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曦升起的那一刻,蘭姻隨軍站在伏風坡上,遙遙望著已經撤出隘口的契丹軍。


    溫和的陽光穿透出發絲間的縫隙,為她剛毅的臉龐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那雙目光深處露出了一絲狡黠和慶幸。


    蘭姻深吸一口氣,胸腔裏盡是涼風中所帶來的泥土氣息與草根味道。


    “殿下......”徐笠站在蘭姻身後,試探地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與少帝合謀設下此局的?”


    蘭姻挑眉道:“誰說本王和少帝合謀了?”


    徐笠一愣,追問道:“不是殿下自己和耶律格木爾這麽說的嗎?”


    “他信也就罷了,你怎麽也能信這種話?”語畢,蘭姻轉身看向徐笠,勾唇笑了笑。


    那笑意絕不可能出現在徐笠所認知的李羨安臉上。


    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李羨安!


    此念一出,徐笠毛骨悚然,拔刀質問道:“你是何人!”


    蘭姻不緊不慢地卸下了臉上的易妝,良善無害地笑道:“是我,無名——一年前,我們在香羅城見過麵的,徐將軍。”


    “怎麽會是你!”此刻徐笠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蘭姻,目光裏透著莫大的諷刺。


    他也算熟悉無名此人,去年他和晉王被契丹軍困在香羅城,就是她幫忙獻計突圍的......隻是,萬萬沒想到這幾日,與他朝夕相處的“李羨安”竟然是這個女子易容偽裝的!


    而且這個女子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不費一兵一卒,就用一招反間計說服契丹王割讓了燕雲十六州。


    想到這裏,徐笠心裏又生出一個疑問,“來隴西的人為何是你,那晉王殿下去了哪裏?”


    蘭姻麵色不改,偏頭望向東麵的天空,那裏正有旭日冉冉升起,“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踏入皇城了吧......徐將軍,等著看吧,江山就要易主了。”


    話音剛落下,遠方暗暗傳來了馬蹄聲和刀劍磨礪聲,對麵的山林裏竟有一波人馬朝著這頭奔馳而來。


    蘭姻微眯雙眼,備戰之心在這一刻再次燃了起來……


    然而,待那波人馬逐漸靠近,蘭姻卻看清了為首的那匹馬和馬背上的那個人。


    “公儀斐怎麽來了?”蘭姻心裏咯噔一下,想著自己的易容已經卸下來了,怕是一會兒就要和他坦誠相見。


    徐笠不知道蘭姻和公儀斐之間的嫌隙,平靜道:“應該是‘晉王被滾石砸死’的假消息傳到了香羅城,他趕來救援了。”


    隻見晉軍被公儀斐扯開了一大截距離,他快馬加鞭,身下的黃金舟不知疲倦地朝著伏風坡奔來。


    蘭姻有些穩不住了,轉身四顧卻發現這坡上沒有一處藏身之地。


    隨著黃金舟怒嘶一聲,前蹄高抬,停在了蘭姻麵前,公儀斐匆匆勒緊韁繩,翻身下馬。


    他玄衣鎧甲,風塵仆仆,目光肅然遙遙望了過來,深邃而銳利,猩紅的眸子仿佛能將她的靈魂吸入其中。


    “蘭姻!”他那聲音低沉得可怕,還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糟糕——有殺氣......


    蘭姻心中一緊,仿佛被無形的氣場所包圍,連忙後退兩步,卻見公儀斐朝著她疾步而來......


    他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後退。


    公儀斐見蘭姻趨前退後的模樣,不由得加快腳步迎到她眼前。


    隨著“撲”得一聲,蘭姻隻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都被公儀斐緊緊拽進了懷裏,“你沒死......太好了。”


    耳邊突然傳來了公儀斐又急又喜的聲音,引來蘭姻的心髒噗通跳了一下——原來他不是來殺她的。


    蘭姻敏銳地察覺到公儀斐的掌心在隱隱發顫。


    沒錯,他是在害怕。


    蘭姻瞬間掙紮著想要推開公儀斐,卻被他製止了,他將她的眉心深深抵進了自己的頸窩,聲音微微顫抖道:“別瞎動,老實點。”


    蘭姻餘光瞥到他有些泛紅的眼尾,低聲道:“怎麽,嚇哭啦?”


