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峰山腰之處,一群弟子正在清理那些冰築的“風雅牆”。


    幾個時辰前為了迎接玄微派的使者,急需將山中斷壁殘垣擋住,在陸乾的設計下,江青楓以真龍血脈驅動精湛冰法,配合道紋“深寒”製成了冰牆百麵聊以遮醜,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可等到使者離去,弟子們開始拆毀山中被破壞的建築以便重建,首先就需要將這些冰牆全部毀去,免得遮擋道路,阻攔施工。


    十天之後,六月初一,便是我派成丹大典,屆時賓客雲集、四方關注,更有許多大人物蒞臨道賀。


    這個消息已經全麵傳開,弟子們自然振奮不已。


    再加上任務進度超前的弟子還將受到嘉獎,會有額外的功績點獎勵。在弟子總數越來越多,弟子格次越來越難以晉升的現在,這個機會可不能錯過。


    因此弟子們以小隊為單位,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抓緊趕工,要在預定期限內完成眠龍山的重建工作。


    隻是這冰牆築起來簡單,砸起來卻很難。當時時間緊急,江青楓沒有留力,築起的冰牆內包含靈力堅固非常,就算在這炎熱的夏季,到現在都沒有融化的跡象。


    她現在又忙著籌備大典,腳不沾地,也沒工夫來收拾這些,倒是辛苦了這一群練氣期的弟子。


    有的飛起法器又打又砸,花了半天功夫才打碎一麵冰牆,人已經累得夠戧,砸不了兩麵就要暫停休息。有的釋放術法以火焚燒,那冰牆寒氣反倒蓋過了火焰,累了半晌才將冰牆融出一個大洞。還有的以符籙不停轟擊,可憑借練氣期的紙符,打起來也是效果不佳。


    “先不管這些冰牆。現在如此堅硬,隻因其中靈力尚存。再過得半天一天,靈力流逝。這冰牆變作凡冰,便可一擊而破了。”乙九隊長說。


    小隊成員倒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這些冰牆擋住了殘破的建築,對拆除建築造成了很大阻礙。真要等冰牆靈力散去,那就太浪費時間了。


    現在各小隊各司其責,爭分奪秒,就是為了在規定時限內完成任務。


    若是其他小隊手中活計絲毫不落,唯有自己這裏拖了後腿,丟了麵子、遭致責罰還好說,萬一延誤工期就真的承擔不起。


    “不然還是上報上去,以我們練氣修為,實在是有些勉強,請我派築基出手相助好了。”


    可是說這話的弟子都沒有底氣,被派遣來清理冰牆,結果還要求援?


    乙九小隊一籌莫展,正無奈之際,忽然聽得旁邊轟鳴聲響成一片,不禁大吃一驚。


    轉頭一看,卻是乙七小隊的方向。在那裏,成片成片的冰牆轟然倒塌,激起了大片的塵土,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一名弟子吞了口唾沫:“乙七哪來這麽大本事?”


    乙七與乙九兩支小隊被派來執行破拆冰牆的任務,結果乙九進展緩慢,乙七卻成果斐然,兩相對比,乙九隊長臉色漲紅,頗為羞愧。


    “隊長,咱們去問問吧,他們怎麽搞的?”


    “這能教給咱們嗎?”乙九隊長有些為難,“現在可是相互競爭,都想拔得頭籌攢功績點呢。”


    “別的人不一定。”那弟子用力點頭:“但是乙七隊長,可是魏摘星啊!”


    對呀,那可是魏摘星啊!


    乙九隊長點點頭,正要起身之時,一束亮光閃過,一位青年從飛舟上輕輕巧巧翻了下來,飄然落在眾人麵前。


    這青年二十多歲的年紀,身形高挑,相貌英俊,一雙黑瞳炯炯有神,讓人想到秋夜晴空中的閃爍明星。


    卻是想什麽來什麽,正是擔任乙七隊長一職的魏摘星!


    他帶著爽朗的笑容向乙九眾人行了一禮:“諸位師兄弟,這冰牆乃江師伯秘術所鑄,堅硬非常,以我們的修為要想破壞殊為不易。”


    “所以咱們得另辟蹊徑,比起將冰牆打碎,直接將其放倒不就行了?”


    “諸位請看。”


    他雙手一分,左右雙手,竟然同時掐起了不同的法訣!


    這份術法操持的秘術,即使弟子們早有耳聞,如今看見也是欽佩不已。


    但聽隆隆聲響,土浪翻飛,冰牆下方立足之地劇烈震動,又有泥蟒翻起,一個甩尾重重撞在冰牆之上。


    轟隆一聲,那麵原本堅硬非常的玄冰之牆頓時倒在地上,被它遮擋住的殘破建築一覽無餘。


    原來這冰牆是江青楓匆匆立起,紮根不深,隻需動搖其根基,再加把力氣就能將其推倒。倒在地上的冰牆就不會再阻擋施工,再過個半天一天,自然就融化了!


