話,雖然是能叫謝誠寧無法下台片刻,但宰殺權在人家手上,謝誠寧照樣能護得了謝易墨。


    誰讓她在謝家輕如鴻毛,無人庇護。


    可是,謝淩卻不一樣了。


    他守正不阿,雷厲風行,就算對方是他的親堂妹,但錯就是錯,照樣不徇私。


    阮凝玉都能想象得到萬一哪天他哪個叔叔觸法了,他都能大義滅親地舉發家人,親手將親叔送進大牢裏,並且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為重生回來,所以阮凝玉知道他鐵定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也絕不會包庇堂妹。


    他……這是察覺出自己是在利用他了麽?


    阮凝玉很快便淡定起來。


    雖然男人的手沒有任何憐惜可言,她的臉頰肉被他捏得生疼,但她還是盡力對他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笑。


    “我確實是算準了長兄的秉性,可是確實是兩位表姐做錯了事……我沒有任何一句扯謊。”


    “更何況,若不是長兄公正嚴明,明察秋毫,玉潔鬆貞,兩位表姐又如何能有機會改過自新呢?”


    她想過了,她在謝淩麵前耍任何小聰明都沒有,那不如實話實話,再裝一下可憐。


    半真半假的話,連她自己有時候都會辨認不清。


    她仰著脖子,努力扯動著五官也要對他討好一笑。她精致的下巴被他攥得很緊,以至於紅豔的唇不受控地撅成了一個嬌媚憐愛的弧度,更何況她此時態度謙卑,仿佛將自己低在塵埃裏,望著他的眼眸如同浸泡在春水裏。


    明明她臉未敷粉,容顏清麗,可就是這樣的女人,睇他一眼,便仿佛媚意橫生。


    而她偏偏年齡幼他好幾歲。


    這樣的芳齡,便已經有了這樣攝人心魄的姿色。


    饒是聖人心的謝淩,也不由手指微僵。


    他突然間回想起了之前聽到的傳聞。


    滿京無不在傳,說他們謝家這位表姑娘,年紀輕輕,還未出閣,身段出落得太不“得體”也就罷了,還已練就了一身勾引男人的媚骨。


    四處沾花惹草,在各府的筵宴上跟各位年輕兒郎眉來眼去。


    當時他這個表妹剛到謝家的時候,他正在郊外別院裏備考,還未與她謀麵。


    起先,他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心裏是不信的。


    而且,他更是反感未見其人未交往數日便輕易斷定一人品性的行徑,道聽塗說,豈是君子所為?


    況且此人是他遠房表妹,他更不喜外人隨意議論。


    可當他回到謝府,親眼見到這位表妹時……


    卻次次遇見她同府中子弟嬉戲調笑,而表妹的言行……確實有些失了分寸。


    那時原本還信任表妹的謝淩,猶如被打了一巴掌。


    但令人費解的是,這個表姑娘能跟其他公子毫無邊界感,唯獨遇見他的時候,就會花容失色,畏畏縮縮地朝他請安,沒了半點媚色。


    謝淩當時隻是冷冷掃了她一眼,便從她身邊徑直離去。


    如今見到她眼眸微濕地朝著自己抿唇一笑,謝淩便覺得手指像觸電了般,覺得手下觸感如花瓣般滑膩帶香。


    他擰眉,眸色晦暗。


    雖說稍有些家境的男子身邊都會有幾個貼身丫鬟,一邊伺候著通房的事,以便他們在成婚之前早早地開悟雲雨之事。


    可是他卻一向反感,自從母親給他送過一次通房丫鬟被他拒絕後,便再無此事發生了。


    所以,當下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感覺。


    謝淩沉臉,瞬間就收回了手。


    阮凝玉隻覺得臉頰的禁錮忽然消失,她不由活動著唇邊的肌肉,好舒展一下酸痛。


    他爹的,使的勁可真大……


    誰知玉樹瓊枝氣質的謝淩站在一邊,垂眼看她。


    “你不覺得你平日行徑,太過輕浮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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