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昭眨了眨眼,回過神來,道:“外公,我沒受傷,你好不好?”


    南宮治隆禁不住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抱住雲夢昭,將他的小腦袋埋在懷裏,臉頰頂著他的腦袋蹭了又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外公也沒事。”


    深深舒了一口氣,似扛舉的大石突然落了地。


    在那猛虎暴起襲擊南宮治隆之際,耶利景、蕭鼐等一眾孩童見老虎死而複生,威風大發,嚇的尖腔亂叫,哇哇大哭,有甚膽子更小的嚇的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尿濕了褲子。


    雲振南見南宮治隆和兒子俱都無恙,也是如釋重負的籲了一口長氣。


    南宮治隆向雲夢昭溫聲而莊重的問道:“昭兒,告訴外公,你怕不怕老虎?”


    雲夢昭微噘著小嘴沉吟了一會兒,道:“怕。”


    南宮治隆微微一愣,道:“怕,那你怎麽還敢拿劍刺它?”


    雲夢昭又想了想,說道:“老虎要吃人的,我不能讓它吃了你。”


    南宮治隆再一次止不住潸然淚下,喜而泣,泣而喜,哽咽笑道:“真是個好孩子,朕的好孫子。”又抱住了小夢昭,使力緊了緊手臂。


    聖人言說:“孝道”,何為孝道?何為忠孝之道?今日在一個八歲孩童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讓許多飽經世事,千歲、萬歲常呼嘴邊的大人都暗歎不如。


    他們以孝子賢士自居,以忠臣義將故封,然猛獸垂掙,勢死力撲,他們或長或短俱都生出了怯意,反叫一個頑孩兒給他們上了一課為人、為臣、為將、為士的道理,他們如何能不自慚形穢?


    蕭寒見南宮治隆對雲夢昭褒譽有加,珍疼無比,再看自己兒子,啼嚎不止,狼狽不堪,直如一隻喪家之犬。


    雲振南神威大顯,箭發穿林,掌斃惡虎於血泊已讓他妒火中燒。


    想起九年前他為和雲振南爭搶瓊瑤公主,而導致同胞兄弟殞命於雲振南手下,更是怒恨交織。


    他自比雲振南不如,而今兒子卻也比不過別人的兒子,讓他由妒生恨,由恨轉怒,兒子在一旁又大哭響亮,讓他直覺聒噪之極。


    三嗔交雜,隻要爆炸,忍不住暴起,“啪”一巴掌扇在了蕭鼐臉上,喝道:“給老子閉嘴,你哭個鳥啊。”


    蕭鼐的臉頰登時紅腫了起來,怔了一怔,哭的更凶了。


    周圍的人都朝這邊看來。


    梁王斥道:“你幹嘛?怎麽跟蕭鼐為難?”


    蕭寒眼中噴火的不忿道:“這畜生當真一點出息都沒有,一點都不像我的兒子。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再哭,老子廢了你。”瞪著蕭鼐。


    蕭鼐見父親暴如那隻惡虎,立生害怕,馬上止住了哭聲,隻淚眼斑斑的哭哭楚楚抽泣,不敢再放聲出來。


    幸而梅姑不在此,若她在,以她對蕭家的冷鄙,定會笑說:“畜生真是罵的好,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怎樣的大畜生就會生出怎樣的小畜生。”


    梅姑此一言會激起什麽樣的爭端暫不去考究,隻是假設。


    南宮治隆見蕭寒訓斥小輩有些過分,說道:“解陽侯不必如此較真,虎乃百獸之王,誰人不懼?莫說是孩子,就是大人又有哪個不害怕的?”


    說著立想到雲振南、雲夢昭父子,心中驕傲無比,笑道:“哈哈,哈哈,當然了,英雄輩出,凡事都有例外,振南和昭兒今日的所做所為大家有目共睹,振南當之無愧是我北狄的大英雄,而夢昭就是我北狄的小英雄。”


    他說“小英雄”時揮手拖音,一眾臣屬自解皇帝的言中之意,紛紛欠身作揖,齊聲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似乎所有君主對這“萬歲”的稱頌都十分享受,南宮治隆手撚胡須,意氣盎然的點了點頭,其情緒陶冶盡顯於臉上。


    雲夢昭突然走到他跟前道:“皇外公,我不要做小英雄。”


    南宮治隆微微一怔,道:“怎麽?你不想當英雄麽?”


