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太後開口道:“本宮剛剛已經說過了,在這殿中之人,全都是本宮素日所親信之輩,當然也包括你郭將軍在內。因此,不管是如何事關重大的機密軍情,郭將軍都不必顧慮,但說無妨。”


    郭藥師冷笑了一聲,扯開他的破鑼嗓子答道:“太後是被他們服侍慣了的,看著舒心,用著順手,覺得他們人人可以信賴,這絕非太後之過。即如末將,身邊也有幾個粗手粗腳的小校丫頭照應著,末將也是一樣的覺得他們可親可信。


    可是,你我處此混亂時局之中,感情用事最是要不得的。在我身邊服侍的一個小校,十天前經人檢舉,是旁人安插在末將身邊的細作,因此末將毫不留情的將其施以車裂之刑,然後又命人從細肢解了一番,一點兒不剩的全都喂狗吃了。


    因此,任何時候,任何事情,你我都不能過於托大,也不可對身邊服侍之人太過信任。所以,末將還是要請太後將幾個宮婢黃門支出殿去,方好向太後啟奏大事。”


    張夢陽心想:“這廝對太後好不恭敬,什麽你我你我的,敢把自己與至尊的太後娘娘相提並論,憑你這猥瑣的家夥也配麽。”


    蕭太後已聽出了郭藥師話中的明顯不敬,但在這之前,此人卻是從來不敢用這等口氣與自己講話的。尤其是聽他說把那細作肢解喂狗的一番話,頓覺此人不惟相貌醜陋,心地也是殘忍可惡,心中對他的惡感便又更增了一層。


    而郭藥師所說的那個細作,又恰恰是蕭太後命自己的哥哥蕭幹,安排到郭藥師軍中以行監聽監視之用的。她前幾天已從蕭幹口中得知了細作被郭藥師尋出由頭殺害之事,當時也並未在意。


    蕭太後想:“今夜,郭藥師當著我麵公然把此事提了出來,相必他已經知道了那細作乃是由我所派,因此有意拿此話頭向我示威來著。難道他仗著手上掌握的數萬人馬,真的起了反意不成?


    先時我念在亡故的夫君麵上,沒有及時解除他的兵柄,到如今竟成了這尾大不掉之局,雖然我自負精明果斷,但到底是犯了那婦人之仁的毛病。


    如今宋兵又在白溝河與琉璃河一線擺開了攻勢,金兵也在北邊的居庸關、喜峰口、古北口、鬆亭關各處虛張聲勢,故布迷魂,卻不知他主力到底用在了哪一方向上。


    耶律大石手上雖有數萬人馬,但需要同時應付金兵自各方向上湧來的壓力,兵力雖多,可分散到各緊要的關卡上去,便也顯得捉襟見肘了。


    兄長蕭幹的兩萬來人,雖然能征善戰,但既要坐鎮燕京,居中調度,又要應付各處可能發生的意外之變,還要對隨時可能陷入危機的關卡進行支援。


    被派在居庸關駐防的張覺,已經奏報在關外發現了金兵大隊的蹤跡,金人如果鐵了心要拿下燕京,很有可能會選擇自居庸關突破進來。張覺手下的數萬兵馬,因此也是絕對抽調不得的。


    如果郭藥師在此時選擇反叛,還真的是難以應付。殺掉他倒是不難,可如果因此激得他那駐紮在易州、涿州的兵馬鬧將起來,卻也是得不償失。


    朝廷加派給他的九奚、兀魯隻等萬餘新兵,自不會隨他造反,但那改編自怨軍的八千常勝軍卻是由他一手帶出來,也是他手下兵馬的中堅。


    看來,如何對付這廝,還需要把左企弓、耶律大石以及兄長等人召來,從長計議。眼前且隻與他言語周旋,盡量安撫住才是。”


