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又睡了多久,張夢陽於夢中聽到了一陣溫柔雅致的琴聲,琴音和緩輕柔,仿佛春雨微涼的清晨,雨珠似有還無地灑落在盛開著的花蕊之上,花兒經了雨露的滋潤,更顯得嬌豔無儔。


    他看到這朵無儔的花兒,忽然化作了李師師,嬌美的容顏簡直比花兒更豔。不知不覺間,李師師不知何時又化作了花兒。他的意識中,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李師師花兒,還是花兒是李師師了。


    他想:也許花兒就是師師,師師就是花兒,因為有了師師的映襯,花兒居然變得比先前更美了許多。


    琴聲漸止,樂音似乎在不住地遠去,花兒卻比之方才更加清晰地明豔了起來,透過那似有還無的雨霧,他已經清晰地聞到了那嬌嫩的花蕊上,傳來的淡淡的芬芳。


    一雙柔軟溫潤的紅唇,吻在了他的額頭之上,他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看到李師師的一雙美目正俯視在他的眼前。原來,他聞到的那所謂的花蕊上的芬芳,竟是李師師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香氣。


    李師師笑道:“太對不起啦,是我把你弄醒啦。”


    張夢陽說:“傻話,這是我睡得夠了,如果困得厲害,睡得跟死豬一樣,就是你拳打腳踢,我都不一定能醒呢。”


    張夢陽撐持著身子坐了起來,李師師給他拿了一件灰鼠頭篷給他披在身上,又拿了一個拐枕與他靠著。


    張夢陽道:“不想靠著了,我到那邊椅子上去坐會兒。”


    說著,他便趿上了鞋子,由李師師攙扶著,撩開內寢門上掛著的水晶珠簾,走到了外廳的漆木桌旁坐了下來。


    李師師給他斟了一杯清酒,道:“先吃一杯酒提提神,聽我再來給你撫一曲梅花三弄如何?”


    “用不著吃酒了,本來睡得昏昏沉沉地,想要坐起來清醒一些,再吃多了酒就更覺著不好了。”


    李師師“嗯”了一聲,道:“那就叫香兒給到廚下給你煮一壺茶吧,福建路年前剛進貢來的正宗武夷山紅茶,你不是最愛喝麽。”


    說罷,便把梅香喚了進來,命她去煮一壺紅茶拿進來,梅香應聲而去。


    張夢陽笑著心想:還是這時代裏的女人懂得侍奉君子之道,二十一世紀裏的女人們全都霸道蠻不講理,對男人何曾有過這般的溫柔體貼了?這輩子要真能有這樣的妻妾陪伴著,這人生一世,夫複何求?


    他哪裏知道,像李師師這樣妓女出身的女子,自幼便在青樓中廝混,形形色色的男人也不知見過了多少,最是懂得如何拿小意兒籠絡男人,兼且這幾年又蒙了道君皇帝的寵幸,更加練就了一副溫柔體貼的多情本事,即便是這時代裏的名門閨秀們,和她相比也都是望塵莫及呢。


    接下來,張夢陽便在被李師師營造出的柔情旖旎的氛圍裏,一邊品著香噴噴的熱茶,一邊欣賞著在李師師那纖纖玉指上流淌出來的琴韻。


    這一曲梅花三弄,旋律流暢、優美,節奏明快,與剛剛在夢中聽到的那一曲和緩輕柔的韻律略有不同,仿佛使人看到了潔白芬芳的梅花,在寒風中毫無畏懼地競相綻放。


    此曲曲調新穎活潑,其清如泉,循環往複的旋律在李師師的指間,述說著寒梅高潔的淩霜之韻,使聞者的心神頓覺安詳晴和,沉浸在梅花那冰清玉潔、高雅脫俗的意境裏。


    聞聽此曲,張夢陽的心中一動,想道:“能把這首曲子彈奏得如此蕩氣回腸,聽起來倒像是她自然流露的心聲似的。”


    一曲既終,李師師不動聲色地坐在琴案處,眼望著張夢陽說道:“你還記得在禦花園的來遠堂上,你們大金國的正使婁室大人,和我們大宋君臣之間所起的爭執吧?”


    張夢陽不知她為何突然問起了這個,點頭應道:“記得,那時我就站在你的身後,他們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時那位婁室將軍,當著我們陛下之麵實在是太也咄咄逼人了。僅交還給大宋三座城池,就想從中原百姓們身上搜刮去白銀數億兩,這不擺明著不想把燕京歸還麽?”


    張夢陽點頭道:“我想也是如此,這個婁室本就是不想歸還燕京,故意的抬高價碼,想要大宋君臣知難而退,實在是太可惡了。”


    李師師聽他這麽說,鬆了口氣道:“你能這麽說,不管是出於何意,不管是真心還是假話,師師都在此謝過你了。”


    說罷,李師師從琴案處走了過來,對著張夢陽插燭也似地福了一禮。


    張夢陽趕忙過去扶住她道:“娘子何必如此,你我之間,哪裏還用得著做這等生分模樣。不瞞你說,一直以來我都想要殺了這廝呢。”


    李師師訝然道:“殺了他。為什麽?他雖然在來遠堂上態度蠻橫,不過他到底是你們大金國皇帝的臣子,兩國間臣子們的爭執,其實都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倒是沒必要殺了他。”


    張夢陽皺著眉頭歎了口氣,他心中想要置婁室於死地的苦衷,實在是不便於對李師師提及,想了想便隻好說道:“是啊,各為其主,如果這真的算是理由的話,那麽世間的好多惡人,便也都不該殺了。”


    李師師見他皺著眉頭說得真誠,仿佛他真的有心要置婁室於死地似的,便開口說道:“杯魯,我對你提起這事來,並不是想要你去把他殺了。他是你大金國的忠臣、幹將,我怎能會迫你去做這等不義之事?


    而且,那天在來遠堂上,婁室和大宋君臣爭執到不可開交處,你便閃身出去了,其實我知道你是怕當著我麵感到為難,所以溜到堂外躲避去了。”


    張夢陽聽到此處,聳了聳肩微笑著想道:“哪有此事!”


    “你知道麽,在你失陷在宮裏得這段時間裏,大金和大宋之間,為了燕京之事,回環往複地不知道交涉了多少個回合,打了多少的口水官司。”


    張夢陽笑了笑說:“我雖然不知道,但也能想得到這中間的波折起伏,不管是婁室還是道君皇帝,想來這段時間都是十分辛苦的了。”


    李師師說道:“每當我看到陛下眉頭深皺,茶飯不香,就連睡到半夜之時,也是偶爾披衣坐在床沿之上,為談判的膠著不進而苦惱歎息,我的內心深處,便也是隨著他愀然不樂。”


    張夢陽心中暗罵:“我當時身陷在宮裏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不僅不為了我而愀然不樂,反倒為了那麽個昏君憂心忡忡,看來你還真的是把他當成親老公了。”


    李師師最是善於察言觀色,早從他的眼神中猜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於是說道:


    “你不知道,在那段時間裏,我見不到陛下的時候,便一顆心都擔憂牽掛在你的身上,偶爾見到陛下之時,就會又隨著他的煩心事而上愁了。你能想象得出,那段時間的我,打發起日子來有多麽的艱難麽。”


    這番話說出來,那自是在告訴張夢陽,我與陛下隻是偶爾相聚,偶爾為他的煩心事而上愁,但在大多數的時間裏,還是為你而擔憂牽掛的。


    張夢陽立即就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深心裏的醋意瞬間也就被稀釋得幾近於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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