    小夢昭道:“我想當英雄,但我不要做小英雄,我要像爹爹一樣做大英雄。”目光沉著而堅毅,語聲鏗鏘有力。


    他這一番舉做再一次緊緊抓住了南宮治隆的心。


    南宮治隆十數年聖君主宰,閱人無數,深明何為“雄心壯誌”,這小兒年僅八歲便有這樣的豪俠氣魄,屬實難得,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再看他今日的表現,非有人傑之心、人傑之誌之人不能為之,對這小外孫更加青睞了,彎腰抱起小夢昭,笑嗬嗬的道:“那你告訴皇外公,你想當什麽樣的大英雄?”


    雲夢昭想了想,道:“我要當大將軍,我要帶兵打仗,攻城掠地,讓全天下都臣服於皇外公,讓皇外公做全天下的皇帝。”


    南宮治隆同雲夢昭四目相對,爺孫倆的目光中都是飽含著無比的堅定。


    南宮治隆一時之間再找不出任何言辭來抒說自己此刻的心情,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孩子,真是好樣的,皇外公相信你。”


    一幹臣屬大都麵色莊重的交相議論,望了望雲夢昭,又望望雲振南,豎著大拇指頻頻點頭,麵目上無不充滿了敬佩之意。


    而梁王卻冷眼鎖眉,目光中運含炙憤,他的一黨屬僚不約而同的看了看他。


    南宮治隆將雲夢昭放下,端了端身子,道:“皇外公剛才說要獎賞你,你有什麽想要的,盡管對皇外公說來。”


    雲夢昭望向南宮治隆的腰間。


    半月前他隨瓊瑤公主回宮省視,見南宮治隆書房中的案子上擺著一把黃金短刃,呈彎月狀,南宮治隆正在饒有興味的把握觀賞。


    他看那短刃長約兩尺,純金所鑄的套鞘,上鏽兩條青龍,攀雲吞日,栩栩如生,端的華美異常,兩顆龍眼般大的朱紅寶石鑲嵌在刀柄兩側,更添七分精致。


    他甚是喜歡,當時就想向南宮治隆討要,但見皇外公對那短刃十分珍視,他人小鬼大,怕南宮治隆難舍,就是勉強給他了,皇外公也定有不快之意,便打消了討要的念頭。


    今日見南宮治隆將這黃金短刃隨身佩帶,而他又問自己想要什麽,便按階下步,指著那短刃道:“皇外公,我想要你的那把金刀,行嗎?”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陣愕然,齊望向南宮治隆,但看南宮治隆的臉上也顯出焦灼而為難之色。


    北狄的所有臣貴無不都知道這柄黃金短刃乃是北狄開國皇帝、太祖南宮羽晟所遺下的傳世之寶。


    它雖不像傳國玉璽那樣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威,但於南宮皇室而言卻是意義重大,珍貴非凡。


    宮史所載:南宮羽晟立國之初,四方未完全平定,他西征巴楚,得勝東還,途經彌洋津,忽地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黑天烏地,鬼哭狼嚎,一條巨大的青龍駕卷雲霧驀然從天飛降,將他的八萬將士一口盡囊入腹中。


    他眼睜睜的看著隨他浴血沙場的良將猛士盡喪於龍腹,憤怒暴走,持刀飛身,與那青龍鏖鬥於雲霧之間。


    其時北狄開國皇後赫拉裏婢已身懷有孕,她巾幗英雄,是南宮羽晟的文膽智囊,排兵布陣,出謀劃策,南宮羽晟都離缺她不得,盡管她身懷六甲,但為了南宮羽晟的王圖霸業也隨軍與行。


