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番外篇——半碗羊肉燴麵


    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坐上一輛車,七八個小時後,來到一座破舊的二層小樓前。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記錯了,開車的那個人每次的樣貌都不一樣,但我卻有一種很詭異的直覺。


    司機是同一個人。


    有時候,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有時候,又是個舉止優雅的中年美婦;也有時候,是個頭大脖子粗,滿臉麻坑的中年男人。


    我確定,她是個女的,之前跟我認識。


    隻是我記不住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以前到底跟我有過什麽交集。


    好在她可能是知道我的記性不太好,每次來接我的時候都會笑嘻嘻的看著我,主動說一句。


    “陶隊,胡小蝶前來報到。”


    我木然的朝她點點頭,也不知道“陶隊”這個奇怪的稱呼意味著什麽。


    無所謂了,我早就習慣了各種人強加給我的那些不同的稱呼,什麽“陶大師”“小多餘”“小師叔”“陶大哥”“多餘弟弟”等等等等。


    最過分的是,有個很漂亮的女人,名字叫夏天的。


    雖然我記得從來就沒跟她見過麵,一直都是電話聯係,可每次在電話裏聽到她的聲音,我的腦子裏就會立馬浮現出一副清晰的畫麵。


    十七八歲,身材曼妙,臉龐精致,穿著時髦,眼含桃花。


    她風擺楊柳一樣的扭到我身邊,突然就軟塌塌的靠在我身上,就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蛇似的。


    “親愛的,小心肝兒。”


    我猛的打了個哆嗦,趕緊把她的臉從我腦子裏摳了出來。


    去她奶奶的,能這麽叫我的隻有任詩雨一個人,我才不會答應她。


    見我沒有什麽反應,那個叫胡小蝶的女人眼神黯淡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恢複了笑嘻嘻的神色,還調皮的朝我吐了吐舌頭,伸手扶著我上車。


    車子緩緩減速,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前的空地上。


    隔著玻璃看過去,那棟樓很破舊,牆上連油漆都沒刷,露出了坑坑窪窪的紅磚。


    唯一上了漆的地方,是臨街的那麵牆上用白色油漆畫了個挺大的圈兒,裏邊寫著個“拆”字。


    很多人聚在這裏,一樓和二樓人滿為患,就連門口也蹲著不少人,一手端著個大碗,另一隻手抓著筷子,指尖裏捏著蒜瓣。


    “唏哩呼嚕”吃麵條的聲音伴著漫天的香氣一起湧進車窗,胡小蝶熄了火,歪過頭看著我。


    “陶隊,到了。車裏有拐杖,要不要……拿給你?”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的臉色,我愣了一下。


    “拐杖?用不著,我能走。”


    胡小蝶輕輕的歎了口氣,下車幫我打開車門,攙扶著我慢慢走下車。


    今天,我照例是個瘸子。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每次該來這裏的那天,我都會犯這同一種病。


    隻是平時我瘸的時候,腿上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早就適應了一高一低的狀態。


    但現在呢,我的左腳卻隱隱傳來了一陣痛感,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的,隻能在胡小蝶的攙扶下用右腿一蹦一跳,但左腳上傳來的疼痛卻更厲害了。


    飯館的大門四敞大開,一眼就能看清楚裏邊的情形。


    除了食客之外,就隻有一個約摸著三十歲左右,走路跟我一樣一瘸一拐的男人,看起來像是這家飯館的老板。


    他的胳肢窩裏夾著副拐杖,行動很緩慢,喘著粗氣煮好麵條,然後慢悠悠的端給客人們,再艱難的爬上二樓,收走空碗。


    胡小蝶扶著我走進飯館大門,那個男人的動作微微一滯,回過頭來。


    “來了?你……還沒死呢。”


    他跟我直直的對視著,我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表示他以前跟我有仇,還是熟稔到了可以隨意開玩笑的地步。


    “你不也沒死呢。”


    我下意識的開口回了一句,男人輕輕的勾了一下嘴角,揚聲喊了一句。


    “各位,都散了,今兒個算我請,都回吧。”


    他說的是一口很純正的中州話,我挺奇怪的,這裏應該是中原,他卻沒有一丁點兒方言口音。


    “那不中,哪能讓恁請嘞。二小子,這是來朋友了吧?行,恁倆好好說會兒話,改天俺們再來。唉,這店開了幾十年,眼看著快拆了,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上你做嘞這口麵。中了,五塊,走了走了!”


    誰知眾人卻不肯讓老板破費,紛紛掏出手機掃了五塊錢,這才漸漸散去。


    我也總算是知道這座破舊的飯店為什麽會生意興隆了,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如此感人的物價。


    即便是在生活水平不算高的中原郊外,五塊錢一碗的麵條也實在是太便宜了,所以這些人才會烏泱烏泱的來給老板捧場。


    眾人很快散去,店裏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老板關上大門,夾著拐杖進了後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放著空無一人的一樓不坐,非要抓著搖搖欲斷的木質樓梯扶手,咬著牙忍痛跳上二樓,坐在一張桌子旁。


    不多一會兒,老板端著一碗麵吃力的走上樓來。


    不過這碗麵卻不是給我的,他把麵條放在胡小蝶麵前,又一瘸一拐的走下樓去,端來了另一碗。


    看著放在桌子上的兩碗麵,我的心神有點兒恍惚。


    胡小蝶麵前的是一碗撈麵條,幾根青綠色的荊芥就是唯一的菜碼。


    而擺在我麵前的,卻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燴麵片,那羊肉都快堆出尖了。


    老板喘著粗氣坐在我對麵,慢慢的從腰間拿出一根旱煙袋,點上火吧嗒了起來。


    我平時也抽煙,對於各種各樣的煙具倒不陌生。


    隻是老板手裏的那杆煙袋鍋,卻是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杆煙袋鍋不算長,目測有個七寸七分,拿在手裏,白銅的煙鍋剛好露出手掌之外。


    煙杆是烏黑色的棗木材質,裹著一層厚重的包漿,也不知道曆經了多少年代歲月的浸染。


    煙嘴晶瑩翠綠,雖然我不是很懂玉石,但也能看出一點兒門道,那竟是一塊上好的老坑冰種翡翠。


    煙杆中間係著一根烏黑的線繩,下邊掛著個裝煙絲的荷包。


    估計是常年被廚房裏的油煙熏染,荷包上繡著什麽圖案已經看不清楚了,烏漆嘛黑的。


    不過幾道顏色略微不同的暗金色絲線,好像是組成了一個八卦圖案。


    就在我打量著老板手裏的旱煙袋這會兒工夫,胡小蝶已經開吃。


    隨著上下翻飛的筷子,濃鬱的香氣撲滿了我的鼻尖兒,“唏哩呼嚕”的動靜搞的我胃口大開。


    我拿起筷子吃了一小口,一股熟悉的味道彌漫了我的全身。


    麵片筋道,湯濃肉爛,就連豆腐絲和海帶絲也透著令人陶醉的鮮香之氣。


    我一臉享受的扒拉了半碗麵片,雖然肚子還沒填飽,卻也沒再繼續吃下去。


    我一手端著碗,一手扶著胡小蝶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屋子的一角,把剩下的半碗羊肉燴麵放在了一個小小的供桌上。


    兩道暗弱的燭火中間,擺放著一塊靈牌。


    先考陳公府君諱繼祖之靈位。


    那筆跡……


    有點兒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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