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去秋來。


    九霄閣外秋風習習,菊花黃了葉片滿盈,月上柳梢頭,清輝灑滿了古樸的石階。


    而閣樓之內卻是一番熱鬧景象。


    酒爐正沸,還是那個說書人,飽滿的聲線穿透著每一個角落。


    “話說臨安知府宋時覃的獨子宋景雲可真是個鬼才,先前說到他自兩年前從琉球鬼獄回來之後,就全身心地投入科考之中。聽說他去年第一次參加科考,在卷子上畫了幅春宮圖,考了零分!今年他第二次取得了生員資格,你們猜結果怎麽著?”


    “哈哈哈!怎麽著?該不會又畫了幅春宮圖吧?”


    “非也非也~”說書人吊足了眾人胃口,“這次的考卷題目是‘如此則安之動心否乎’,這個題目看上去沒頭沒腦的,但實際大有文章!”


    “宋景雲讀書不多,卻記得《公孫醜上》文章裏是這樣寫的——公孫醜問孟子: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的回答是:否,我四十不動心。”


    “宋景雲想啊,孟子說自己四十歲之後就不動心了,也就是說四十歲之前肯定動過心。於是,他提筆一揮,在卷子上寫了三十九個動動動動動!”


    此話一出,眾人皆啼笑皆非。


    說書人話鋒一轉,“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從前,宋景雲和禦劍山莊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公儀斐經常混在一起,如今他這不著調的處事之風,怕就是從公儀斐身上學來的!”


    聽到“公儀斐”這個名字,眾人頗有微詞,紛紛吵了起來——


    “公儀斐這個禍害怎麽還活著!公儀肅老莊主養育栽培他二十五年,他卻害得禦劍山莊幾乎被滅門,還和魔教妖女勾搭在一起生了個孩子!簡直是不仁不孝之徒!”


    “就是啊!公儀斐這廝真不是個東西,聽說他還奪了公儀肅的畢生功力!”


    “你從哪裏道聽途說來的消息?”


    “這可不是道聽途說——“


    “對了,我還聽說公儀斐根本就不是公儀氏的血脈,而是紅月教大魔頭屠殊之子!”


    “沒錯!我還聽說就在一年前,禦劍山莊滅門慘案發生之後,公儀斐回到禦劍山莊收拾殘局,紅月教卻派人送來了一封信。公儀斐看完信之後,就將禦劍山莊棄之不顧、公然叛逃了!如今禦劍山莊群龍無首,一盤散沙啊!”


    ......


    樓下的酒客們討論地熱火朝天。


    蘭姻在樓上的廂房內,不緊不慢地給銅爐裏的盛火添柴,一旁侍立的童子忙著上桌換了一壺新鮮的煮酒。


    “上個月你出的計策幫本王順利拿下了幽、鎮二州,收複燕雲十六州指日可待,你想要什麽報酬,本王都可以應允你。”李羨安身著一襲常服坐在桌案對麵,臉上仍是一幅嚴肅的模樣。


    蘭姻用手中的木棍撥弄著銅爐內的火堆,斜眼看了他一眼,“什麽報酬都可以?”


    話罷,蘭姻似笑非笑地補充道:“那晉王殿下去把公儀斐綁來見我吧。”


    李羨安頓了頓,“這個不在本王的能力範疇之內。”


    蘭姻盯著火堆,抬頭道:“他如今在殿下軍中做事,殿下的命令就是軍令,他敢不聽殿下的嗎?”


    一年前,公儀斐得知孩子沒了,走投無路,陷入兩難,不論怎麽選都是錯......


    後來,李羨安應蘭姻所托去遊說公儀斐,公儀斐無顏置身於江湖,樂得投誠。而李羨安也樂得賢才,將公儀斐安排在軍中,封了監軍之職。


    一年下來,平安無事。


    李羨安想到這裏,把話題拉了回來:“你如今也常替本王辦事,卻不盡然聽本王命令,換做是他也一樣。”


    蘭姻斬釘截鐵道:“那不一樣,我與殿下隻是利益之交。”


    “本王看得出來,你幫本王的前提是本王可以幫公儀斐......”


