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姻心裏咯噔一下,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連忙找補道:“小奴曾在集市上見過有人販賣公儀公子的畫像,那畫像惟妙惟肖……而且公儀公子的長相極為出眾,小奴一下就認出來了。”


    公儀斐原本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宋景雲突然打斷。


    宋景雲不耐煩道:“天香閣什麽時候來了個這麽不懂規矩的丫頭?叫你出去不出去,叫你倒酒不倒酒,磨磨蹭蹭討人煩……”


    被宋景雲這麽一罵,蘭姻反倒得了空檔。


    她連忙轉身湊到宋景雲身邊,為他斟了一杯酒,殷勤道:“公子,請用酒。”


    宋景雲像是吞了火藥,不滿地“哼”了一聲,接過酒盞,猛灌了一口酒。


    公儀斐側目看著他,問道:“今日又是誰惹你發這麽大火?”


    “還不是因為——”宋景雲停頓了一下,掃了一眼身旁的蘭姻,收低音量說道:“我爹逼我去科考,可你知道我的性子,讓我去科考當官,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宋景雲今年方才十八,性子直率、脾氣又急,叛逆期總是想和家裏人對著幹。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家底有多好,他的知府老爹本想給他鋪平一條通官大道,他偏偏覺得官場沒意思,想要和公儀斐一樣做個逍遙快活的江湖人。


    公儀斐雖然比宋景雲年長六歲,但是從未把宋景雲當成小孩來看,相反他很能理解宋景雲的想法。


    兩人臭味相投,便稱知己。


    公儀斐斜靠在美人榻上,悠哉地笑了笑:“江湖確實比官場自由,不過身在江湖也不全然盡興,難免會被仇家惦記。”


    蘭姻聽完這話,用餘光掃了公儀斐一眼,不由覺得他話中有話。


    “斐,也有仇家嗎?”宋景雲好奇。


    公儀斐似笑非笑,說道:“有許多,不過大多都是追著要我還情債的姑娘。”


    還真是風流而自知,不要臉到極致。


    要是換作別人說出這話,宋景雲好歹要吐槽這人太會裝腔,但是這話從公儀斐嘴裏說出來,宋景雲真是深信不移。


    “斐這麽多年難道沒有遇到過心儀的姑娘嗎?”


    蘭姻默不做聲地偷聽著二人的談話。


    隻見公儀斐搖了搖頭,目光卻落在屏風後正在彈琵琶的樂伎身上,緩緩說道:“美人很多,能入我眼的屈指可數。”


    宋景雲看出來了公儀斐的心思,“她叫懷玉,是雲香閣裏最會彈琵琶的樂伎。”


    公儀斐漫不經心地放下茶盞,緊盯著屏風後的美人,說道:“被褐懷玉——極好聽的名字......懷玉姑娘談了這麽久的曲子,手一定酸了吧?過來與我同飲一杯,如何?”


    琵琶聲驀然停下,懷玉一手從琵琶弦上滑落,一手抱著琵琶,緩緩走了出來。


    宋景雲見狀探起身子,目光炯炯地凝著懷玉。


    隻見懷玉臉上覆著一塊麵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她緩緩挪步至公儀斐身前,有禮道:“懷玉見過公子。”


    公儀斐斜靠在榻上,伸手扶住了懷玉的手,將她帶到身邊,幽幽道:“懷玉姑娘素手纖細修長,可惜手掌心都是繭子……看來是不光勤勉於琴技,還深諳武功吧?”


    懷玉聞言臉色突變,眼眸裏透出一絲殺氣。


    刹那間,她從琵琶後麵抽出一把匕首,冷不丁地朝著公儀斐的咽喉刺去,喊道:“公儀斐,拿命來!”


    公儀斐神色自若地偏過頭,手執白玉骨扇快速格擋住了懷玉手中的匕首。


    宋景雲見狀連忙躲至牆角,驚喊道:“懷玉!你、你在做什麽!”


