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此刻官高位顯,宮中的朝會也時常參加,於如今大遼所麵臨的形勢之嚴峻,也常能近距離地聽到見到觸摸到。


    他那晚為了遮掩自己對小郡主與太後的情思,而對暖兒所扯的那些憂國之詞,於情而言雖說未必全真,內容卻都是得自邊關奏報的切實情形。


    金軍雖說故布疑陣,分別在鬆亭關、古北口、喜峰口、居庸關等地同時做出了增兵之態,但據大遼各邊關所派出的細作探明的消息,金兵主力真正集結之處,恰正是距離燕京僅一百餘裏的居庸關。


    得到了這一確切軍情,蕭太後君臣急忙從鬆亭關、喜峰口等處抽調勁旅馳援居庸關,由蕭幹總攬對金作戰全權。南邊由耶律大石總負責對宋作戰之事,燕京南部各州郡守城兵,以及蕭迪保、張夢陽的燕京城防馬步軍、禦營親軍,還有白溝河、琉璃河兩戍長司人馬,俱歸節製。


    隨著局勢的日益緊張,北邊的昌平、密雲、薊州等州縣城門皆隻開放半日,每天日上三竿時始開,下午一到酉時便即早早地關閉。而且對進出之人的審查格外嚴密,凡不屬關內之人,同行者在十人以上者,不僅不許入城,且要登記造冊,每日備查備審。


    燕京城內外較諸往常也頗見緊張,南邊的開陽門與東邊的迎春門發現了兩撥被金人收買的細作,這兩撥人總數在二十人上下,其中五人還是金人所扮的商旅。


    這二十幾人被押解到析津府審問。五名金人在嚴刑拷打之下始終不招,隻說是前來關內尋求貿易的商旅,且對主審的析津府尹多有不遜之詞。但其餘十幾名被收買的遼人細作卻經不得打,連唬帶嚇之餘,一一從實招來。


    原來這些人是受了金人金銀雇傭,收集燕京內外城門城牆的高度厚度,護城河其寬其深,以及其他一些如兵馬布防、文武大員住處之類的情報。


    析津府尹將拷問結果,命人詳詳細細地整理作文牘,報入宮中。蕭太後驚怒之餘,下旨將五名金人盡皆棄市,並將為金人所利誘的十幾個遼人細作俱各夷滅三族。自此,燕京的城防也日益緊張起來,城門每日裏遲開早閉,嚴密地排查過往行商,一副如臨大敵之態。


    天氣日見增寒,似乎也在為這緊迫的時局增添蕭條與肅殺之意的一般。張夢陽偶感風寒,向朝中告了假,一連兩日都在宅內養病。


    一日夜間,暖兒自宮中回來,向張夢陽告訴道:“老爺,太後今天在宮裏會集薩滿,向長生天獻祭祈福呢。”


    張夢陽打了個噴嚏,問道:“會集薩滿?祈福?這長生天地生天什麽的,太過虛無縹緲,向這樣的神靈祈福,又濟得什麽事?”


    接著他又歎了口氣道:“哎,想太後一個婦道人家,在這燕京城裏獨撐危局,也真是難為了她。想想也是,南北如今都麵臨著大軍壓境,咱們手裏的可用之兵又是個死數,東南西北哪一處想不到防不到都足以促成大禍,除了祈求上蒼神靈保佑而外,此刻,還真的是難以想出什麽行之有效的解困之方。”


    暖兒也憂心忡忡地道:“老爺,你說長城上的那幾道關口能守得住麽?咱大遼,是不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張夢陽振作了下精神,答道:“山窮水盡麽,倒還不至於。凡事都事在人為,古往今來,哪裏有什麽絕對之事?金兵雖然厲害,可他們也不是什麽天兵天將,怎麽就不能戰勝了?


    現在最關鍵的,是怕人心的恐慌潰散。金兵並非不可戰勝,但軍民人等皆畏金兵如同猛獸,以為他們天下無敵,不可戰勝,那可就糟糕至極了。”


    暖兒皺著眉頭想了想,道:“可是,這兩天不論是在宮裏還是街上,我聽到的,可多是對金兵的畏懼之詞呢。尤其是大街上,百姓們的街談巷議,都把金兵說的銅頭鐵腦,三頭六臂一般,好像金兵用不著攻城奪隘,光插上翅膀就能飛過來似的。”


    張夢陽聽了暖兒之言,心中暗忖:“古來壞事之人,豈止是廟堂上的那些庸臣奸臣。民間的這些愚夫愚婦,又何嚐不是敗事有餘的蛀蠹?”


