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閣的醫女坐在床邊給烏惜文把脈,明之武陪伴在一旁。


    烏惜文渾身控製不住地抽搐——隻是抵抗綿延不絕的刺骨疼痛,便早已耗盡了他的所有心神。


    從被明之武抱著終於逃離楓玉都皇城的那一刻起,他緊繃已久的心弦終於徹底斷開,高度緊繃的精神一瞬間鬆懈下來,他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即使烏惜文自己始終咬牙不吭聲,但是他的身體、他的肌肉卻明明白白地顯示出他的痛苦——即便是深深沉入睡夢之中,他的整個身體,依舊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抽搐。


    明之武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始終緊緊地盯著靜靜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烏惜文,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見了。


    名喚綠檀的醫女給烏惜文把過脈之後,又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薄被,烏惜文那仍舊被鐵鏈穿透的血跡斑斑、破了幾個窟窿的消瘦身軀,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明之武呼吸一滯,滾燙的眼淚又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


    他連忙轉過臉,抬起袖子胡亂擦拭一番,便又轉回頭來,眼也不眨的看著正在為烏惜文診治的綠檀。


    這些傷,都是為自己而受的。烏惜文他,是代替自己受了刑罰。


    明之武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他必須牢牢地記住烏惜文此刻的模樣,一輩子也不能忘。


    綠檀終於診斷完畢,一抬頭發現明之武灼灼的目光,頓時嚇了一跳。


    “右護法他,怎麽樣?”


    明之武一開口,綠檀又被他沙啞至極的聲音驚了一下。


    “左護法大人,您還是要保重身體。”綠檀委婉地勸了一句,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烏惜文,卻是不忍地搖了搖頭。


    “右護法大人的傷,實在太過嚴重。雙手手筋和雙腳腳筋都被挑斷了,而且渾身上下的經脈幾乎全被碎裂——他現在,幾乎是個‘廢人’了。”


    “瞎說什麽!!!”明之武幾乎要跳起來,他沒想到烏惜文現在除了身上明顯的四個窟窿眼,他的身體內部狀況竟然也如此糟糕。


    綠檀無奈地看著明之武,“左護法大人,您別太激動——還有右護法大人身體上的這些東西”,她伸手指了指仍舊嵌在烏惜文兩隻手腕和兩隻腳腕上的鎖鏈,“這些東西時日太久,幾乎已經和右護法大人的骨骼和肌肉長在了一起。若是不盡早拔除,怕是會影響他的壽命。”


    “當然,”綠檀語氣沉重,“這些冰冷堅硬的東西怕是已經很難取出來了——若想拔掉它們,右護法大人必須承受一些常人難以想象的非人痛楚。”


    “那也要拔出來”,明之武抬起右手捂住眼睛,以免自己的絕望溢出來,影響整個房間的氛圍。


    他抹了把臉,強忍心中的悲痛急躁,語氣堅決,“不管怎麽痛苦,都要拔出來!”


    明之武眸色深沉,看著躺在床上,連呼吸都顯得如此費力的烏惜文,在心裏默念:老烏,你一定要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向你保證。


    綠檀卻是又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隻是,右護法大人這樣卓越飄逸的武功,怕是從此之後,再也難以施展了。”


    “什麽???!!!”


    明之武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在地。


    綠檀急忙上前去攙扶,明之武卻伸手按住床頭,艱難地撐住了身體,不至於跌倒。


    他的嗓音低沉喑啞地幾乎能字字沁出血來,“你、剛、剛、說,什、麽?”


    一字一頓,短短六個字,卻像是明之武耗費了極大的心力,從心口裏擠出來的一般。


    綠檀心中惻然,卻不得不據實相告,“右護法大人本就經脈俱碎,又被挑斷了手腳筋,浸泡在各種汙穢肮髒的血液以及大量特殊的香料混合而成的特質‘藥水’裏,這些東西隨著他的傷口浸入體內,不僅阻礙了傷口的恢複,而且進一步破壞了右護法大人身體內部的器官組織。”


    “他體內的所有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能支撐他活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往後,就算他好了,恐怕也不能再練武了。”


    “右護法大人他現在的身體,孱弱地,甚至不如八十歲的老翁。”


    最後,綠檀做了這樣一句總結。


    “噗通”一聲,明之武終究是頹然倒地。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


    他滿腦子都在想,若是烏惜文醒來了,並且終於身體大好,卻突然得知自己再也不能握劍、再也不能練武了,他會是怎樣的心情。


    “左護法大人!”綠檀焦急的聲音在明之武耳畔響起,“您快起來,保重身體!您的身體還未大好,可不能這樣糟踐!”


    明之武充耳不聞。


    老烏為了救他,已經成了這副模樣,他就是把自己的身體養的再好,又有什麽用?!


    綠檀好話說盡,明之武卻始終無動於衷。


    無奈之下,她蹲下身子,在明之武耳邊大喊道:


    “烏大人死了!”


    “什麽!!?”明之武一個激靈,瞬間回神。


    他看著麵前的綠檀,語氣嚴厲:“你說什麽,老烏怎麽了!”


    他連忙起身衝到床前,見烏惜文還好好地躺著,這才鬆了口氣。


    “大人,您這口氣鬆得太早了。”綠檀毫不客氣地說道:


    “右護法大人體內的鎖鏈如果再不取出來,那就再也取不出來了!而且,從此之後,他就隻能戴著這些東西生活,據屬下保守估計,他活不過五年。”


    明之武的眼睛幾乎要瞪出來。他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綠檀的嘴,似乎想要上去撕爛了它,讓它再也說不出這些傷人的話。


    綠檀一個小小的醫女,卻是完全不怕明之武這樣狠厲的視線。


    她淡定地站在原地,繼續刺激明之武,“左護法大人,我說的是實話。還有,若是您再耽擱下去,烏大人體內的這些東西就會長得更牢固一分。”


    “你!!——”


    明之武氣急,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話。


    他隻好收斂起自己的脾氣——不管麵前這黃毛丫頭怎麽說,隻要烏惜文能夠健健康康地活下來,他就權當這丫頭的毒舌是祝福罷了!


    “我該怎麽做?”明之武終究還是妥協了。眼下,什麽都比不上烏惜文的身體重要。


    即使他對這丫頭對烏惜文身體的評價異常不滿,甚至覺得她就是在咒烏惜文,但是他不得不聽從她的指揮——這丫頭的醫術究竟好不好,這段時日在他自己的身上已經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醫女閣那麽多醫女,經風玥上次那一番話之後,一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一般,發誓要把明之武的身體調養好。


    幾百人競爭激烈,不少人廢寢忘食,甚至一一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綠檀這姑娘,卻生生地另辟蹊徑,走了一條眾人都不看好的創新之路——沒想到最後,卻是她,成功救醒了明之武。


    可惜,這丫頭哪都好,就是一張嘴,得理不饒人,還慣愛拆台——尤其是明之武的台。


    “這樣……”見明之武焦躁的心緒終於安靜下來,綠檀便也不再多言,指揮著明之武將烏惜文換了個姿勢,又耐心地教他該怎麽正確使力。


    終於,伴隨著幾聲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烏惜文手腕上和腳腕上穿透骨髓血肉的鎖鏈終於被成功的取了出來。


    幸好雪緗完全地教會了所有的醫女,該怎麽製作效果最好的麻沸散。否則,要承受這樣非人的痛苦,恐怕鎖鏈還沒取出來,烏惜文自己就要先痛苦地滿床打滾了。


    四條沾滿血肉的鎖鏈靜靜地躺在盤子裏,像是地府閻羅的索命鏈,散發著猩紅色的氣味,刺痛人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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