    懷玉步步殺招,斜手緊握著匕首往公儀斐的心口刺去,怒道:“公儀斐!你爺爺公儀肅害死我爹爹!今日,我要拿你來償命!”


    公儀斐身形如風閃身避過,正準備反手製住懷玉,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隻聽“叮”一聲,懷玉手中的匕首冷不防地滾落在地。


    懷玉麵目猙獰地瞪大了雙眼,身子忽然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氣。


    宋景雲捂著嘴,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公儀斐也有些錯愕地抬眸看向身前的蘭姻。


    不經意間,蘭姻收回手中的花瓶抱在懷中,試圖掩飾住花瓶底部的血跡,磕磕絆絆地說道:“小奴……也不知道,她這麽不經打......”


    公儀斐連忙去探懷玉的鼻息,“她死了......”


    任人滿腹想象,也難以相信一個“弱女子”竟然徒手用花瓶砸死了另一個“弱女子”。


    花瓶自然沒辦法瞬間砸死一個人,不過是蘭姻在砸下去的時候,偷偷使用了內力,震碎了懷玉的經脈,使得她死於無形之中……


    為了不讓公儀斐看出端倪,蘭姻隻好演一出戲了。


    隻見蘭姻麵露驚恐之色,尖叫道:“死、死了?啊啊啊啊啊——”


    公儀斐耳膜一震,霎時有被蘭姻刺耳的尖叫聲吵到。


    蘭姻隨之甩手將花瓶摔到地上,顫顫巍巍地說道:“她、她死了……小奴不是故意的!”


    公儀斐坐回榻上,神色不明地盯著蘭姻看。


    蘭姻慌忙前進兩步,嚇得躲到了公儀斐的腳邊,身子緊緊蜷縮起來,頭也不敢抬,低聲嗚咽道:“小奴隻是想、想救公儀公子……這人死了,小奴可怎麽辦呀……嗚嗚嗚……”


    蘭姻淚流滿麵秋水盈盈,公儀斐卻無動於衷。


    反倒是宋景雲憐香惜玉,他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看著蘭姻安撫道:“沒事沒事,刺客已死,你功不可沒。”


    蘭姻控製不住淚水往下流,一邊發抖,一邊哽咽,緊緊抓著公儀斐的衣袖,試探道:“公儀公子……小奴為您殺了人……您可不能丟下小奴不管了……”


    公儀斐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縱著蘭姻肆意哭泣,一言不發。


    宋景雲朝著蘭姻說道:“你放心,斐是有恩必報的君子,他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公儀斐聞言,眼尾微微上翹,終於開口道:“嗯,你放心......我會幫你報官的。過失殺人……最多判個十幾二十年吧?”


    蘭姻聞言“哇呀”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她特意跑來天香閣幫公儀斐避劫,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還想把她送去官府?


    蘭姻真該放任懷玉捅他那麽一刀,讓他疼上十天半個月。


    想到這裏,蘭姻抱住了公儀斐的大腿,委屈道:“小奴怎麽那麽命苦哇!上無老下無小,尚未成親,孤身一人在勾欄瓦舍討生活……銀兩還沒賺到,就把自己的後半輩子搭進牢裏去了……這世道太苦了,活不下去了,小奴倒不如死了算了……”


    蘭姻哭得口幹舌燥,卻也沒見她有勇氣往牆根上一頭撞死。


    宋景雲心思單純,沒看出有什麽不對,反而心疼地勸說道:“剛才這事我看得清清楚楚——你這不叫過失殺人,叫作正當防衛……頂多賠幾個收屍費,倒不必真的坐牢……而且這臨安城裏最大的官就是我爹,隻要我讓他出麵說兩句,這事兒就好解決。”


    蘭姻聽到這裏方才止了鬧,她用公儀斐的褲角擦了擦眼淚,看了一眼宋景雲,低聲問道:“公子說的話可算數?”


