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海麵死寂一片。


    低層船艙之內,魑魍二鬼睡得鼾聲四起。


    蘭姻被兩人吵得睡不著覺,翻身起床,走出了船艙。


    蘭姻站在甲板上,冰冷鹹濕的海風撲麵而來,猛地灌入她的衣襟之中。


    蘭姻不禁瑟縮了一下脖子,抬頭望向黑暗無垠的海麵,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恐懼和空缺。


    “聶姑娘,在看什麽呢?”一聲清潤的聲音隨著海風灌入蘭姻耳中。


    蘭姻順著聲音仰頭望去,隻見公儀斐半披狐裘,倚在橫杆上垂首看著她。


    蘭姻登時詫然,反問道:“你坐在那兒做什麽?”


    公儀斐聞言抬眸,望向遠方,“看風景。”


    蘭姻踮起雙足飛身而上,坐到了公儀斐身邊,朝著他的視線方向望去,“烏漆嘛黑的,有什麽風景可看?”


    公儀斐目不轉睛地回道:“無風無景,亦是風景。”


    “故作高深。”蘭姻笑了一聲,“若你一人在黑暗中呆久了,便不會覺得這是風景,反而會心生恐懼。”


    公儀斐側頭看著蘭姻,俊美得不可直視的眉宇間透露出一絲好奇,“聶姑娘因何恐懼?”


    蘭姻語氣清淡道:“孤獨、死亡還有失去。”


    公儀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孤獨和失去都有法可解,死亡確實是天命難違。不過人終有一死,若是天天想著自己的結局,恐怕一生都會在恐懼和不安中度過。”


    蘭姻心中的愁緒並未消解,“若你能算到他人的死期,卻算不到自己的死期,你當如何感受?”


    公儀斐說道:“若是能算到仇人的死期,何樂而不為。不過,若是算到了愛人的死期,或許會成為一種折磨吧......”


    蘭姻看著公儀斐,眼神中透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你說得對。”


    公儀斐似乎想到了什麽,又繼續說道:“不過,人不可能逆天而行,即便真能算中死期,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至少在有限的時間裏,可以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情,亦能更加珍惜所愛之人的存在。”


    蘭姻聞言一愣,這番話如同晨鍾暮鼓般敲擊在她心上。


    不待蘭姻開口,公儀斐似笑非笑地盯著蘭姻,突然問道:“聶姑娘有心儀的男子麽?”


    蘭姻回過神來,“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公儀斐欺身湊近蘭姻,凝著她的眸子說道:“我總覺得你每次看著我的時候,都在試圖從我的眼睛裏尋找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蘭姻動作一滯,一言不發。


    公儀斐見狀搖頭笑了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他緩緩說道:“看來被我說中了——是我自討沒趣了。”


    蘭姻沉默了片刻,將目光從公儀斐身上移走,投向了黑暗的海麵,說道:“我曾經遇到過一個男子,他將我放在他心中的第一順位,可惜我辜負了他對我的愛意。”


    “我和那個男子長得很像?”


    “嗯......”何止是像,本質上就是同一個人。


    公儀斐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難怪你我初次見麵之時,你一直盯著我看。”


    不知為何,公儀斐突然想到那日蘭姻滿臉純真地站在馬車旁仰頭看著他,對他說“我圖你好看”......


    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心裏酸酸的,問道:“是我好看,還是他好看?”


    蘭姻怔愣片刻,恍惚間覺得這個問題有些似曾相識,像是以前阿蠻也問過同樣的話。


    想了一下,她轉頭去看公儀斐,對上了那道熟悉的目光,“他沒你會打扮。”


    公儀斐挑了挑眉,認真道:“那就是我好看。”


    蘭姻登時被他的表情逗笑,心道:哪有人會和自己比誰好看?


    與此同時,公儀斐靠近蘭姻,又問道:“那你喜歡他嗎?”


    蘭姻收斂笑意,遲疑了片刻,“我沒經曆過情愛之事,也說不上那種感情是不是情愛,隻知道在他離開人世之後,我很難過,就像天塌了一樣......”


    公儀斐聽到這裏,眉角微微一抬,“他已經死了?那可真是遺憾呢~”


    蘭姻靜靜地望著海麵不再說話。


    她本以為上一世隻是黃粱一夢,卻總會在夜深人靜之時,無來由地想起阿蠻,滿心都是愧疚和遺憾。


    凜冽的海風撲麵而來,寒氣入體,蘭姻忍不住低咳了兩聲。


    公儀斐看著蘭姻略微被凍紅的鼻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肩上,正色道:“人望海,魚窺船,所念之人求不得。你看著我的眼睛,卻心心念念皆是他,這對我來說,不太公平。”


    蘭姻看向公儀斐深情的眸子,瞬時怔仲地避開視線,說道:“公儀公子生性風流,看似處處留情,實際卻處處無情,不要再拿我取笑了。”


    話音未落,公儀斐一把握住了蘭姻的手,說道:“你如何看出我生性無情?”


