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見事到如今,事態的發展已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但心裏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她就此離去,便也哽咽著聲音說道:“不,我不去他們那裏,我要跟你回去。”


    一旁的李靖插嘴道:“殿下,你所受之傷非輕,你和郭藥師那廝結下了梁子,他在汴京的同黨難免不起報複之心,為了你的身家安全計,還是回到館驛裏修養較為妥當。你若是想見這位姑娘的話,我們可以每天安排她來館驛裏與你相見。”


    張夢陽含淚搖頭道:“不,我連筋骨都沒傷到,哪裏談得上受傷非輕?而且我受了傷之後,天生痊愈得快,過個一兩天也就沒事兒了。我還是……我還是要回禦香樓去。”


    李師師白了他一眼說:“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總給女人混在一起成什麽樣子。我先去了,你多多保重自己吧!記住我交代給你的事兒。”


    說罷,李師師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站起身來,對李靖說道:“杯魯殿下就拜托給列位大人照顧了,小女子告辭了。”說罷,又對著趙良嗣和婁室二人福了一福,便轉身朝她的那乘小轎走去。


    張夢陽眼看著她上了轎,兩個雜役前後抬著,兩個小廝各提著一個空籃,在後麵跟著去了。


    看著她乘坐的轎子漸漸地遠去,張夢陽的心裏頓覺空落落地,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中被抽走了一般,目光頓時變得呆滯起來,眼淚,也終於自臉頰之上滾落而下。


    籌邊副使李靖在旁邊攙扶著他說:“殿下,要不要我派人送她一程?”


    張夢陽搖了搖頭道:“不用,她家就在前麵的鎮安坊一帶,很快就能到家了。”


    “哦,那就好。”李靖應了一聲,心想:“我們的這位駙馬爺什麽都好,對手下的弟兄和將士們也從不小氣,若是能把這副貪花好色的毛病給改上一改,當今皇上的子侄一輩中,單論人氣的話,怕是沒一個能及得上他。”


    然後,趙良嗣和婁室又經過了一番交涉,商定郭藥師由趙良嗣帶回皇城司受審看押,那二十餘個郭藥師手下的軍健,則押赴開封府大牢暫時監管,如何處置他們,待趙良嗣奏明道君皇帝之後,再派出吏員前往都亭驛作出答複。


    這是在中原的地盤上,不是在憑勇氣和刀槍說話的戰場上,婁室不得不照顧到大宋朝廷的臉麵,因此不得不做出點兒妥協讓步,同意把已經捆綁得如同粽子一般的郭藥師交給趙良嗣帶去。


    趙良嗣則分別派人把郭藥師和那二十餘個軍健,送往皇城司和開封府。


    之所以要把郭藥師單獨關押在皇城司,主要是考慮到皇城司乃是直屬於內廷的問案辦事衙門,不受外廷台閣製約,如何處置人犯,往往可憑皇帝一人獨斷主張。


    而趙良嗣深知皇帝對這個郭藥師甚見親愛,一旦把他押送到開封府,判得或輕或重,皇帝不便於直接主張幹涉,因此趙良嗣把郭藥師解到皇城司裏,乃是出於護全他的一番私心。


    但對婁室,趙良嗣則解釋為但凡屬於朝廷的欽犯要犯,例由皇城司受審看押,外朝諸衙門一概不得予聞,把郭藥師押解到皇城司處受審,乃是因循朝廷對待要犯重犯的舊例。


    聽趙良嗣如此解釋,婁室自是無話可說,隻得任由趙良嗣加以分派,但有言在先,若是問明了此案詳情,果是由郭藥師無端尋釁滋事而起,郭藥師此人是一定要殺的。


    趙良嗣不敢多說什麽,隻得唯唯諾諾,心想:“待奏明了陛下,是殺是剮,是流是放,全憑聖意裁處便是,我隻不過是個臣子而已,哪有權利對你應許什麽?”


