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國都街頭巷尾都在傳言蘭將軍尋回了失散多年的長姐——蘭姻。


    兩人少時離散,曆經多年輾轉,歲月不棄,終得團聚。


    說書人將這個故事講得繪聲繪形,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講到最後竟然讓人心生溫暖、滿懷感慨。


    坊間傳聞一知半解,隻有蘭姻自己心裏明白真相有多麽煎熬——阿蠻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阿蠻。


    那夜,她親眼看到阿蠻殺掉了曹雪蓉,而他未眨一眼就處理掉了屍體。


    如今的他,陰暗凶暴,視人命為草芥,就如命簿上所寫的那樣,變成了一個惡人。


    那天之後,蘭姻被阿蠻帶回了蘭府,被他鎖在房內數月不得出,承受著每月毒藥複發的噬骨之痛。


    蘭姻覺得自己著實愚蠢,她明明可以在阿蠻的茶水裏倒一包砒霜,直接把他送去地府,渡第二世的劫。


    可她偏偏狠不下心,因為她知道阿蠻隻剩下三年陽壽了。


    她甚至還抱著一絲幾乎沒有可能的希望,企圖勸他改邪歸正。


    ……


    春去夏來,溽暑已至。


    十月,連空氣裏都彌漫著燥熱的氣息。


    蘭府的馬車緩緩駛進東宮,蘭姻和阿蠻各坐一邊,一路無話。


    行至東宮南門外,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外頭的禁軍衛朗聲說道:“請蘭將軍下車,馬車入正殿不得通行,還請蘭將軍改坐轎攆——”


    車簾緩緩掀開,阿蠻率先走下了馬車,站在車前等待著蘭姻,並朝她伸出了手掌。


    蘭姻眼睫微動,猶豫片刻後才將手輕輕搭了上去。


    阿蠻用力合緊手心,將她從馬車上扶了下來。


    這時,禁軍衛指揮使朝著阿蠻說道:“蘭將軍,入宮前需卸下隨身武器,請隨我來。”


    阿蠻微微頷首,跟隨禁軍衛指揮使走了過去。


    在等待阿蠻的同時,蘭姻望向了麵前高聳的宮門。


    灼灼日光下,簷廊勾心鬥角,遠處的大殿透出一股陰寒迫人的氣勢。


    而廣場上整齊劃一的禁衛軍隊伍,保持警惕的姿態守護在大殿周圍,層層疊疊,好不森嚴。


    正當蘭姻失神之際,一位身著盔甲的禁衛軍走上前來說道:“蘭小姐,這次會宴有些特別,男女賓不在一處,中殿是男賓休息區,後殿是女賓休息區。若您有特殊情況需要出入前殿、中殿,還請佩戴鬥笠。”


    禁衛軍交代完之後,貼心地奉上了一方鬥笠。


    蘭姻先前就聽說宮裏規矩多,但沒想到有這麽多。


    不過她也僅僅是在心裏嘀咕,行動上還是配合地帶上了鬥笠。


    這時,阿蠻例行檢查結束,回到了蘭姻身邊,冷聲道:“你先坐轎子去後殿入席。”


    蘭姻點了點頭,並未多言,徑自離開了。


    離開阿蠻之後,蘭姻便鬆懈了下來,斜靠在轎子一側閉目小憩。


    沒過一會兒,轎子就抵達了後殿。


    蘭姻睜開眼睛走下了轎,隻見殿中聚集了一眾千金小姐,各個明媚出挑、美豔絕倫。


    她順勢摘下了頭上的鬥笠,在人群中穿梭,卻是一個熟人也沒見到。


    阿蠻沒有告訴蘭姻今日是赴什麽宴,她也沒有問。


    隻知道是東宮大宴,請了一些朝中重臣及其家眷。


    因為邀請的名單上有蘭姻的名字,不得罷宴,蘭姻這才有機會從關了她數月的房間裏出來。


    殿內人多,所有人都擠在一處,加上天氣炎熱,惹得蘭姻有些煩躁。


    正想著去找個涼快點的地方休息會兒,突然有個長相水靈的小姑娘攔住了蘭姻的去路。


    “你就是蘭將軍的阿姐嗎?”


    這小姑娘比蘭姻矮一個頭,長得像白粉麵團子一樣,她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蘭姻。


    蘭姻不認識她,卻覺得她的長相有些眼熟,“你是?”


    那小姑娘不諳世事地說道:“我叫阿狸,我爺爺是當朝太傅,我聽說你之前也和我阿姐一樣去西溪參宴了,你有見過我阿姐嗎?我阿姐叫曹雪蓉。”


    蘭姻如遭雷劈,愣在原地,心裏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


    阿狸見蘭姻不說話,略有些失望道:“想來你也沒見過我阿姐……哥哥說那日宴會之後,阿姐就失蹤了。我們找了她好久,可惜一直沒有她的消息。要是你之後見到了我阿姐,記得一定要告訴她——阿狸很想她,叫她一定記得要回家看看阿狸。”


    “阿狸——”


    這時,一個婦人小跑著過來,緊張地將阿狸攬在懷裏,有些微怒道:“叫你不要亂跑,怎麽又離開母親視線了!”


