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摻雜著血腥的雨水一片冰涼,頓時浸濕了他的全身。不斷有騎在戰馬上的金兵或者遼兵來來往往地廝殺,所幸一時還沒有馬蹄踩踏到他的身上。


    他緊張地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由於天黑,躲躲閃閃地來回兜了幾個圈子,就再也辨不清方位了。大雨下得正緊,四下裏雖然人喊馬嘶地廝殺個不休,但是漆黑一片,誰還能分得清哪裏是東,哪裏是西,哪裏是南,哪裏是北?


    在這一刻裏,張夢陽真正地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也真正地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怖。不,他感覺到自己此時此刻或許已經死亡,正深深地陷入到無邊黑暗的地獄之中。


    他曾經想要竭盡所能地保護小郡主,想要毫發無損地保護她的周全,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真是談何容易。耳聞目睹著這一番驚心動魄的混戰,他第一次親密接觸到了戰爭的激烈和殘酷。他現在根本就不知道小郡主身在哪裏,是否還生存於這個世界上。他也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大軍所至,玉石俱焚。


    看來,今天夜裏,他張夢陽的死期到了,想要衝破金兵的重重絞殺,是萬萬不可能的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很跟金兵拚個魚死網破,電影中的英雄好漢們麵臨險境之時,不是經常說: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不就是一條命嗎?有什麽好怕?


    深度的恐懼和絕望,此刻打碎了他求生的欲望,反倒激發出了他男子漢身上本有的那一絲血性來。


    他取出弓箭,隱在一棵粗大的樹樁之後,朝混亂之處盲目地射去,管他前邊是金兵還是遼兵,“嗖!嗖!嗖!”地一箭又是一箭。一聲聲慘呼自前邊傳過來,也不知那慘呼之人是金兵還是遼兵,是被他的弓箭所傷,還是被那些人互相之間的刀劍戈矛所傷。


    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一聲呼叱,一聲慘叫,緊接著一束滾燙的鮮血濺到了他的半邊臉上和脖頸上,竟然使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隨即,一個人的頭顱如一個皮球般地從一側砸到了他的身上,砸得他的肩膀半天都抬不起來。


    眼前的廝殺愈來愈是激烈。他站起身來,抽出了腰間所佩的鋼刀,正準備加入戰團,緊接著有一個人被從馬上砍了下來,正好撞在了他的後背上。又是一個狗吃屎,這一次他的臉孔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立刻鼻血橫流,隻覺得整個麵龐都是熱乎乎火辣辣地,竟然感覺不到如何疼痛。


    撞擊到他身上的那個人,橫趴在他的身上,發出了幾聲淒厲的怪叫,便即不動了。


    一匹失了負重的馬往前激射而去。


    他弓起身子,把橫壓在他身上的屍體掀在一邊,艱難地爬了起來。


    這時,那匹剛剛失了負重跑過去的馬又折返回來,像是回來尋找它的已經死去了的主人。


    這真是一匹好馬。隻是不知道它的剛剛死去了的主人是誰,是金兵還是遼兵。


    張夢陽瞅準時機,見那馬近了身,便一把抓住了馬鬃,一個翻身越上了馬背。


    他把手裏的長刀高高地舉起來,向著廝殺聲最密集的地方衝過去。還是那句話,反正今夜是難逃一死了,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


    也許,小郡主也在這漆黑的雨夜裏幹著殺人的勾當呢,或許,她已經死在了金兵的刀劍之下也說不定。


    一想到小郡主,他感到全身立馬充滿了能量,他感到小郡主的那一雙會說話的妙目,此時正在某一個角落裏盯著他看。


    殺!殺!殺!張夢陽像一個真正的勇士那樣,衝入了真正的戰團裏麵。


    ……


    張夢陽現在真正的感覺到了,打仗可真的是一件力氣活兒,沒有充盈的體力,沒有足夠的爆發力,在刀砍斧劈槍刺的戰團裏,壓根兒就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幸運的是,雖然他在學校裏的課堂成績並不理想,但在體育方麵的成績還是頗為可圈可點的。


    長跑短跑是他的強項,籃球足球比賽訓練也經常參加。長跑練得是耐力,短跑練得是爆發力,他所欠缺的隻是格殺的技能而已。但是時間一久,爆發力和技能就慢慢的退居次要地位,在戰場上能堅持下來的,多是以耐力和運氣見長的將士。


