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千臣帶領翠竹山莊、飛燕山莊、沙河山莊,打著為禦劍山莊報仇雪恥的旗號,殺上了勾魂山。


    三莊人馬將勾魂山團團包圍,鋪在荒山之上的鮮血點燃了一場怒火燎原的大戰。


    劍光閃爍間,殺聲震天響起,在空曠寂靜的山穀間回蕩不絕。


    蘭姻趕到勾魂山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滿地都是亂箭殘戟,連日來的雨水也洗不掉地上觸目的殷紅,整個勾魂山變成了一座空山。


    蘭姻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聶千臣練成了天罡移魂功,吸走了三大司主的畢生功力。


    那日,蘭姻望著紅月教的殘垣斷壁,混沌不定的情緒猶如深淵漩渦將她卷進了黑洞裏。


    她看到羅姬被鐵釘無情地定在冰冷的教座之上;看到商滅的心髒被生生挖出,用血汙的鏈鎖懸掛在了門牆上;還看到童顏盡失的白皮,變成了一個顫顫巍巍、連一支煙草鬥都再也無力握持的老朽。


    白皮最終還是撐到了蘭姻回來的那一刻,他躲在暗房裏,將斬淵劍交到了蘭姻的懷中,並拿出了半冊《斬淵劍譜》塞進了蘭姻的手心裏。


    他說:“這把劍是用屠殊的命鑄成的,如今也算沾了你三位師父的血......丫頭,你一定要護好,護好它......”


    蘭姻緊握著那殘缺的半冊劍譜,指尖微微顫抖,“師父們為了一把劍爭了二十六年,如今又斷送了整個紅月教......你們究竟在堅持什麽?”


    白皮背靠在冰冷的石牆上,費力地抬起煙鬥猛吸了一口,卻忘記煙鬥裏根本沒有放煙草。


    他吸了一口空煙,無措地笑了笑:“蘭姻......這個世上人人都有心願,卻不是人人都能達成心願......看到如今的結局,你也不必氣餒......”


    蘭姻怎能不氣餒?


    明明她已經離開紅月教了,明明已經逃開這一世的宿命了,卻還是在看到那封沾血的紅羽傳信之後,義無反顧地回來救人了。


    是啊,三位師父在這個亂世裏給了她一個家,教會了她保命的本領,給了她敢作敢為的底氣。


    她怎麽能長大了,就忘恩負義呢?


    她看著白皮變得滿是皺紋的麵容,悲愴地說不出話來。


    “二十六年前,屠殊隻是想執劍守護叛亡人,卻背負了一世的罵名......羅姬隻是想要和所愛之人長相守,卻終得叛逃家國的命運......商滅隻是想在義軍之中博取一等功名,他沒有死在沙場上,卻死在了當年朝廷給來的一封謀逆詔書上......而為師也有心願,為師的心願就是想守好紅月教,守好你們每一個人的心願......”


    “為其道而死者,無憾矣......可惜,可惜,我們都未盡其道。”


    “蘭姻,為師知道你喜歡公儀斐,所以幫你說服了羅姬放你走......原以為,你這輩子可以和他好好過......可惜,紅月教沒人了......隻剩下你了......”


    “蘭姻,你要記住......人活一世,道義當頭......道義......”


    說著,白皮反手握住了蘭姻的手,將彌留的所有力氣全都集在了這一握上。


    蘭姻抱著失去力氣的白皮,驚呼出聲,“三師父!”


    白皮皺著眉頭,無力地闔上了雙眼。


    他或許還有話沒有說完。


    是道義終難守,還是道義腐入骨......


    隻見白皮的身影昏暗地倒在了石板地上,在漸漸收攏的夜色籠罩下,蘭姻的心裏感覺失去了什麽東西一樣空落落的。


    二十六年養育之恩,在這一夜之後無處可報。


    最後,蘭姻燃了一把火,那一簇簇火焰滾燙、熾烈,燒透了紅月教的心願與逝者未泯的道義。


    複仇與毀滅的灰燼太多,也會讓人迷失方向。


    在這場火熊熊燃燒的同時,蘭姻逆風執炬,心中烙下了痛徹心扉的印記——她不想再讓悲劇重演。


    其實,她本可以將斬淵劍和那本劍譜一起丟進罪惡的火海裏燒了,可是她下不了手。


    因為那上麵存著師父們堅守的道義,恨也恨不盡,棄又棄不掉......


    隻能豁出命去守護了。


    ......


    公儀斐趕到勾魂山的時候,亦是晚了蘭姻一步。


    山中的火焰直竄起了幾丈高,整個紅月教已經變成滔天火海。


    火舌烈烈,將整個夜空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亮堂,也將他的眼睛灼得通紅,可就是照不清他的心事。


    他看到眼前這一幕,卻不知是悲是喜。


    其實,三大山莊密謀圍攻紅月教的事情,公儀斐早就知道了。可是他沒有告訴蘭姻,甚至將他們大婚之日定在了這一天。


    一麵是不想蘭姻冒生命危險回紅月教救人,一麵是他心中也有報家仇的私欲。


    紅月教曾殘殺他禦劍山莊數千名弟子,他原以為自己會為宿仇的滅亡感到痛快淋漓,但現在心口卻像是被什麽重物壓著喘不過氣來。


    經年的血海深仇都在這場火麵前化作了灰燼......而他所愛之人卻不知去了哪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真的失誤了。


    他怎麽會蠢到以為蘭姻會為了他,而放棄養育了她二十六年的紅月教呢?