    “而且隻要計算得當,便可以讓位置高的冰牆在倒塌時砸到位置低的冰牆,甚至形成連鎖反應。”


    乙九小隊成員都是恍然大悟,這道理一經點破簡單無比,但是剛才眾人都是一葉障目,滿心想著怎麽將其打碎,竟然沒人想到將其推倒就行。


    演示完,魏摘星向大家拱拱手,就要轉身而去。


    乙九隊長忍不住問道:“魏師弟,你你就不怕教會了我等,與你搶功麽?”


    魏摘星哈哈一笑:“都是為我雲山出力,分什麽彼此。你若是勝過了我,拔得頭籌,就請我喝酒如何?”


    此言一出,人人欽佩。


    不愧是風雲人物魏摘星,同齡弟子中的領軍人物!


    這份玲瓏心思自是讓人讚歎,但更為欽佩的是他豪邁豁達的態度,這讓他毫無疑問地收獲了大批簇擁。


    正當此時,一道遁光飛至,一名弟子拱手喊道:“魏摘星師弟在麽,掌門急召!”


    當下眾人微驚,連魏摘星都是一愣。


    如今雲山派弟子壯大,弟子等階提升已經越來越難,越來越慢,就算以魏摘星的天資和才情,如今還隻是內門丁等,隻是距離丙等較近而已。


    掌門日理萬機,有什麽事能用得上自己這個內門丁等?而且還是急召?


    就聽乙九隊長笑道:“魏師弟快去吧,說不定是掌門要收你為親傳弟子呢!”


    魏摘星自然知道這不可能。雖說掌門因自己的天資尚可,對自己高看一眼,時常耳提麵命,還偶有開小灶之舉,讓自己不免感激涕零,激動又溫暖。


    可門規森嚴不可逾越,以自己內門丁等的身份,怎麽也不能直接成為掌門的親傳弟子。


    但他一顆心還是劇烈跳動起來,緊張而又忐忑。當下不敢遲疑,向大家略一拱手,便與那名傳訊的師兄一同而去。


    一路上越過了靈脈左近的掌門小院,魏摘星原本以為會將自己帶到大殿之中,結果又在大殿外一繞,竟然將他帶到了後殿門前。


    這周圍鬆柏長青,莊嚴肅穆,氣勢沉凝,隻因這後殿,是供奉雲山祖師和曆代掌門的靈位所在!


    向來隻有在新弟子入門,或者親傳弟子拜師之時,才會到這裏來認祖歸宗,叩拜行禮,今天怎麽將我帶來此處?


    這.這.掌門不會真要收我為親傳弟子吧?!


    這個原本覺得不可能的猜想此刻驟然湧上心頭,向來沉著的魏摘星一下子亂了心神,臉色漲紅,難以抑製激動之情。


    他隻覺得自己的腳步都沉重起來,呆呆站在那裏難以動彈。


    傳訊弟子輕輕推了他一把:“魏師弟,快去吧,掌門在裏麵等你呢。”


    “師兄,你不進去嗎?”在這個難以抑製的狂想麵前,魏摘星平時的機靈勁兒都沒了。


    那弟子搖搖頭:“掌門單獨召見,你快去吧。”


    單獨召見這是何等殊榮!


    魏摘星隻覺得腳下都軟綿綿地,也不知道是怎麽推開的後殿大門,飄飄忽忽走了進去,大門旋即合攏。


    在牆壁寶珠的光芒照耀下,魏摘星一眼就看到了陸乾。


    雄姿英發,氣度超凡的金丹真人,我派掌門!


    “弟子魏摘星,叩見掌門!”


    陸乾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摘星,你入門多久了?”


    “稟掌門,弟子入門十三年了。”


    是啊,如不算在靈沙城作為靈苗接受教育的那幾年,正式入門就是十三年了。


    十三年來,對雲山派的熱愛,對陸乾的崇拜與日俱增。


    入門之後,派中發下、時常考核的各色教育讀本,魏摘星最愛看的,就是第四代掌門陸乾帶領流亡小隊重建山門,一路篳路藍縷,將雲山派重新屹立在滄州之地的故事。


    掌門陸乾和雲山派的每場戰役,魏摘星都如數家珍,已能倒背如流。


    那個翻掌之間降服蛟龍的身影,更是成為了於滅世般的雷劫中王者歸來,統帥諸英豪圍殺啟明靈君的偉岸存在。


    “十三年,你覺得雲山派如何?在雲山派還滿意麽?”


    陸乾的問話十分古怪,魏摘星不解其意,隻是在激動的心情之下,大聲回答:“弟子願為我派效死!”