    蘭姻笑了笑,扯開話題道:“還是掌權者多謀略,什麽話都被殿下說得繞來繞去的。”


    李羨安不被她帶跑偏,繼續說道:“你既然這麽在乎他,為什麽不親自去找他,非要借本王來幫他?”


    蘭姻低下頭,手裏的木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火堆,嘴角不由得騰起一絲苦笑,“見他?他現在估計恨不得往我心窩子捅上幾劍才痛快。”


    蘭姻說得輕描淡寫,正想將話題扯開,卻聽李羨安默默地提醒道:“你再這樣弄,火就要被你熄滅了。”


    “哦,抱歉。”蘭姻訕笑著將木棍扔進了火爐裏,拍了拍手,起身逃避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今日就聊到這裏吧,殿下。”


    “等等。”李羨安叫住蘭姻,“你不想問問公儀斐的近況嗎?”


    蘭姻下意識說道:“有什麽可問的?”


    李羨安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蘭姻卻遲遲沒有邁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了眼火堆,複又坐了回去,“火還沒滅,殿下想說什麽,我洗耳恭聽。”


    李羨安抬眼盯著她,破天荒地笑了笑。


    蘭姻一見他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不是我主動要聽的,是殿下求我聽的。”


    李羨安麵色不改,搖了搖頭,“能讓本王求人聽話,你還是獨一份。”


    蘭姻給他添了一盞酒,語氣稍緩道:“晉王殿下說吧,順便講講你下一步準備攻克哪個據點?”


    李羨安不緊不慢地說道:“這陣子朝中動蕩,契丹依舊蠢蠢欲動,少帝有遷都之意,途徑隴西,下令讓晉軍護送,本王已經派公儀斐領兵駐守在香羅城待命了。”


    “嗯。”蘭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少帝積弱,宦官當權......臨時遷都十有八九會引來藩王篡位之禍,朝廷明知這麽做會成為眾矢之的,卻還是下令讓殿下護送——不是想自投羅網,就是在造謀布阱。”


    李羨安聽到這裏,徑自抿了一口酒,“本王在與你說公儀斐,你卻與本王談國事?”


    蘭姻看似不在意地說道:“這不是同一件事嗎?”


    李羨安頓了頓,說道:“故地重遊,或能撫平舊傷之餘,解開心中死結......你要不要跟本王一起去香羅城見見他?”


    蘭姻若有所思,猜到了李羨安想做什麽,於是說道:“晉王殿下恐怕不是想讓我去香羅城見他,而是想讓我去幫你堵住悠悠眾口吧?”


    李羨安目光穿透窗外那片朦朧的月色,欲言又止。


    蘭姻見他如此,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這件事情有點危險,我如今被廢了二十年功力,空有一副投機的頭腦。而你這事關乎天下存亡,若是敗了,跟著你的人可都是會掉腦袋的......”


    “既然要爭,就必然要求勝。本王的親兵會護你周全,而你此行隻需要以易容示人即可。”李羨安轉眼看向蘭姻,複又問道:“還是說,你不願幫本王?”


    蘭姻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搖了搖,勾唇笑道:“可以幫,不過得加錢。”


    “可以,你要多少。”


    李羨安竟然破天荒地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給錢,這可不符合他平時的作風。


    蘭姻想到這裏,獅子大開口道:“那就......朝廷一品大官的俸祿,五十年起步吧?”


    李羨安定定地看著蘭姻,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小拇指,勾上了蘭姻的食指,“成交,拉鉤。”


    蘭姻一愣,“拉鉤?什麽意思?”


    李羨安手指頭僵了一下,忙收回手,顯得有些無措,但又很快恢複正常,肅然道:“這是本王年少時和先父做約定時的手勢,代表達成盟約。”


    “哦。”蘭姻淡淡地應了一聲,突然想到眼前這個身高九尺的男人竟然還會有這麽幼稚的一麵——真的......好好笑啊!


    蘭姻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疼。


    李羨安滿臉黑線,眼風斜過去看著蘭姻,登時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他怎麽會想到和她拉鉤呢?


    自討沒趣。


    木炭在銅爐中燃燒,嫋嫋熱氣裹挾著酒香在空氣中飛舞盤旋,悠悠旋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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