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看這位抄寫的佛經嗎?”


    “可。”


    迦陵法師將胤禛帶到一個側殿,裏麵供奉的是觀音菩薩。


    迦陵指著旁邊供桌上堆疊的佛經道:


    “那位施主曾托付本寺,每逢初一十五焚燒佛經十二冊,


    若有香客願意為她所求之人祝禱,亦可自行取用桌上的佛經,焚燒於佛前。”


    胤禛伸手拿起一本打開,上麵一筆一劃非常工整,他仿佛能透過字裏行間看到抄寫之人一絲不苟的神態。


    迦陵:“王爺,這裏除了平安類經文,亦有往生經,貴府阿哥走得急來不及準備的話,可在這裏取用佛經。”


    “……她、這位施主很虔誠。”


    迦陵點頭:“是啊,禮佛心誠即可,無分大小,但是這位施主的做法,貧僧是頭一回見。”


    胤禛撫著上麵的文字問道:


    “她做了什麽?”


    迦陵:“這位施主曾在本寺二十四座神台前,一邊跪誦經文一邊書寫,


    貧僧告訴她,心誠即可,無需如此辛苦,她說,她怕滿天神佛聽不見,多拜一位大神,便多一份庇佑。”


    “大師。”


    胤禛看著長明燈裏的燭光道:“幫我也供奉兩盞燈。”


    迦陵讓小僧取來燈台紙筆。


    胤禛拿起筆想了想,一盞寫下‘皓月長明’,一盞寫下‘弘暉極樂’。


    他將皓月燈親手放在‘月下客’旁邊,對迦陵叮囑道:


    “以後雍親王府每月會送來香油錢,我希望這三盞燈,長明不熄。”


    “王爺放心。”


    胤禛將弘暉的長明燈和桌上的往生經,帶到無量壽佛像前。


    此時宜修正在殿中,雙手合十默誦經文。


    胤禛跪在她身旁,拿起一本往生經在長明燈蕊上點燃,然後放進火盆裏燃燒。


    “王爺。”


    宜修側目。


    胤禛握著她的手道:“這是寺裏香客抄寫的往生經,希望弘暉早日投胎,願他來世能夠再做我們的孩子。”


    宜修眼眶濕潤,“嗯。”


    胤禛將經文分了一半給宜修,兩人一邊為弘暉祝禱,一邊燃燒經文。


    等焚燒結束,迦陵將兩人帶到弘暉靈柩前。


    胤禛將燈盞安放在弘暉身邊,一眾僧侶在迦陵的帶領下開始進行送靈儀式……


    夜色降臨後,胤禛和宜修宿在禪房客院。


    因胤禛兒子幼齡夭折,康熙隻給他放了三天假。


    三天後,即他在大覺寺的第二日早上,必須回京城參加大朝會。


    宜修懇求道:“王爺,可否讓我留在大覺寺陪弘暉?”


    胤禛想著有迦陵在,便點頭道:


    “好,我留一半侍衛給你,下次休沐日我來接你回府。”


    “多謝王爺”,宜修哽咽道謝。


    胤禛見她眼眶通紅的樣子,歎了口氣,轉身上馬,從山道上疾馳而去。


    剪秋扶著她回了大殿,“主子,離下一次休沐隻有十天,奴婢怕到時候主子更舍不得走了。”


    “我們的母子緣分,隻剩下這一程了,能多陪他一日是一日。”


    接下來的日子,宜修除了吃飯睡覺,日日都在弘暉靈前度過。


    施月瑤送到大覺寺的往生經數量有限,經不住宜修日日燒,燒到第六天的時候,隻剩下一冊了。


    因寺中並無賣經文的生意,宜修隻好拿著這最後一冊自己抄寫。


    她的字因自幼無名師教導,隻能算得上端正。


    就算後來做了側福晉,也隻是寫得更加凝實了些,與施月瑤經文上字字圓融相距甚遠。


    為了給弘暉最好的,宜修很認真地照著施月瑤的字仔細學習,爭取將經文寫得一樣工整有神韻。


    她或許不是天才,也沒有多少書法家天賦,但是對兒子傾注的愛意,讓她在短短三天就將字寫出了自己的風格。


    “弘暉,額娘以後每逢初一十五都會給你寫信,如果你想額娘了,一定要來額娘夢中,讓額娘知道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剪秋在旁邊時刻留意她的情緒,


    “主子,小阿哥知道您疼愛他,以後會重新來做您的孩子的。”


    宜修不置可否。


    人活得太過清醒,有時候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她隻能將自己全部的心神放在經文之上,不斷催眠自己,一切為了弘暉……


    ……


    “小姐,反正最後都要燒掉的,不如請書坊印刷一千冊吧?”