    蘭姻無論對誰都絕,一眨眼隻怕有千百個心思。興許她心裏是有他的,可他也隻是占了她心裏的一小部分罷了。


    蘭姻的心裏可以放下他,也可以放下紅月教,甚至可以放下一條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流浪狗......唯獨不能隻放下他一個人。


    即便蘭姻為他棄了紅月教,如了他的意,將朝廷的好處捧到了他的麵前,也無法阻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趕去救人。


    也因如此,他才喜歡她,喜歡她的樂觀、勇敢、善良和充滿野性的那顆心。


    思及此處,公儀斐心頭痛得喘不過氣來,隻能加快了腳步,去尋她。


    ......


    這一夜,月色如血,蒼茫大地一片寂靜。


    破廟之中,蜘蛛網在月光下閃著微光,重重灰塵訴說著很久沒有人踏足的秘密。


    風吹過,在廊柱之間造成回旋的悲鳴聲,為這死一般的平靜注入了一絲陰冷的氣息。


    “呼——”在這種不祥的氛圍中,微弱地響起一道長長的呼吸聲。


    殘舊神像背後的影子動了一下,“哢噠”,一顆石子般的響動突兀至極,仿佛在即將到來的死亡中掀起了一陣波瀾。


    下一刻,斑駁牆壁上映出一道人形輪廓若影若現,依稀可見那身影籠罩在一片渾濁的真氣之間運功調息。


    突然一道劍光閃過,紅衣乍現。


    刹那間,空氣中彌漫著劍氣與真氣的交鋒,蘭姻手中斬淵劍悄無聲息地掠過空氣邊緣,切割開一層空間的束縛,刺向了正在運功的聶千臣。


    聶千臣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脅的氣息逐漸逼近,驟然睜開眼睛,抬起手臂朝著蘭姻打出一掌。


    斬淵劍閃爍著凜冽的寒意,與聶千臣那渾厚的掌風相撞,產生了一聲裂帛般的巨響。


    蘭姻沒有了前半生的內功,僅憑蠻力使出斬淵劍術,打出一式“百川歸海”,沙啞著嗓音喊道:“聶千臣,我要你的命!”


    在纏鬥之中,聶千臣看清了蘭姻的臉,不屑地嗤笑道:“是你?如今憑你武功全廢,還想殺我?”


    話罷,聶千臣不由分說凝聚起全身內力,逼近蘭姻打出一招功法。


    那道真氣如同浪潮一般湧動,瞬間將蘭姻的攻勢吞沒化解,巨大的內力將她整個人震飛,狠狠砸到了廟中央的神像上。


    聶千臣看著蘭姻狼狽的模樣大笑起來,“無名!這是你三位師父的內功,打在你身上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蘭姻從神像上滑落下來,帶落了一圈紛紛揚揚的灰塵,胸口如同被巨石擠壓,痛苦之中卻蘊含著一種倔強的怒火。


    她掙紮著抬起頭,發絲貼在臉上掩蓋不住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聶千臣,你不是想要當武林霸主嗎?我今日就要毀了你的心願,讓你一輩子也成不了事!”


    聶千臣狂笑未歇,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奸邪,“大話別說在前麵!正好我練成了新的功法,在你身上試一試威力如何!”


    話罷,他合身再次縱躍而起,全身筋骨發出一陣奇異的響聲。


    霎那間,空氣中似乎傳來狂風卷起黃沙的呼嘯之聲,每一股真氣均凝成堅硬無比的砂礫形態,從四麵八方向著蘭姻包圍絞殺而去。


    蘭姻眼神中射出決絕之色,隻見她深吸一口氣,緊握手中的斬淵劍,準備硬接這異常淩厲的攻勢。


    就在這瞬間生死攸關的時刻,一個聲音突然穿透了緊張的氣氛,“千臣!別殺她!”


    一道淩空而來的身影,如同流星劃破天際般掠向蘭姻眼前,為她擋下了聶千臣的一擊。


    然而,兩股力量收持不及,聶千臣的殺招和蘭姻手中的劍刃同時貫穿了那道身影。


    “師姐!!!”隻見,聶千臣衝上前來緊緊抱住那漸漸倒下的身影。


    聶仙謠渾身是血,伏在聶千臣懷裏,猙獰著漂亮的臉龐,勸道:“千臣,別殺......無名......”


    蘭姻身形一震,仿佛時間停滯在這一瞬間,臉上血色全無,她的眼中湧現出複雜的情感——自責、懊悔以及不可思議。


    她緊握劍柄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任劍“哐當”落下,在石板上濺起清冷聲響。


    這把劍從出世的那一刻起,就沾滿了仇恨的鮮血,可是染血的人卻都是些無辜的人。


    蘭姻還記得那個被清風吹拂的夜晚,她和聶仙謠的命運便開始交錯互換。


    良緣仙像之下尚未訴說完的故事和緣分,隱隱透露出一些無人能解的複雜情愫。


    而此刻,走至生命的最後,卻映照出了聶仙謠眼中的不悔與坦然。


    是從什麽時候,對無名產生了這種可以用命相護的感覺,她也不知道。


    聶仙謠隻知道這個世上唯有無名一個人理解她,唯有無名不會帶著父權的壓迫俯視她,唯有無名會對她說:聶姑娘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


    她知道當年在臨安知府遇到的小賊就是無名,她也知道在迷陣石林裏送她吃餅的大俠就是無名。


    世人都說無名是小賊,隻有她覺得無名是大俠。


    可是無名卻不知道她的心意,甚至在她以命相護的瞬間,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目光。


    這些年,聶仙謠在江湖上搜藏了許多無名的畫像,卻始終沒能親眼見過無名的真容。


    盡管被錯綜複雜的情義所困,在生命即將耗盡之際,她仍舊奮力地想要看一眼無名——原來,她心中的大俠是長這個模樣。


    恁好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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