    “很好。”陸乾沉聲說,“現在,上前來,再次叩拜曆代祖師吧。”


    “以後究竟如何,誰也不能保證。但希望你能一直將祖師名諱刻在心間,一直記得自己是雲山弟子。”


    魏摘星身軀顫抖,瞳孔巨震,他呆呆看著陸乾,隻覺得一道刺骨的寒氣從腳板底迅速升起,把剛才的熱血和激動盡數撲滅。


    他已失了儀態,臉色慘白,顫聲問:“掌門.您.這是何意?”


    陸乾滿臉複雜地望著他。


    “你先放寬心,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雲山,都不見得就是件壞事。”


    “摘星啊,你還記得是誰給你取的這個名字嗎?”


    一個多時辰後,帶著五色光華的遁光在星湖郡琥珀湖上空放慢了速度。


    最終遁光停在了湖心島極央山莊上空,露出了陸乾和魏摘星的身形。護山大陣已經開啟,兩隊修士列陣恭迎,將陸乾兩人迎接進去。


    在山莊大門口等候的,是一個老態龍鍾的金丹修士。


    他須發皆白,臉上皺紋橫生,就連腰都彎了一些,已透出沉沉暮氣。


    若不是有金丹氣息,光憑肉眼觀瞧,陸乾都認不出來這金丹竟然是坎元子!


    這還是那位印象中道骨仙風、須發飄飄、精神矍鑠的坎元子嗎?


    情況竟然已經差到了這個地步.


    “陸掌門,我重傷在身,無法飛空迎接,萬望海涵。”坎元子虛弱地微笑著。


    陸乾連連搖頭,將他攙住:“前輩何須多禮,咱們入內說話。”


    坎元子點點頭,又仔細地將表情僵硬的魏摘星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請!”


    再次穿過了山莊中曲折精巧的長廊景觀,可惜這次雙方都無暇欣賞,匆匆進入大殿落座。


    等坎元子囑咐弟子退出殿外,關閉殿門,大殿之內就隻剩下坎元子、陸乾和魏摘星三人而已。


    見坎元子身後空空蕩蕩,沒有了那一個熟悉的身影。陸乾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司宸兄”


    坎元子垂落目光,這個垂垂老矣的修士臉上浮現出悲痛的神色。


    “他渡劫失敗,已被風災刮成灰燼了。”


    縱然早已有所預料,陸乾還是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他早已對一百八十多年前的兩州大戰了解許多,他知道大戰之中極央山莊損失慘重,戰死了兩代骨幹中堅,坎元子的親傳弟子也全部戰死。


    為了讓極央山莊走出困境,當時的坎元子強窺天命,想要改變命途,結果遭遇反噬,從此修為不得寸進。


    在此之後,坎元子心灰意冷,幽居在極央山莊,星湖郡也基本上閉關鎖郡,與外界極少交流。


    司宸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坎元子重新收下的唯一弟子。坎元子將他從小撫養長大,又親傳道統,向來將他視如己出。


    真沒想到,寄托著他全部希望的司宸,這一回竟沒能渡過天劫,隕落當場。


    “前輩卜筮之術冠絕一域,按理說應當有所準備才是。”陸乾忍不住問道,“在您主持之下,司宸兄為何還會.”


    坎元子隻是幽幽一歎。


    “天命不可更易。”


    “算上這次,我兩次強改天命,都以失敗告終。”


    “極央山莊注定在我手中衰敗,隻得謹守界域苟延殘喘。”


    “而我家司宸,注定在天劫之中隕落,哪怕我的讖緯真言,都不能卜得半點生機。”


    陸乾不解道:“天劫乃是天地生發,騙不過、躲不過,又如何能夠卜得?若能提前得知成敗,那大家何須辛苦籌備,在渡劫之前找您算一卦不就行了?”


    “陸掌門有所不知。我能斷司宸的劫數,隻因他是我弟子,受我道統一百三十多年。旁人我確實無法斷出。”


    “就算如此,前輩將這一切歸咎於天命,未免太過頹唐。”陸乾認真地說,“冥冥之中自有命途,但事在人為,人定勝天,也不可能是一句空話。”


    坎元子隻是無力地笑笑:“對於陸掌門來說,或許確實如此,但是對我來說”


    “無論我如何拚命,也隻能看著司宸化為飛灰而已。”


    這平靜的話語中滿是哀傷悲痛,陸乾的心情也沉重起來。


    但他還是注意到坎元子的措辭,疑惑道:“什麽叫做對我來說?”


    坎元子的目光向陸乾望了過來。


    “陸掌門,自從你我首次相遇,我神通自動,為你批出一言之後,我對你很是好奇,就想看看你的命途。”


    “可是我這才發現,所有的卜筮手段,在你身上都失去了意義。”


    “你的天命,已經亂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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