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義康一臉為難,抬頭看了眼杜衡,又把目光轉向了蕭景逸。


    杜衡氣定神閑地看著他,倒也不催促。


    蕭景逸的眉頭皺的能夾死一隻蒼蠅。他唇角下壓,眼裏溢出一層薄怒。


    “張義康,你今日到底怎麽回事?平日裏也不像這會兒,拖拖拉拉像什麽樣子!是有什麽話當著寡人的麵不好說嗎?”


    看出蕭景逸是真動怒了,張義康連忙俯伏在地,誠惶誠恐地磕了個頭:


    “君上恕罪!老奴不敢。”


    “哼,”蕭景逸一摔筷子,也沒有心情繼續吃了。“還不快說!回答杜衡的問題!”


    “是”,張義康這下再不敢抬頭亂瞄了。


    他保持著跪拜的姿勢,額頭貼在自己的雙手手背上,恭恭敬敬的回複道:


    “暗牢獄卒剛剛來報,說被關押在地牢最深處的那個人,方才被人發現不知何時便已咬舌自盡,已經確認沒有氣息了,而且……”


    張義康說到這裏,還是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他把頭埋的更低,脊背塌陷,恨不得貼到地麵上將自己藏起來。但他還是要說完自己該說的話,於是他顫抖著嗓音,繼續道:


    “而且,獄卒還說,那人的屍首旁邊留有兩行字,寫著、”低垂著頭的張義康滿臉冷汗。眼一閉,心一橫,咬牙說出最後那句堪稱大逆不道的話。


    “寫著‘未能杜守,死之憾也’八個字。”


    蕭景逸氣得拿起手邊的玉碗就狠狠地扔在地上。


    “如此狂妄僭越之語,真是那成知節說的?”


    張義康勉強穩住自己發抖的軀體,定了定心神,仍然保持著跪拜在地的姿勢,低著頭道:


    “是。門外的獄卒說,那字是成知節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鮮血,寫在牢房的地麵上的。”


    杜衡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張義康,眼裏閃過一縷意味不明的光芒。


    看來,給那個老閹貨還留下一條完好無損的左臂,真是便宜他了。


    這老閹貨當真是陰魂不散,即使死了,也要給人留下一堆的爛攤子。


    杜衡已經可以想象得到,就憑成知節臨死前留下的這八個字,外麵已經演變出了多少的風言風語。


    無外乎就是“原來這個老太監竟然是和杜衡大將軍一夥的!”


    “說不定他就是杜衡大將軍找來蒙騙君上的。”


    “對呀,不然怎麽他剛從地牢裏出來,那老太監就死了呢。指不定是他為了掩蓋真相殺人滅口了。”


    “天呐,細思極恐!這樣說來,那杜衡大將軍豈不是有叛國之嫌!”


    “不好說,指不定那珹國滅國的真相也隻有杜衡大將軍知道了。”


    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怪不得。杜衡在心裏暗忖:怪不得張義康這老匹夫,說話時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暗觀察自己的反應,原來竟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杜衡想得不錯,隻這一會兒功夫,整個地牢裏的獄卒已經將這件事情傳的沸沸揚揚。


    而且,因著先前來到皇宮裏報信的那個獄卒的緣故,現在整個沂國皇宮,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全部都聽聞了這件事情。


    但是,杜衡暫時顧不得那麽多。


    他和蕭景逸再也沒了繼續用膳的心思,便匆匆趕到了暗牢,徑自走進關押成知節的那間牢房裏。


    成知節斷氣已有一會兒了,但這會兒屍體尚且留有餘溫。


    杜衡近前查看了一番,果然在他左手食指上發現了被咬破的傷痕,那傷痕已然結痂,但仍然能明顯看出,是新添不久的傷口。


    成知節保持著靠坐在牆角的姿勢,因著右手完全稀爛不再成型的緣故,他坐得並不齊整,甚至可以說他的姿勢有些扭曲,看起來很是奇怪。


    他垂落在地的左手下麵,赫然是八個大字:


    『未能杜守,死之憾也。』


    自踏入這座牢房起,蕭景逸就一路保持沉默,靜靜的看著杜衡走來走去,到處尋找線索。


    此刻,伴隨著杜衡抬起成知節僵直的手的動作,那八個歪歪扭扭,有些潦草的血紅的大字,也映入了蕭景逸的眼簾。


    蕭景逸削薄的嘴唇直接抿成了一條直線。他緊蹙著眉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地上那八個血紅的大字。


    “杜將軍可否為寡人解釋一下,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


    杜衡檢查屍體的動作一頓,他抬頭,清楚地看到了說這句話時,蕭景逸眼底那濃重的猜疑和忌憚。


    他平靜地道:


    “臣以為,這八個字解釋了成知節自裁的原因。”


    杜衡很快收了視線,仿佛什麽也沒有看到一樣,繼續低頭忙著自己的工作,仔細地觀察成知節的屍體。


    “哦?是嗎?”


    蕭景逸仿佛對這幾個字很感興趣的樣子,一邊說著一邊蹲在地上,仔細的看著那兩行血紅色的歪歪斜斜的大字。


    “那究竟是因何緣故呢?杜將軍不妨為寡人解釋清楚。”


    杜衡捏著成知節破破爛爛的外衣的手緊了緊,隨即若無其事般隨意道:


    “君上英明,想必早就看出,這八個字說的乃是,成知節因為沒能保守秘密而悔恨不已,雖然死了,也是帶著遺憾和不甘而死去的。”


    “是這樣嗎?”蕭景逸語氣深沉,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真的沒有別的解釋了嗎?”


    杜衡仔細檢查了成知節的屍體,戴著手套翻看了他的眼睛,又打開他的嘴看了看被咬斷的舌頭,連破破爛爛的衣服下麵的身體也一一地撫摸了一遍,確定除了他早就已經被折斷的雙腿以及被廢掉的右手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外傷之後,才摘掉手套,目光平靜地直視著蕭景逸。


    “臣先前有調查過,成知節是珹國國君成玦的貼身內侍。在成玦還是一個懵懂稚子,剛剛被鍾離心推上皇位時,他便已經在成玦身邊了。他與成玦關係親厚,二人之間的感情恐怕遠不止主仆這麽簡單。”


    “成知節待成玦極好,可以說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著他長大的。所以,成玦預料到珹國將要覆滅時,特意在自己臨死之前把成知節派往邊疆,好讓他保住性命。”


    “所以呢?”蕭景逸盯著杜衡的眼睛,像是要一眼看到他的心底去。


    “難得聽寡人的杜將軍說這麽多話,所以你想表達什麽?”


    杜衡目光坦蕩,語氣平穩:“成知節與成玦關係親厚,所以才能扛過諸多非人的折磨和殘酷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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