    雲硯拿著墨條揉了揉手腕。


    施月瑤:“雲硯,你信佛嗎?”


    “信呀。”


    施月瑤蘸了蘸硯台的墨汁:


    “你不覺得親手抄的比較靈驗嗎?”


    雲硯:“求神拜佛的人那麽多,菩薩耳朵都聽不過來,真的有空分辨經是誰寫得嗎?”


    施月瑤笑道:“菩薩化身千千萬,怎麽不能呢?”


    雲硯:“如果菩薩分身真的忙得過來,怎麽還沒聽到我的祈求呢?


    當年我娘重病,我求菩薩保佑我娘平安,可直到我娘去世,菩薩都沒騰出手來,


    小姐,咱們可以先把印刷的經書燒過去,等菩薩幫忙辦完事,咱再燒手抄版的,這樣豈不是更輕鬆?”


    施月瑤差點沒笑出聲來。


    兩年多了,她的教導終於生效了。


    神佛,用進,廢退。


    她的侍女要學會善用神佛。


    施月瑤:“經書這東西,向來是抄給活人看的。”


    雲硯:“可是小姐抄得也太多了吧,您的手怎麽受得了?”


    施月瑤笑笑不說話。


    想要謊言不露破綻,必須將一些習慣和本領變成本能。


    “雲裳,收拾東西,這個月十五,我們去大覺寺禮佛。”


    “小姐,自從老爺封爵後,關注咱們伯府的下人變多了,咱們要不要多帶點人出去?”


    施月瑤:“當然要,這次母親和大嫂也會去,咱們隻要聽從安排就好。”


    施夫人雖然沒有催柳雲詞生孩子,也沒有塞人給施文淵,可架不住柳雲詞自己著急。


    施月瑤看她越來越焦慮,索性提議請尊送子觀音回來供著。


    有沒有用是一回事,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柳雲詞的焦慮。


    本來她們計劃下月初一去寺廟的,但提前半個月也沒有什麽妨礙。


    聽到要提前出行,柳雲詞當即就同意了,她巴不得趕快呢。


    施夫人見兩姑嫂都這麽說了,亦欣然同意。


    等到三月十四那天。


    施文博一大早便帶領十幾輛馬車出城。


    他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頭領路。施月瑤三人及丫鬟仆從,則坐在後麵的馬車上。


    一路出行馬車捂得嚴嚴實實。


    施夫人:“以前出個門都沒這麽多人看著。”


    施月瑤:“母親,您多出來走動,別人就不會好奇地盯著了,誰讓咱家府邸在長街最裏麵呢,別人家門房眼觀六路,不得留意一下路過的是誰嘛。”


    施夫人:“我還能去哪?沒有什麽喜宴做由頭,我也不好意思無端端去拜訪人家,自家人串門我還覺得遠呢。”


    施月瑤剛想說一堆夫人愛聚一塊逗小孩,顧忌到柳雲詞的心情,便沒有開口,隨即換了個話題。


    “母親,聽聞大覺寺解夢特別靈,我倒要看看大師能說出什麽來。”


    施夫人地笑問:“你夢到什麽了?先說給母親和你嫂子聽聽。”


    “等大師解完夢我再告訴您,免得您白擔心。”


    施夫人收了笑容:“是什麽不好的事嗎?”


    隨即安慰道:“沒事,夢都是反的,不要太擔心。”


    施月瑤笑了笑,“也許是件好事。”


    ……


    傍晚。


    大覺寺門口。


    施月瑤三人先行一步進門,施文博帶著搬經文的仆從緊隨其後。


    “施主,這邊請。”


    僧人先將眾人引至施家預定的禪院休息。


    次日早晨。


    在眾人去大殿禮佛前,僧人先一步開口致歉:


    “施佳夫人,貧僧知道您這次來大覺寺,是為了請送子觀音像,


    然此時菩薩殿前,有雍親王家眷正在為亡子誦經,若施佳夫人介意,可於巳時之後再過去。”


    “這……”


    施夫人猶豫了,一大早就遇到這事多少有些不吉利。


    但她是誥命夫人,遇到皇家福晉又怎能失禮地避開?