    阿狸扯了扯婦人的衣袖,委屈道:“母親,阿狸知錯了。”


    那婦人見狀,連忙撫了撫阿狸的頭,語氣苦澀道:“阿狸乖,不怪你,是母親沒照看好你,我們走吧。”


    蘭姻目送著兩人走遠,心跳得尤其厲害,眼皮也控住不住地上下顫動著,心裏有種心虛又愧疚的情緒蔓延出來。


    是阿蠻殺了曹雪蓉,是阿蠻讓阿狸失去了阿姐。


    可是她不能告訴阿狸,她誰也不能告訴——這個秘密她隻能爛在心裏。


    蘭姻環顧四周,默默帶上了鬥笠,從側門離開了熱鬧的人群。


    蘭姻本想著出去透透氣,卻不料東宮太大,迷失了方向。


    她漫無目的地逛了許久,有些內急,便跑進了一間偏院。


    偏院裏無人,蘭姻徑自找了個房間解手。


    蘭姻在房間內得到片刻的平靜之後,正準備離開,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闖了進來。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一股強烈的撞擊感讓蘭姻的身體猛地後退了兩步——來人硬是朝她身上撞了上來。


    “嘶——”蘭姻揉著自己的胸口,痛得輕輕皺眉,垂眸看向那人。


    隻見是個長相精致的小宮女。


    那小宮女見自己撞到了貴人,臉上滿是驚恐和歉意,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對不住,對不住!”


    蘭姻見狀,心中的怨念瞬間消了大半,“無妨,不要緊。”


    說完,蘭姻又上下打量了小宮女一番。


    隻見她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包袱,神色慌張得好像在躲避什麽人。


    蘭姻眸色微沉,“你為何如此慌張?這包袱裏裝的是什麽?”


    小宮女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但隨即又強作鎮定道:“沒、沒什麽......隻是主子的一些衣物而已。”


    蘭姻直接揭穿了她的謊言,“你想逃出宮?”


    小宮女聞言嚇得臉色一白,她連忙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求貴人饒命,不要把我抓回去!”


    蘭姻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連忙彎腰扶起小宮女,安撫道:“放心,我不是這宮裏的貴人,也不認識他們,不會把你抓回去的。”


    小宮女見蘭姻並不像其他宮中之人那般威嚴冷漠,心中稍安。


    蘭姻看著她,追問道:“你為什麽想逃出宮去?


    小宮女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咬了咬嘴唇,聲音顫抖著說:“貴人不知,我自打記事起就被賣到這裏當了宮女,每日除了清掃偌大的宮殿,便是無盡的孤獨和寂寞。我不甘心,我聽說宮外的世界廣闊無垠,有山有水,有各種各樣的人。我想要自由,我想要逃出去……”


    小宮女淚流滿麵地講述一通之後,竟讓蘭姻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


    蘭姻輕輕拍了拍小宮女的肩膀,勸慰道:“我明白你的感受,這東宮的確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待的地方。不過宮中規矩森嚴,你想離開這裏無異於登天。”


    小宮女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我知道,但我願意一試。即使最後難逃一死,我也不想在這東宮中度過餘生。”


    蘭姻看著小宮女那清澈純粹的眼神,心生憐憫之情,揮了揮手說道:“那你去吧,別人要是問起來,我就當作沒見過你。”


    小宮女聞言喜極而泣,“多謝貴人!”


    說完,小宮女便轉身要走。


    “等等——”蘭姻突然攔住她。


    見蘭姻眼中閃過一絲思索,小宮女以為她是反悔了,於是緊張道:“貴人……有何吩咐?”


    “你這身行頭不方便逃跑,我跟你換身衣服。”說著,蘭姻扯下頭上的鬥笠交給小宮女,“你戴上我的鬥笠,扮作我的樣子去東宮南門外,找一輛蘭將軍府的馬車。車夫叫做順子,你讓他送你出宮門。”


    小宮女聽完,眼眶中閃爍著淚光,她深深地低下頭,虔誠地感激道:“貴人,若有朝一日還能相見,我願意傾盡所有,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情!”


    人世滄桑,哪有那麽多“有朝一日”。


    蘭姻知道這不過是句場麵話,於是頷首客套了幾句,便和小宮女交換了衣服,目送著她離開了。


    蘭姻走出院子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


    她抬頭望向天空,隻見最後一抹餘暉灑向大地,一群大雁穿過稀疏的雲層,飛向了遠方。


    她歎了一口氣,剛走了沒幾步,隻聽“砰”得一聲,後腦勺驟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竟是有人在身後暗算她。


    一棍棒下來敲得蘭姻頭暈眼花,還沒看清來人,她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蘭姻隱隱約約聽到幾個嬤嬤的對話。


    ——“是她嗎?”


    ——“不確定……但她身上這套衣服沒錯!”


    ——“那先綁回去再說!”


    ——“我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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