    “世間情愛,如朝露如塵土,公儀公子縱情江湖,與山川萍水相逢,與我也是。“


    “要是我說,我不想與你萍水相逢,我想在你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你願意回應我麽?”


    蘭姻沉默半晌,笑道:“小奴是公儀公子的人,公儀公子要小奴如何回應,小奴就如何回應。”


    公儀斐神色一頓,嗬嗬笑道:“那我要你,親我一口。”


    蘭姻聞言,緩緩貼近公儀斐,兩片紅唇不著痕跡地掃過公儀斐的臉頰,“是這樣麽?”


    公儀斐稍感意外,瞳孔微微眯起,“你的膽子可真大,不知道這樣容易引火燒身麽?”


    蘭姻不以為意,故作輕漫道:“明明是公儀公子的要求,小奴照做了,公儀公子卻先退縮了?”


    公儀斐的眸子裏氤氳著熾熱,“我沒有退縮,不過......你剛才做錯了,我來教你應該怎麽做。”


    話罷,公儀斐的手掌溫柔地扶上了蘭姻的後腦。


    下一秒,他傾身而來,微涼的薄唇輕輕覆在了她的嘴角之上,開始攻城掠地。


    蘭姻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公儀斐刻意地撩撥之下,她原本就睡眠不足的頭腦開始發昏。


    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拍打在船頭,船帆在海風侵襲之下搖擺不定。


    蘭姻坐在橫杆之上,身後無處倚靠。


    意亂情迷之間,她感受到公儀斐的胳膊漸漸收緊,她順勢將後背抵在了他有力的臂彎之中。


    公儀斐溫柔地吮吸輕磨著蘭姻的唇瓣,他微微睜開迷離的雙眼,癡癡地望著眼前人。


    不論他如何撩撥她,她的呼吸都保持均勻穩定,似乎不為情所動。


    兩人的姿勢親密無間,不知過了多久,公儀斐輕輕放開了蘭姻,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意,“聶姑娘,失禮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話音未落,公儀斐輕拂衣袖,起身一躍而下。


    蘭姻目送著他緩緩走進了船艙,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方才急促地喘了起來。


    那心跳聲時而急促,時而低緩,節奏不明地掩藏於無盡的夜裏。


    方才兩人的對話,蘭姻已經差不多忘得一幹二淨,惟情欲作祟,記住了那一句——自作多情。


    公儀斐對她有情?


    蘭姻搖了搖頭,不可全信,不可當真。


    趁著夜色迷蒙,蘭姻趕緊回到了船艙之內,她緩緩褪下肩頭的狐裘,找了個角落裏的床榻躺下。


    她正欲合眼睡覺,卻聽魑鬼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你為何鬼鬼祟祟地回來,方才可是出去偷盜了?”


    蘭姻眉間一蹙,冷冷回道:“不是。”


    魑鬼起身看了一眼,視線落到蘭姻身側的狐裘之上,明了道:“不是去偷盜,那就是去偷情了。”


    蘭姻繃直嘴唇,不再說話。


    魑鬼倍感無趣,翻了個身子,麵向此時熟睡的魍鬼,低聲說道:“鬼塚盟的一大禁忌就是心中有情,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都是忌諱中的忌諱。因此,成為鬼塚盟死士的最後一項任務,就是要殺死自己的親人和愛人——而我們兄弟五人最後一致選擇了叛逃......”


    蘭姻在黑暗中瞥了一眼魑鬼的身影,“你們倒還算是有人性。”


    “人性?”魑鬼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有哪個進入過鬼塚盟的人敢說自己配做人?”


    話罷,他又接續道:“其實我的四個弟弟並不知道,當年我麵對鬼塚盟的考驗,也曾對他們起過殺心。”


    聽到這裏,蘭姻心中唏噓,“那你後來為何沒有選擇動手?”


    “因為我還不夠強,隻有足夠強才能斬斷情執。”


    蘭姻沉默半晌,動容道:“我很抱歉。”


    魑鬼問道:“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蘭姻回道:“我殺了你的兄弟。”


    魑鬼忍不住嗤笑出聲。


    蘭姻蹙眉道:“你笑什麽?”


    魑鬼的聲音驟然變冷,“笑你名列江湖惡人榜,卻不像個惡人。”


    蘭姻翻了個身,說道:“我本來就不是惡人,不過確實也不算什麽好人——你不也是一樣麽?”


    魑鬼不敢苟同,露出鄙夷之色,說道:“別對我仁慈,否則你必定會栽跟頭。”


    仁慈的下場,蘭姻早在上一世就已經見識過了。


    想到這裏,她閉上了雙眼,麵無表情地說道:“多謝提醒。”


    魍鬼的鼾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在熟睡中舒展了一下腿腳,四仰朝天地占了大半張床榻。


    魑鬼被擠到一邊,卻靜靜地看著魍鬼,並未吵醒他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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