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們隻顧著說話了,都這麽黑咕隆咚地了,居然忘記了點燈。我去吩咐他們把燈掌上,再給你燒一盆熱水洗澡。”說著,暖兒整理了下衣衫便出屋去了。


    張夢陽也覺得兩個人這麽黑漆漆地共處一室,被前進院的男女奴仆們看在眼中,定然以為他們兩人在幹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心下頗為自己的疏忽而自責。


    何況迭裏哥所派送暖兒來此的侍衛,對那些奴仆們說她是自己夫人,本來還打算明天將那些個奴仆們召集起來,告訴他們暖兒並非自己夫人,乃是自己妹子,讓他們以後以小姐稱之。


    這下倒好,和暖兒談得盡興,不覺子夜已臨,兩人這麽昏天黑地地切磋閑話一通,再要說她是自己妹子,人家誰還肯信?非但不信,恐怕還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背地裏還得罵自己始亂終棄、偽君子之類的難聽話了。


    不一會兒,一個老仆手裏提著盞燈,另一隻手裏拿著火折子,腳步輕快地走進了院來,來到了屋裏,把兩盞油燈點亮,然後衝著他弓著身子滿臉笑容地問了聲:“老爺可還有什麽吩咐麽?”


    張夢陽看到他臉上笑得有些異樣,頓時恍然,知他在誤以為自己跟暖兒剛才於這屋中男歡女愛,因此才會笑得那麽神秘秘而又賊兮兮地。但人家既未說出什麽話來,這誤會自己又怎好對他解釋?心中不由地氣惱,暗罵了一聲:“老東西!”


    張夢陽衝這老仆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沒有沒有,你下去吧!”


    這老仆“哎”了一聲,打了個躬,便轉身走出了屋,朝前院去了。他一邊走著還一邊自忖:“這大黑天的,老爺隻需要夫人那樣的少女嫩婦陪著,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吩咐?我剛剛就該掌上了燈就立即回轉來,原不該那麽多此一問的。下回可該注意,莫要惹他心煩生厭。”


    很快洗澡水便燒好了,用一個大木盆盛著,暖兒指揮著兩個小童歪歪斜斜地抬了進來。兩個小童把大木盆撂在地下,站在那裏微微地氣喘。


    暖兒道:“老爺,洗澡水已經調適合好了,你這就洗洗,然後準備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到近侍局和宮裏頭忙公務呢。”


    張夢陽站起來對暖兒說道:“讓他們再燒些水,你也舒舒服服的洗一個,睡覺睡得也舒坦,趕明兒好有精神服侍太後。”


    暖兒抿嘴笑道:“不勞老爺掛記,我已經給他們吩咐過了,他們正在燒著呢。”


    說著暖兒便走到了張夢陽跟前,伸手便要給他寬衣解帶。張夢陽趕忙笑著阻止道:“我自己來就可以,怎敢勞您大駕?你現在是在宮裏頭服侍太後的人,我如果再讓你來服侍的話,豈不有僭越之嫌?”


    暖兒也笑道:“能得享服侍太後的這份殊榮,說到底,還不是拜了老爺你所賜?不然,暖兒這會兒怕是早已經成了金兵的刀下之鬼了。你莫要取笑我,服侍太後,那是在宮裏頭,在家裏頭,我隻知道服侍老爺你。”


    暖兒說著便給他把外麵所罩的袍服脫下,又給他把上身的衣衫脫了,接著再把他的裏衣褪下,他便上身光光地站在那裏了。


    張夢陽生怕她服侍太過周到,趕忙把拿手把褲帶的打結處握住,笑著說道:“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了,你也到前邊看看水燒好了沒,讓那兩個丫頭把你侍候好了,告訴她們侍候不好,可是要拿到衙門裏打板子的。”


    暖兒也笑道:“不勞老爺吩咐,暖兒也隻能服侍你到此了,接下來隻能由這兩位小兄弟替我代勞了。”說罷嬌羞無限地看了他一眼,便邁步出屋,朝前進院裏去了。


    然後兩個小童侍候他洗澡。木盆裏的水微微地有些燙,一個小童到外邊提了一桶冷水進來,舀了兩瓢冷水摻入木盆裏,方才坐得進身子。


    洗完了澡,把身上的水擦拭幹淨,拿了一件柔軟滑膩的睡袍給他披在身上,便回到裏屋的床上躺臥去了。


    外屋,兩個小童把大木盆又歪歪斜斜地抬了出去,將盆裏的汙水倒掉,回過頭來再把外屋被水濺濕的地麵收拾得幹淨,方才退了下去。


    外屋的兩盞油燈明晃晃地,從燃燒所釋放出的氣味兒來看,所燃之油應該是羊油吧。他記得那時候被一幫不明身份的凶徒追殺,幸得小郡主救下,由喬買驢侍候著在牛皮氈帳裏養傷,在那氈帳裏,不管白天黑夜,在自己的眼前始終晃動著的,都是那盞如豆的牛油燈影。


    那牛油燈的味道較之眼前的羊油燈,似乎要稍好一些。他知道,在那些個日日夜夜裏,牛油燈不僅陪伴著自己,同時也陪伴著小郡主。因為小郡主屬下的每一座氈帳裏,使用的都是那樣同款的牛油燈。


    他又想到了臨行前小郡主對他的囑咐:“要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這玩意兒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給你惹來殺身之禍。下次再惹了禍,可就沒那麽幸運遇到本郡主了,你小子知道麽你?”


    他默想著小郡主的話,嘴角上帶著甜甜的笑意。隻可惜當時玉女關守備府的那間廂房裏黑乎乎的,無法看清小郡主說話時的樣貌,如果那時候的屋中有一盞明亮的牛油燈或是羊油燈的話,就能把她當時的音容笑貌一些兒不落地攝入到腦子裏了,沒事兒就從大腦的存儲器裏提取出來回味一番,絕對會是一種妙不可言的享受。


    他又想到,那幾個追殺自己的人,他們究竟是誰呢?他們下那樣地重手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真的會是因為我勾引了人家的有夫之婦麽?


    那麽,那個有夫之婦是誰?如果他們栽給自己的罪名屬實的話,那自己對這樣一個女人肯定印象深刻,怎會如現在這般沒有絲毫的印象?


    這個女人的老公又是何許人也?追殺自己的那幾個人中,她的老公在不在其內?


    張夢陽在腦中無數次地把這問題拿出來琢磨,參詳,竟是連一星半點的頭緒都理不出來。可越是理不出來,心中的疑團也就越來越大,心中的恐懼也就越來越深。


    既不知仇人是何許人也,那就意味著隨時隨地都有碰上仇家的可能,在這樣的時代裏又無整容術,否則飛一趟棒子國,整出一副標準的模塊臉來,任他就算火眼金睛也難以認得出來。


    想著想著,不覺又煩惱起來,心想,等有機會把我的這一樁冤案說與方天和大哥他們知道,紅香會的弟兄們多混跡江湖,論江湖經驗哪個階層的人士也不如他們。對於自己這樣的一種尷尬處境,又常出門在外的拋頭露麵,如何才能防患於未然,不如聽聽他們的意見。


    “老爺。”外屋裏傳來了暖兒弱弱的輕呼聲。


    張夢陽答道:“暖兒,你怎麽又來了,還沒去睡麽?”


    “老爺沒睡就好,人家還怕打擾到你呢。”接著就聽暖兒說:“抬進來吧,輕一點,放到靠裏屋的門邊這兒。”聽話聲,她是在朝屋外的什麽人指揮吩咐著。


    張夢陽心想:“這丫頭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又在搞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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