    蕭太後心上雖這樣想,臉上卻是另一副顏色,隻見她秀眉微蹙,粉麵上滿溢著憤怒,一字一頓地對郭藥師道:“郭大將軍,本宮再給你說一遍,這幾個宮婢太監,乃是本宮身邊最信得過之人。你既在這夜裏求見說有緊要之事,本宮迫不得已才破例在此便殿中接見於你,請你自重。有話且請直說,不想說便給我退下!”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蕭太後已然是聲色俱厲。


    “太後,我老郭的心思,你……你難道真的不懂麽?”郭藥師語帶愁苦地說道。


    “媽的,這是什麽沒頭沒腦的話。”張夢陽在心中暗罵:“難道是這個蠢貨打算對太後表白了麽,當著宮女太監們不好意思說出口,才要求太後把他們那些人全都支出殿外去?”


    蕭太後冷冷地答道:“你郭大將軍的心思,本宮怎會不知,你受先皇的簡拔重用,一向感恩圖報,要用你那一腔熱血,效力於我大遼的江山社稷。”


    郭藥師一怔,隨即嗬嗬笑道:“太後所說不差,老郭我一向負報國之心,報國之才,蹉跎半世卻無由施展,也虧得遇上了先皇,方才受到了格外恩遇,將我當做了柱石之臣來用,才成就了我的一番赫赫戰功。”


    蕭太後不以為然的道:“郭大將軍既然還記得先皇恩遇,本宮很是欣慰。你與諸位將軍的赫赫戰功,朝廷自會看在眼中,樞府自會造在冊上。你所要做的,是繼續努力操練士馬,備禦不測。


    童貫自天開寺去後,常思興兵來犯,如今已集結近十萬兵馬陳於境上,你郭將軍還要細心備禦,再接再厲,痛擊來犯之敵才是。”


    “哈哈哈……”郭藥師扯著破鑼嗓子一陣肆無忌憚的笑,笑過之後說:“太後盡管放心,童貫的十幾萬人馬看上去有若黑雲壓地,可是在我老郭的眼中,卻是不值一掃。


    隻要有我在,不管童貫派了多少人來,都會殺得他丟盔卸甲,望風逃竄。上次在易州城下,童貫的堂堂十幾萬大軍僅僅被我的八千士卒打了個潰不成軍,太後須知陣仗之道原不在士卒多寡,運用之妙,全在為將者一心所係而已。”


    郭藥師幾句話說完,頗覺得自己英雄了得,堪可與古來的一些名將比肩,不由的得意洋洋。


    坐在禦榻上的蕭太後卻冷笑道:“本宮知道,郭將軍在易州城下打了一個大勝仗,西南宋兵,被壓製在容城以南,數月間不敢派遣一兵一卒來犯。”


    郭藥師見太後誇讚自己,內心極是愉悅,隻覺往日的辛苦終究沒有白費,褒獎的言辭由美人口中親自說出,自與樞府移文並朝堂宣敕大不相同,不由地有些醺醺然,飄飄然了。


    可太後的話鋒一轉,緊接著又道:“但此處並無外人,有些話本宮也不妨直說。郭將軍在易州城下所擊退者,並非是宋軍大隊,而僅是孤軍深入的先頭部隊而已,後續到來者見前鋒已敗,不明我軍虛實,便也裹足不敢再進。


    因此,與其說童貫的十幾萬大軍是為我軍所敗,倒不如說他們是自己打敗了自己來得真切。


    再者,郭將軍用以擊退他們的,也不僅僅隻是一向跟隨你征戰的八千常勝軍,還有自九奚、兀魯隻等番族部落招來的精忠勇武之士,他們對朝廷一向忠誠,所建的功勞也很是不小吧。


    童貫如若此次再來,則又與前番不同了,他在天開寺受辱而歸,一心要把這怨恨算在我大遼的頭上。


    厲兵秣馬,抱定了奮戰之心而來,必定不會如上次那般草草收場,所以,誠望郭將軍戒驕戒躁,切莫因一時疏忽,致為宋軍所乘才是。”


    張夢陽站在他的身後,心中暗笑,雖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牛皮被美人當場揭破,想來滋味兒一定不好受,此時他的那張刀條臉上,指不定什麽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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