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蘭姻和阿蠻在謝府後院的柴房裏住著,與其說是住著,不如說是被關押著。


    這間低矮破舊的南房,終日看不見陽光,空氣中彌漫著潮濕與腐朽的氣息。


    本就不適合活人居住的屋子裏,還堆放了一半幹草和木柴,讓整個空間變得更加狹窄擁擠。而且屋子裏隻有一張被蟲蛀的木榻勉強可以躺,地上都是木屑和蟲蟻......


    起初半個月,阿蠻傷勢嚴重,蘭姻隻能蹲坐在木榻旁照看他。榻上的木屑和蟲蟻時不時地掉落在她身上,癢得她幾天幾夜沒合上眼。


    後半個月,阿蠻傷勢轉好,蘭姻就和阿蠻擠在這張簡陋的木榻上同眠。


    而謝昭每天都會指派下人,按時送來藥物與食物,他本人卻鮮少在府中露麵。


    許久不見他的身影,蘭姻都快懷疑謝昭是不是已經找到新的樂子,連帶著把他們給忘了——畢竟對於這種貴公子而言,她和阿蠻隻是可有可無的消磨時光的玩物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蘭姻計劃著等阿蠻的傷勢好全之後,找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帶他溜出謝府逃之夭夭。


    她才不會蠢到真的和謝昭玩什麽賭局呢。


    大雨將至,蘭姻透過窗欄的破口處,百無聊賴地窺視著漸漸暗淡的一方天空。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打破了蘭姻的思緒,她順著聲音的源頭望去,隻見阿蠻正趴在木榻上,專心致誌地雕刻著一塊木頭。


    那原是柴房裏用來燒火的普通木頭,阿蠻卻用從鬥獸場裏偷偷帶出來的匕首一點一點地把木頭的邊緣削平,雕刻成了一件扁扁長長的物什,隻是尚未完全成形,從外觀輪廓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蘭姻不知道阿蠻對這塊木頭有什麽執念,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自從你手上的傷好了之後,你就抱著這根木頭沒日沒夜地削,甚至睡覺都抱著,你到底在削什麽東西?”


    阿蠻聽到蘭姻的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緩緩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沉默了半晌之後,他才緩緩地回答道:“木劍。”


    蘭姻湊了過去,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手中的那把半成品木劍上,心裏不由得唏噓起來。


    阿蠻從小就沒了父母,前半生幾乎都活在殺戮和血腥之中。即便從鬥獸場出來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也還是為自己製作一把保命的凶器。


    蘭姻看著阿蠻,心裏突然有些發悶,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憐他,還是在害怕他誤入歧途。


    想到這裏,蘭姻規勸道:“木劍不開刃,亦會有殺戮。你不如學著削些花鳥魚蟲之類的小玩意,說不定以後還能拿去賣錢。”


    阿蠻極為用心地雕刻著劍柄,冷聲說道:“連生死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還談什麽花錦世界。”


    小小的人兒卻說出了如此成熟的話。


    蘭姻心裏感慨,不再去擾他興致,打岔道:“那等你削好了這把劍,能不能抽空幫我削一把木梳?”


    阿蠻的眼眸微微一動,目光落在蘭姻腦後的頭發上,隻見她一頭烏黑的長發僅用一塊粗麻布條隨意地紮著,發絲顯得有些淩亂。


    他心中一動,說道:“你是不會束發嗎?”


    蘭姻確實沒想到做人竟是如此麻煩——在天界,她隻需小施仙力,就可穿戴整齊;到了人界之後,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要親曆親為。


    被阿蠻說到了窘迫之處,蘭姻尬笑了兩聲,解釋道:“想必有了木梳,束發會方便一些。你要是沒空幫我削,也不礙事。”


    阿蠻低下頭看著木雕,手在木紋上反複摩挲,隔了好久,他才開口道:“你過來,我幫你。”


    “嗯?”蘭姻反應慢了半拍,後麵才理解過來——阿蠻的意思是指他可以幫她束發。


    蘭姻隨即解開了頭上的布條遞給阿蠻,心中一悅:“多謝阿蠻。”


    阿蠻接過布條,一點一點解開了蘭姻淩亂打結的秀發。


    蘭姻低著頭,感受到阿蠻的手指在她的發絲間穿梭,咫尺之間,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藥味。


    不過片刻功夫,阿蠻就說道:“好了。”


    蘭姻起身找到水盆,借著水麵的倒影,看見原本淩亂的發絲此刻被整齊地綰在腦後,顯得清爽又利落。


    蘭姻用一臉驚奇的模樣看著阿蠻:”你是怎麽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阿蠻繃直唇線,點了點頭。


    蘭姻見狀,盤腿坐在了榻沿,複又拆開頭上的發帶,讓阿蠻手把手教她綰發。


    蘭姻有些手笨,幹不了細致活,阿蠻給她演示了一遍綰發的步驟,她還是沒學會。


    於是阿蠻一遍一遍地教,蘭姻一遍一遍地學。


    也不知道阿蠻從哪裏學來的綰發技巧,他竟然會綰各種女子的發髻。


    蘭姻好奇心泛濫,”這些你都是從哪裏學來的?“


    阿蠻動作一滯,淡漠地說道:“小時候看我爹給我娘綰發,偷學的。”


    蘭姻脫口道:“那你爹一定很愛你娘吧?”


    聽到這個問題,阿蠻突然不再說話。


    蘭姻不甚在意,繼續學著如何綰發。


    這些天,她逐漸摸清了阿蠻的路子——他總是動不動就一言不發,心裏藏著事,不願和外人訴說。


    一語概括他就是:說話變扭,做人擰巴。


    此時,蘭姻並不知道阿蠻突然不再說話的原因,也並不知道人界規矩——凡人男子隻有在婚後,才能為女子梳頭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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