    正所謂平時若不多流汗,戰時就得多流血,在那個年代裏,絕對不僅僅隻是一句空話。


    還不到小半個時辰,這個自以為體育成績和身體條件還算差強人意的張夢陽同學,就已經累得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也接連地帶了好幾處傷。


    他知道今夜是決然無幸了,自己帶著這一百多斤的身體,迷迷糊糊地來到了這個一千多年前的世界裏,僅僅隻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交代到這裏了。


    沒有出現電影電視劇裏的那些誘人的橋段,沒有出現小說裏麵的那些醉人的溫香旖旎,他隻在逐漸疲軟和模糊的肉體與精神之中,在馬匹不斷地左右衝突的顛簸之中,看到了鬼門關前的小鬼在朝他招手。


    戰場上瞬息萬變的風雲,就是喜歡如此地捉弄人,你雖然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不一定就必然收獲必死的命運。就在天色即將黎明的時候,就在張夢陽筋疲力盡,準備好做金兵的刀下之鬼的時候,他居然已經殺到了那團混戰的最外圍。那匹戰馬,也似乎下一子從血肉的泥潭裏跳了出來,看到了一線生機。因此,它載著張夢陽,朝前一地裏飛奔起來。


    張夢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從死亡的泥潭裏逃脫了出來,還不知道剛才的呼叱哀嚎,斷臂、短腿、斷頭顱四下亂飛滾動的戰場,已經在他的身後漸漸地遠去了。他也不知道,那些個在鬼門關前朝他招手的,也並不是什麽小鬼,而是先他一步逃到某地的一些遼兵戰友。


    小郡主和她的父王耶律護思等人,在一眾護衛的拚死保護之下,終於在黎明之前殺出了重圍,倉皇躲進了這個叫做玉女關的地方。


    這個關口雖說不大,但如果組織得當,一時之間還足以抵擋住金兵的衝擊。他們派在關城之上哨望的士兵,驚慌失措地等了半天,沒有等來凶狠的金兵,卻等來了一個從頭到腳全都被鮮血浸染了的“紅人”。遠瞧此人的著裝,居然還是自己軍中的校尉服色。


    張夢陽經此一役,成為了遼軍之中的響當當的勇士,再加上他還有著衛王府校尉的身份,衛王耶律護思也是一力地抬舉,軍中簡直把他渲染成了如趙子龍在長阪坡曹營中殺得個七進七出的英雄人物。


    可他自己卻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所以身處亂軍之中而不死,幾乎全是靠了運氣的緣故。當然,他在那最後時刻裏的亡命拚殺,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甚至想到“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的最根本出處,也許就是根基於這樣的戰場上吧!


    第二天晚上,喬買驢來到了他在玉女關內下榻的一所房子裏,告訴他:“張校尉,衛王青眼有加,對你很是有幾分賞識,想要請你過去說幾句話呢。”


    “哦,知道了買驢大叔。需要我立馬就過去對嗎?”他恭敬地回答。


    喬買驢說:“嗯,衛王剛剛送走了皇上派來的人,這會兒正有空閑。”


    “好的。”他答應了一聲,顧不得身上的傷痛,折起身來,跟著喬買驢便往外走。


    自從來到了這個世界,身體的傷痛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他。距上次被馬的後腿踢傷才多長時間,就又落了這麽個遍體鱗傷的下場。


    他一邊自艾自怨著,一邊來到了衛王所占據的一所較大的宅院裏。


    他覺得距離上一次見到小郡主,又過去了很長的時間了。也不知道小郡主在這次金兵的襲擊中有沒有受傷,或者傷的得是否嚴重。


    張夢陽在喬買驢的帶領下,來到了這所宅院的大廳上,朝著上邊坐著的一個身材胖大的中年男子磕下頭去。這個男子一身戎裝,腰上束著明黃色的龍紋玉帶,麵目清秀,威武之中透露著一絲儒將的風範。此人便是衛王了。


    居然沒有看到小郡主,他的心下不由地微感失望。


    衛王說道:“張校尉果然一副英武之相,站起身來,不必拘禮。”


    正在這時,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在他的耳邊:“殿下快來,屋裏剛剛請到的這個人就是昨晚從金兵的圍攻中,幾乎單槍匹馬地殺出重圍的勇士。他還是我慧眼識珠,親自收入到王府的親兵裏來的呢。”


    是小郡主的聲音,而且她在朝另一個人誇耀自己,而且那人還是一個什麽殿下。


    想到小郡主,他臉上不由地一燥熱,一顆心在胸腔子裏嗵嗵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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