    趙良嗣把婁室和張夢陽、李靖等人送到都亭驛,又對張夢陽說了無數致歉的好話,方才離開了館驛,匆匆忙忙地趕到宮中麵聖,請示處置善後機宜。


    趙佶聽說金國的紇石烈杯魯已被找到,坊間流言果然不虛,可聽了趙良嗣敘述郭藥師與杯魯的衝突經過,又覺得事情甚是棘手。


    趙佶問趙良嗣道:“郭藥師毆打紇石烈杯魯,雖然失之於孟浪,可此人到底也算是因郭藥師而複得,贖還燕京的費用,可否要求金使依約定而減免二億兩麽?”


    趙良嗣苦笑道:“陛下,愚臣以為,現在最要緊解決的,是如何平複婁室和杯魯心頭上的憤恨之氣,這個杯魯既然已經失而複得,這二億兩白銀雖不能盡免,但我們盡可在和金人的文書言辭往還之間,徐徐計較。可婁室和杯魯心頭上的憤恨之氣不平,郭藥師則時刻都有性命之憂啊。”


    趙佶點頭道:“郭藥師棄遼來歸,使朝廷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兩州之地,此功當永銘史冊,怎可因為他的這麽一點兒過失,便就要殺要剮的,那個婁室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趙良嗣道:“陛下此言甚是。郭藥師其人雖說有些驕橫跋扈,卻是扞衛北土的一員難得的幹將。臣懷疑婁室是借題發揮,小題大做,想趁此機會除去我大宋的一隻臂膀。我朝廷若不能護得郭藥師周全,那可等於是自毀長城了。”


    趙佶皺眉道:“話雖如此,但朕卻聽說這郭藥師雖然治兵有法,但其屬下將校隻知有郭將軍,而不知有朝廷,不知此話確有根據否?”


    趙良嗣聽皇帝如此一問,連忙答道:“此話微臣也曾有些耳聞,聽說郭藥師在遼國為將之時,所統怨軍即隻知有他郭將軍,而不把遼邦朝廷放在眼裏。他之能舉兩州之地歸朝而八千常勝軍無一人敢持異議,原因也正在於此。


    隻是這個郭藥師自從效順我大宋朝廷以來,治軍之法雖仍然照舊,卻頗能獎勵士卒以忠義,於河北諸州府之布控亦井然有章法,想來是受陛下恩義感化,心生報效之誠所使然。臣以為若能假以時日,我君臣對其恩威並用,使之洗心革麵,此人未必不能成為我中原幹城之將。”


    趙佶把手輕捋頷下髭須,悠然地說道:“即便不是為此,招惹那杯魯的隻是個尋常將校,我們也不能依著金人之意說殺就殺,那樣一來,我大宋的顏麵何存?我朝廷的威儀何在?”


    趙良嗣躬身答道:“是,陛下之言,良嗣記下了,臣這就往都亭驛往會婁室,無論如何也要保得郭藥師的性命周全。”


    趙佶坐在那裏把手輕揮,說了聲:“去吧。”


    趙良嗣不再答話,隨即躬身退出。


    ……


    張夢陽被婁室、李靖以及扈衛使團的一眾金兵護持著,住進了都亭驛二層樓的一間大房裏養傷。


    婁室以下的但凡在金國有官身的館驛人員,每天都到張夢陽所在的這間大房裏請安、問候。


    張夢陽處身在這金人的狼窩之中,哪裏還敢對他們提及自己的真實身份?迫不得已,也隻好以杯魯駙馬爺的身份自居了。


    這些金人對他所說的話,他聽得懂的便與他們東拉西扯地聊上一陣,聽不懂的便三言兩語地含混過去,或者顧左右而言他,使得包括婁室在內的所有與杯魯相熟的館驛人員,都覺得杯魯失蹤了半年多的時間,性子與先前變得大不相同了。


    好像他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生過了一場大病,或者腦袋受到了外力的重擊,使得他對先前的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甚至有些人他都認不得了,隻是嘴上說覺得麵熟,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而已。


    不過他們心中也並不覺得太過奇怪,因為早在半年之前,他們這些人就聽說杯魯和莎寧哥混跡在燕京城中的一所宅院裏,而且杯魯那時候就好像是中了什麽魔怔,對以前的事兒幾乎全然混沌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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