    公儀斐雖然被蘭姻的話惹得有些發悶,但是他的手還環抱在她的腰間,抱得死死的,根本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恍惚間,他避開了她的目光,嗓音有些沙啞,說道:“沒有,我沒哭過。”


    人死了,嘴還是硬的。


    “......”蘭姻粗粗看了他一眼,不知該說什麽,“你快放開我,我快呼吸不上來了。”


    蘭姻一陣窒息,直到他遲疑了片刻之後,才終於等到他稍稍鬆手。


    蘭姻吃力地退開一步,對上了一雙深情的眸子,不由得問道:“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公儀斐聞言,又將她摟進了懷裏,很久很久。


    他緩緩將頭埋進了蘭姻的肩頭,直奔主題,“蘭姻,跟我和好吧......”


    聽到這句話,蘭姻的心房被緊緊揪住。


    她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因誤會而錯失的男子,怎能不心動?


    蘭姻深吸一口氣,眼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你,不怪我了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蘭姻又顯得有些後悔,生怕這話會引起那些理不清、剪不斷的陳年舊事。


    空氣中靜默了一瞬,隻聽公儀斐低聲回應道:“嗯......我想通了。”


    “想通什麽了?”


    “我不願失去你獨活,也不想讓你一個人前往黑暗的地方。”說著,公儀斐又將蘭姻抱緊了一些,接續道:“哪怕失去了所有,隻要有你,我便能重頭再來......跟我一起走吧,蘭姻。”


    此刻,晨光如水傾瀉在兩人交織的身影上,心中的猶豫漸漸消融成柔情似水的暖意。


    蘭姻頓了頓,抬起手臂懷住了公儀斐肩膀,輕輕撫摸他的背脊作為回應,“好,我答應你。”


    公儀斐又喜又氣,“你每次答應的話,都沒有作數過。”


    蘭姻笑了笑,低聲道:“這次,我不會再失言了。”


    公儀斐柔聲問道:“真的?”


    蘭姻十分確定,“真的。”


    話罷,蘭姻用小拇指勾起了公儀斐右手的中指,微微一收,道:“不信的話,我們就拉鉤,拉鉤了就誰也不許變了。”


    “......”公儀斐的手指頭一僵,問道:“誰教你這麽拉鉤的?”


    頓時,蘭姻覺得此間氣氛變得奇怪起來,不由地疑惑起來,“李羨安教我的......難道不對嗎?”


    “不對。”


    “怎麽不對?”


    公儀斐的視線忽然落到蘭姻微張的檀口之上,不由得說道:“拉鉤之後,還要蓋個章......才算生效。”


    話罷,他單手捧起她的臉頰送至自己麵前,輕輕吻了上來......


    這個吻是糾結的、沉默的、克製的,亦是無法抑製而不斷溢出的......


    蘭姻的小拇指勾著公儀斐的手指頭蜷了起來,公儀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於是反握住她的手牢牢安在心口,隔著她怦然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


    公儀斐用舌尖抵了抵蘭姻深藏內裏的舌,然後又優雅地退了出去,最後再反複地溫柔慢嚐她的唇。


    比起橫衝直撞的掠吻和愛撫,蘭姻更受不了公儀斐這樣婉約又綿長的溫柔細吻。


    她寧願公儀斐凶一點狠一點,那樣就可以在不帶猶豫與選擇的時刻,將她的思緒完全占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這種無遠弗界的溫暖之中,將她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完全吞噬。


    吻到一半,蘭姻忽然意識到徐笠和大批晉軍還在他們身後站著,心跳不禁又亂了幾分。


    她實在不好意思被人圍觀,於是微微偏過頭截斷了這個吻,低聲道:“公儀斐,這裏還有人在。”


    公儀斐深吸一口氣,凝滯片刻後,他湊到蘭姻耳邊低語:“那就等回去無人之處,我們再繼續......蓋章。”


    溫熱的氣息傾吐在蘭姻耳際,不過幾秒,她的耳根就微微透出了一絲紅暈。


    她能不答應嗎?不能。


    她這輩子......已經無法拒絕公儀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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