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東往南奔跑了兩三天,經過了一段又一段崎嶇難行的山路,草原在身後漸漸地遠去,市鎮在眼前漸漸地多了起來。此處雖非中原漢地,但也經常會看到穿著漢人服飾的男女,在鄉村市鎮間出入來往。


    時不時地也會看到或大隊或小隊的金兵騷擾村鎮,幹一些搶奪女子財帛的事情。他知道已經進入了被金人占領的地區,這個地方,應該就是金人嵌入遼國西京道與南京道之間的一個楔子吧。


    這個楔子使得遼國的這兩個地區首尾不得相顧,以便金人對其實施分而圍之,各個擊破的既定策略。


    其實用不著金人分而圍之,遼國上層自己就已經鬧起分裂甚至敵對起來了,天祚帝和蕭太後的兩個朝廷,如今幾乎已經鬧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幸虧兩朝廷所控製的地域中間被金人嵌入了一個巨大的楔子,又分別都受到了金兵攻勢的威脅,否則雙方或許早就開始大打出手,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了。


    張夢陽所料不錯,他現在所在之處,正是被金人占據的遼國兩京的中間地帶。


    他不敢再在晴天白日裏疾馳趕路,開始按著小郡主所交代的,曉宿夜行。白天找個地方埋頭睡大覺,或在山上,或在道旁的林地的深處,有時候也也在民家的柴房農舍裏借住一宿。


    雖說市鎮逐漸繁多,但也許由於戰亂的原因,鎮村間很少能看到正常經營著的驛站客棧一類的物事。


    又趕了一夜的路,在天即將黎明的時候,他來到了一個叫雞鳴山的地方,他從路人的口中得知,過了雞鳴山就到永興了,而永興距離蕭太後的遼軍把守的居庸關口,隻剩下了不足百裏的距離。


    隻要過了居庸關,那就是小郡主的姨娘蕭莫娜的地盤,他的心頭,升起了一股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又朝前走了幾裏地,在一條小河的邊上,看到了有幾戶人家,他便拍馬過去,在一個籬笆牆外下了馬。他衝著籬笆內的土坯茅頂的小屋喊了幾聲,立刻就有一個曳杖的老者走了出來。他向老者說明了借宿的請求,並向老者遞過去幾個銅板,老者便打開籬門將他讓了進去。


    老人的屋子雖然不大,但裏邊卻盤著一個很大的土炕,幾乎占去了這間屋子的一半。土炕上鋪著一層茅草,茅草上鋪著一條滿是補丁的布單。老者告訴他,如果要休息的話,就在這土炕上委屈一下吧。


    張夢陽向老人道了聲謝,也就不客氣地在鋪了茅草的布單上睡了下去。老人又從外邊拿來了一條蛋餅樣薄也蛋餅樣油的棉被,放到了他的身畔。他也確實是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這床薄被就蓋在了身上,倒頭呼呼大睡起來。


    大約睡到了中午時分,老人給他端來了一碗野菜湯,還有一塊幹饃。小郡主給他準備的幹牛肉昨天就吃完了,又加上趕了一夜的路,他也確實餓了。雖然老人拿來的吃食如此粗劣,但他也三下五除二就吃了個幹幹淨淨。


    一碗菜湯一塊幹饃下肚,非但沒有吃飽,反而比剛才更加覺得饑餓起來。他又從懷中摸出了兩個銅板,請老人再給他弄份菜湯和幹饃來。


    老人卻告訴他說:“客官有所不知,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兒,有錢也不一定能填飽肚子。非是小老兒推脫,我們這河邊的幾戶人家,已經好幾年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勉強留著條命喘口氣而已,每天也就是這麽一碗湯半塊饃的將就度日。


    你剛才吃下的,乃是我老頭子明日一天的口糧。明日我就得忍饑挨餓地過一天了。假如不是如此地為牙縫精打細算,能不能維持到明年開春都難說得很。客官還是忍忍吧。”說著老人歎了口氣,搖著頭走開了。


    張夢陽聽老人說得可憐,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他揉了揉眼睛,背起弓箭,打算四下走走,看看能不能打點野味什麽的,補充一下正轆轆哀鳴的饑腸。