    “算數!”宋景雲猛點頭道:“我這就回去找我爹幫忙。”


    與此同時,公儀斐略帶疲色地歪坐在榻上,挪了挪麻木的腿腳,“結束了嗎?結束了就鬆開我的腿。今日沒了興致,我要先走了。”


    蘭姻怔然鬆開了手。


    公儀斐起身走了兩步,低頭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轉眼又將視線落到蘭姻身上,一番打量之後說道:“她要是沒死,我倒是還能問清楚,她死前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蘭姻裝蒙道:“她、她死前說了什麽嗎?”


    公儀斐臉上笑意盡失,轉身欲走。


    蘭姻緊跟其後。


    公儀斐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沉聲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蘭姻揉了揉紅腫的眼睛,仰頭看著公儀斐,“小奴以後就是公儀公子的人了,公子去哪,小奴就去哪。”


    “你什麽時候成我的人了?我同意了嗎?”


    “就等公儀公子同意了。”


    “哦?”公儀斐神色流轉,驟然換了一副臉色,俯身欺近蘭姻,挑起她的下巴,慵懶一笑道:“你這麽弱不經風,做我的人,能抗得住麽?嗯?別一個晚上就折騰壞了……”


    公儀斐湊得很近,溫熱而曖昧的氣息傾吐在蘭姻的唇邊,使得她這個活了幾百歲的人都忍不住害了臊。


    蘭姻一時間不知怎麽回話。


    公儀斐卻退了兩步,笑道:“還以為你臉皮有多厚,原來這麽不經撩。”


    蘭姻頓了頓,佯裝嬌羞之色,“小奴說到底還是個女子,臉皮再厚也會臉紅的。”


    “嗬嗬,巧舌如簧。”公儀斐笑了笑,收回手,轉身而去。


    蘭姻仍是沒有停下腳步,跟著公儀斐走出了雲香閣,佯裝無害地說道:“公儀公子收了小奴,隻需管吃管住,小奴任憑公儀公子采擷。”


    俗話說得好,做人沒必要太正常,死纏爛打不失為一種招數。


    公儀斐不回頭,問道:“你圖什麽?”


    隻見一輛赤壁紅綢的馬車停在路邊,車夫看到公儀斐走了出來,便立刻掀開了簾子。


    蘭姻見他要走,立刻說道:“我圖你好看。”


    公儀斐已經踏上了馬車,卻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轉過身來。


    他低頭看著蘭姻,輕笑了一聲,“想勾引我?你還差了一點。”


    先前更害臊的話都說出來了,蘭姻也沒了羞恥心,直白道:“隻是差了一點,不是兩點。公儀公子告訴小奴差在哪一點,小奴可以改。”


    公儀斐怔了一下,隨後輕笑一聲:“差在太呱噪。”


    話罷,他整了整絲毫未曾淩亂的衣襟,掀開車簾步入馬車之中。


    蘭姻見他進去之後沒了動靜,有些失望地站在原地。


    公儀斐不喜約束,這些年在外遊曆期間,除了馬夫之外,身邊從來沒有小廝和丫鬟跟隨。


    想來公儀斐是不吃這種死纏爛打的招數,看來得換個法子接近他了。


    剛這麽想著,隻聽一道溫潤的聲音透過馬車車窗傳出來,“站在外麵做什麽,不是說要跟著我麽?”


    他同意收下她了?!


    蘭姻呼吸一滯,連忙跨上了馬車,說道:“多謝公儀公子收留!”


    蘭姻在馬車裏揀了個軟榻坐下,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公儀斐見蘭姻沒規沒矩地坐進了馬車內,麵上也不惱,隻是靜靜地盯著她看。


    隻見她靠在車窗邊上,兩隻眼睛兀自朝著外麵看,不論看到什麽都是一副純真至極的模樣。


    要不是剛才發現她用內力殺人的手段,隻怕他第一眼也會以為她是個柔弱純美的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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