    眼見南宮羽晟鏖戰青龍漸顯力疲,膠著已處下風,她忽感腹中一陣絞痛,一道紅光突從她腹部衝天而起,直射向那青龍。


    那青龍似突然受到了禁錮一樣,緩了行動,被南宮羽晟假機刀劈龍首,斬落雲頭,伏在地上盤纏拱掙。


    山崩地裂,波瀾倒嶽,轟塌了七座山峰,倏忽金光一閃,消失不見了,一把黃金短刃大放光彩的插在地央。


    這便是這黃金短刃的由來。


    三個月後,四方攘平,北狄一統北方諸部。


    九月十九日夜,南宮羽晟正在安寢,忽然再次夢到鏖戰青龍的場景,他被驚醒了過來,被衾、睡衣被汗水浸濕了透徹。


    屆同時宮人競相奔走,歡聲高喊:“皇後娘娘生了,皇後娘娘生了,是位皇子……”


    南宮羽晟心花怒放,但見那黃金短刃卻放在枕邊,他明明將其安置在案子上,為何會莫名其妙的跑到了床上來?當真是光怪陸離,神鬼難測。


    他喜得貴子,然他起於荒蠻,無甚高的文化修養,聯想夢境,想來這短刃該是冥冥之中和兒子有什麽關聯,便以刀為名,為兒子取名“南宮利刃。”


    一次他偶然出遊,巧遇一方士,相談之下甚合脾胃,便說起他征討諸部,統一北方,蓋天下的豐功偉跡來。


    說到青龍惡襲的險事,他為兒子取名“南宮利刃”。


    那方士聽罷連連搖頭,直言不妥。


    他向那方士求教:“有何不妥之處?”


    那方士言表他功勞之高,頌他功德,隨即說道:“‘刃’乃血光之器,雖見於鋒芒,卻太過顯露,缺少了一份悲憫寬容之心,皇子將來若執掌大統,勢必暴戾血刃,國祚恐將難以久持。”


    南宮羽晟言談間知那方士頗有修為,話語容不得他不信,然他卻也不盡信,輕輕笑了笑,試探著問道:“常言說‘事在人為’,隻區區一個名字而已,便能決定我北狄的運數走向?先生之言……是不是太危言聳聽了?”


    那方士道:“因果置於太極循環之中,陰陽交錯,變幻莫測,莫能按其理,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便是大道運於無形之中,這個道理於你來說恐怕不難懂得。”


    南宮羽晟能收攏散亂的諸部,一統北方,雖沒什麽文化,但大道運行於有些人來說是與生俱來的。


    他見這方士和他初識便能根據他的外貌行止推算出他的身份尊位,於是對這方士的言語也不敢怠慢。


    沉吟了一會兒,問道:“那依先生之言,我兒該取個何名為妥?”


    那方士道:“皇子命中富貴,該是天命之人,隻是‘利刃’一名於他自身犯衝,於民不諧,於軍相克,難於他教化,若聽我言,改‘利刃’為‘禮鋒’,必可保北狄國祚長盛久安。”


    南宮羽晟在心裏默念:“利刃,禮鋒”,不解其要,問道:“先生言說“利刃”不妥,那這‘禮鋒’又該何解?”


    那方士道:“‘禮’乃樹人之基,唯‘禮者’可治從萬民也;‘鋒’乃帝王之作,帝王之為,帝王之相也,鋒芒所顯方能統理萬軍,帝王若要有所作為,必要安民心而攬軍心,上下齊欲,方是固國之本,而其根就在於最高權位者。”


    南宮羽晟終於豁然開朗,明白了其“安民撫軍”的大道,將皇子“南宮利刃”改名“南宮禮鋒”。


    禮者,仁義;鋒者,威嚴。仁義並於威嚴,威嚴和於仁義,便是文聖武德。


    南宮禮鋒便是北狄立國至今最開明,最賢德的皇帝“慶龍帝”。國號是他為紀念南宮羽晟斬殺青龍而立,改“青龍”為“慶龍”。


    那黃金短刃便從他開始由南宮家族世代相傳,是為南宮家族的傳家之寶。


    他在位三十二年間,北狄的國力相較南宮羽晟時期提升了五倍有餘,達到了空前的繁盛。


    他與民生息,注重生產,輕徭薄賦,鼓勵平民,將部落兼並的戰禍遺留進行了完善的修複。


    和睦周邊民族,製定和平共處的外交政策,鞏固了北狄在北方的主導地位。


    逝世以後,被追諡為“聖武仁德帝君”,其威望直追乃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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