    在外麵走了一遭,沒有打到飛禽走獸,卻意外地在河邊射中了一條鯉魚,高高興興地拿回來交給老人處理。


    老人把魚剖洗幹淨,拿到火上去烤。


    令張夢陽沒有想到的是,老人烤魚的本事居然出乎意料地高明,他把魚剖洗幹淨,用刀順著魚肋把魚剖成兩個半片,用兩個生叉的木棍就著火烘烤。一會兒功夫,就把兩片魚烤得焦黃鮮香。


    張夢陽把先烤好的那片魚取過來開吃,另一片則大方地送給了老者。


    他也來不及洗手,伸出髒乎乎的手直接就去撕那尚還架在木杈上的火燙的魚。烤魚兩邊的焦黃部位又香又脆,對此時的張夢陽來說,絕對算得上是天底下無與倫比的美食。


    吃飽之後,他又倒在那鋪了茅草的土炕上睡覺去了。


    睡到日頭明顯西落的時候,他被一陣萬馬飛騰的轟鳴聲從睡夢裏驚醒過來,同時聽到了陣陣嘈雜混亂的喊殺之聲。


    他在遼軍中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從軍經曆,耳炫目染也得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軍事經驗,知道在離此不太遠的一個地方,此時正有兩支小股的敵對軍兵在發生著遭遇戰。


    他趕忙從屋裏跑出來觀看。隻見在那條小河對麵的不遠處,一支遼軍和一支金軍正在鼓舞廝殺,戰陣的上方塵頭大起。


    和他一起站在河邊觀望的,還有那個老者,以及旁邊幾個鄰舍裏跑出來的男男女女。


    看了一會兒,他逐漸發現混戰中的遼軍較之金軍多出好幾倍去,但戰況卻不容樂觀,隨著時間的推移,數量眾多的遼軍竟有些漸不可支起來。


    戰局終於開始明朗了,在金軍的絞殺之下傷亡慘重的遼兵開始潰逃。然而,令張夢陽和在岸邊觀望的百姓們感到恐怖的是,這些敗兵潰逃的方向,正是衝著自己所在的這條小河而來。


    小河並不寬闊,河水也明顯地不深,潰敗的遼軍和在後麵追殺的金軍眼看用不了多大會兒功夫,就能衝到小河的對岸,繼而衝到河的這一邊來。


    岸邊上寥寥可數的百姓,開始扭頭往回跑。他們沒有奔回各自的土坯房屋,而是直接往數裏之外的山上狂奔。那老者也曳著拐杖,顫巍巍地跟在一眾男女的後邊,越跟越遠,越跟越遠。


    張夢陽見狀,也不敢再行拖延,他知道兵燹所過,玉石俱焚的道理。他騎上馬,向前緊趕幾步,將那老者拽上馬背,隨即便朝山上飛馳而去。


    潰敗的遼軍很快就趟過了那條小河。謝天謝地,他們並沒有逃上山來,而是順著山下的林間和田間的小道,沒頭蒼蠅一樣拖拖拉拉地奔逃過去了。


    追在他們後麵的金兵,看樣子並不隻是虛張聲勢地恫嚇追逐一番而已,竟是一副狂追不舍斬盡殺絕的架勢。


    金兵大隊奔著潰散的遼軍追下去了。


    墜在隊伍後麵的十幾個金兵,似乎看到了正在這邊山上的躲避著的百姓,互相商議了一番之後,竟爾脫離了隊伍,直向著正在山上避難的百姓們拍馬襲來。


    山上的男男女女一看勢頭不好,發出了一連串的驚呼,左右亂竄地慌亂了一陣,就又向山的更高處奔去。


    張夢陽挾著老者一馬當先,率先奔上了山頂。山頂處並不寬敞,被幾十棵粗細不一的樹木遮蓋著,卻哪裏還更有藏身之處?


    這時候,一聲聲的慘叫,自下邊直傳上來。聽得人的心裏麵一陣陣的發怵。張夢陽回頭一看,百姓中有幾個男人,已經慘死在了金兵的馬刀弓箭之下,剩下的幾個女人,被躍下馬來的淫笑著的金兵,或摟或抱地糾纏著,眼見得貞潔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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