    拜見是一定要拜見的,至於請觀音像的事,遲一點也無妨。


    施夫人:“無妨,我們先去給各大殿上香。”


    施月瑤沒想到宜修也在,好在她準備充分,通用的貢品帶了不少。


    知道施夫人要去給宜修請安,立刻吩咐春華備了一份簡禮出來。


    “母親,我就不過去了。”


    施夫人也知道以施月瑤的長相,不太適合見雍親王府的人,便點頭答應。


    “你就在這裏不要亂走,等巳時過後,我讓人來喊你。”


    “母親放心。”


    施夫人帶著柳雲詞出去了。


    施月瑤和施文博則留在院中。


    ……


    宜修聽聞有位福寧伯夫人來給她請安,還跟自家沒有什麽交情往來,本來是無心接見的。


    但得知對方是那往寺裏送經書之人,便讓剪秋請了進來。


    等施夫人請安上香之後。


    宜修道:“伯夫人有心了,福寧伯家送到寺裏的經書,我也取用不少,還未曾當麵謝過。”


    施夫人根本不知道家裏之前有給大覺寺送經書,但她一想便明白怎麽回事,她家隻有施月瑤會常常抄經往外送。


    “側福晉多禮了,這些經書是小女閑來無事抄的,她信佛,所以常常抄經祈福,


    既送到了寺裏,那就是寺中物品,側福晉自行取用便可。”


    雖是如此,宜修還是再次道謝。


    施夫人既按禮拜會過,也不便繼續打擾宜修緬懷幼子,遂退出菩薩大殿,前往其他各處上香。


    等在施夫人在各處上完香,回到禪房也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寺院是兩餐製,所以施家眾人自己在院中做了簡易的麵食。


    用過午膳後,施夫人帶著柳雲詞小憩。


    施月瑤等她們沒動靜後,帶著施文博出了院門。


    她仰頭看著天上剛出現不久的金色箭頭,快步往後禪房走去。


    “文博,你確定迦陵法師住這邊嗎?”


    施文博點頭:“我確定,我打聽到後,親自去看過的,這邊並不是迦陵法師的住所,而是他日常做齋課的地方,現在這個時間他一定在殿內。”


    “嗯。”


    施月瑤看著天上的箭頭離她的目的地越來越近,不由加快了腳步。


    幽靜的禪院內,並沒有小沙彌守著。


    施文博試探地喊了句‘大師。’


    迦陵推門而出,


    “兩位施主是?”


    他正在給胤禛這位好友雕刻平安符,剛做好便聽聞門外有人喊他。


    施月瑤雙手合十道:“迦陵法師,小女曾聽聞法師擅長解夢,所以冒昧前來。”


    “原來是這樣,施主請坐。”


    迦陵請施月瑤兩人做到院中石桌旁。


    施月瑤:“迦陵法師,我被迷夢困擾多日,因夢境太過離奇,不敢隨意叨擾父母,卻不知如何才能解心裏的煩憂,隻能來求教法師了。”


    迦陵溫和地笑道:


    “姑娘請說。”


    施月瑤的視線在院中四處徘徊,見四下無人,便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訴說道:


    “法師,我於多日前,曾夢到天上有鳳凰飛舞,其嘶鳴九聲後落入我懷中消失不見,迦陵法師可為我解夢?”


    迦陵一驚,他仔細端詳施月瑤麵相,並非鳳凰之相。


    “施主可否給你的生辰八字我算一下?”


    施月瑤當即說出原主的生辰八字。


    迦陵仔細掐算,卻發現施月瑤命數如被天機蒙蔽,隻能大概推算出遊龍隱鳳。


    鳳母之相,卻有金龍相伴,甚是奇特。


    他不敢斷定施月瑤未來命數如何,隻能拿通用的說法來解答:


    “施主命格貴不可言。”


    施月瑤微微仰頭。


    在她說出夢境之前,天上的箭頭就在附近消失了,她不確定胤禛現在站在哪裏,但一定離她很近。


    施月瑤吃驚地站起來,聲音略高地開口求道:


    “大師!我知道鳳凰入懷意味著什麽,我不想要這什麽貴不可言的命格,求大師幫我改命!”


    迦陵一愣,自己並沒有說對方是鳳命呀?


    他也站了起來,道:


    “施主,命數乃天定,非人力所能更改,強行改命是禍非福啊。”


    施月瑤期待地問道:


    “大師,這裏除了我弟弟再沒有第四個人,小女便說得直白些,


    若我有鳳命,是否可以不入宮廷?小女實在不願卷入皇家是非之中。”


    迦陵還沒有想好如何回應。


    施月瑤繼續道:“大師,可否將我命裏的鳳凰氣運,轉給我供奉那長明燈的主人?”


    這一段接一段的話,完全不等迦陵表態。


    施月瑤便自顧自地將鳳凰之命按到自己頭上。


    貴不可言?


    這一句就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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