    張夢陽苦笑了一聲說道:“暖兒,咱不說這些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咱說點兒好玩兒的吧。嗯……你就給我說說今天宮裏頭的祈神之會吧,那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暖兒道:“宮城東南角上的祈神殿你知道麽?大薩滿小薩滿的全都穿上了皇宮裏禦用的神服。參與其中者,出了耶律姓皇族,還有後姓裏的蕭姓一族。


    大薩滿帶著十幾個小薩滿,先在保寧殿裏,叢太後手中接過了禦筆丹書,然後口中就念叨著一些咒語,一邊念一邊手舞足蹈著,說那是在跳舞吧,可又不太像,反正看上去既滑稽,又顯得有些莊重。


    大薩滿腰間係著的小喇叭狀的金鈴,隨著他的手舞足蹈叮當當叮當當地不住地響。小薩滿則一邊舞動著四肢,一邊用手掌拍打著掛在腰間的羊皮鼓,嘭嘭嘭地一直響,響得讓人心煩意亂。


    他們在保寧殿裏舞弄了得有半個時辰,才有人開了保寧殿的大門,他們就從保寧殿裏出來,一邊繼續手舞足蹈地扭啊跳啊的,朝著祈神殿裏走過去,大薩滿在前,小薩滿在後分成兩列跟著。連太後和皇族後族的人都在後邊相跟著。


    到了祈神殿,他們又是獻祭又是唱歌的,又是敲鼓又是焚香,別看偌大的一座大殿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卻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安靜。那感覺,怎麽說呢,有點兒……”暖兒嘻嘻一笑,壓低了聲音道:“有點兒鬼氣森森的。”


    張夢陽嗬嗬笑著,伸出手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大膽,祭祀乃是國家朝廷的大典,太後祭的是神,又不是鬼,怎會是鬼氣森森的?當心被太後知道了,扒了你的褲子打屁股。”


    暖兒這些時日來跟他在一起經常說笑,鬧得慣了,再聽到這類的話時,已不如先前那般羞得滿臉飛紅,隻是微微笑著說道:


    “老爺你是沒有身臨其境,假如你當時在場的話,也會覺得那場合,那氣氛,真的是鬼氣森森呢。整個大殿裏陰暗寒冷不說,除了大殿的大門之外,連一扇小窗也無。


    殿的正中有八根石柱圍成個圓形,每根石柱的頂端都燃著一團火,這八根石柱的中間,是一個純金打造的供桌,大薩滿把祭品和太後的禦筆丹書供在那裏。


    然後我們姐妹們就和那些小黃門們一起退出來了,裏邊隻剩下了那些大小薩滿和皇親國戚們。我們站在殿外的台階下,雖然看不到裏邊,但裏邊的搖鈴聲和羊皮鼓的嘭嘭聲始終不斷,還有大小薩滿口裏唱出的咒語,也是能聽到的,而且連綿不絕。


    老爺,你說要是長生天真能保佑咱大遼多好,那也就用不著太後整天地這麽操勞了。百姓們可也用不著這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你也許不知,南邊北邊這一封關,許多貨物根本進不來,百姓們可拿來吃喝用度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少,許多人手裏拿著銀子,都買不來吃用的東西呢。”


    張夢陽吃了一驚,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這燕京城裏,難道也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了麽?”


    暖兒點頭道:“連燕京都這個樣子了,其他的州郡就更可想而知。”


    張夢陽立刻聯想到老人們講過的一個笑話,說青天白日黨即將在大陸潰敗之時,社會好像也就是這麽個情景,老百姓手中的錢多的能堆成山,可能買到手的商品卻是少得可憐,提了整整一網兜的鈔票,也僅僅能夠換回來幾盒火柴而已。


    這……這可是亡國之像啊。太後日夜操勞想要維係、想要中興的大遼江山,難道,真的快要走動盡頭了麽?


    張夢陽如此想著,頗覺心意煩亂,便拉起暖兒的手,要她陪自己到院子裏走走。


    兩個人相攜著剛走到院中,就見仆人走來告訴說:上次來的那個莽鍾離又回來了,還帶回十幾個人來。


    張夢陽見說是紅香會的人,不知道他們此來又有何事,忙叫把他們請進來在前堂坐著,讓暖兒自回房中歇著,自己悠悠地踱著步子走過來與他們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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