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距離火焰尚還有十多米處,張夢陽便感覺到了火焰熏烤的威勢,勒馬立定,問在場的宋軍士卒道:“那幾個歹人所在之處,離這兒多遠?”


    宋軍士卒見他穿著一身金人的裝束,身後又隨即跟了大隊金兵上來,知道他是金人中的大官,便不敢心存怠慢,於是答道:“大火裏外延燒,如今已經辨不清他們的所在了,誰知道他們離此處多遠。”


    張夢陽大怒道:“這些人乃是朝廷重犯,且他們手上押有極其要緊的人質,怎可如此不分良莠地一概置於死地?”說罷,回頭吩咐已跟了上來的金兵道:“趕緊搬運細土沙石,把這火給我撲滅了,快!”


    眾金兵聽了他的命令,一個個地麵麵相覷,心想這等成了氣候的大火,豈是用人力能夠撲滅得了的?但殿下有令,卻又不敢不行,於是傻愣了一瞬之後,便全都亂紛紛地四處掘土搬沙去了。


    有些人還找來了水桶木盆等盛水之具,對著熊熊烈火效那杯水車薪之舉。


    宋軍士卒奉王安中之命放火,要把歹人燒死在其中,如今眼見著金兵欲要將火撲滅,與知府大人所傳諭令相左,便即上來阻止。


    一眾金兵奉了張夢陽的命令行事,本就覺得以人力與如此火勢相抗純屬徒勞,大不以為然卻又不敢持有異議,現在看到宋軍士卒上來從中作梗,心中的一股怨氣自然地就尋到了發泄之處,以為與人相鬥遠比與火相鬥容易,於是便都紛紛叫嚷著與宋軍士卒打鬥了起來。


    而此時,蕭太後正因為張夢陽的遲遲不至而與誥命夫人相抱而哭,卻不知他此時已經進了昌平成裏,正在心急火燎地指揮著金兵撲滅外圍的火勢。


    王安中聽見自己的手下與金兵動起了手來,登時大吃一驚,連忙趕過來將他們喝止住,並上前與領頭的金兵將領打躬見禮。


    張夢陽看到了他,心裏頭這口氣便不打一處來,冷笑道:“王大人,王知府,兩天前你一口咬定我是冒牌貨,命人把我關在了囚室裏頭,沒想到今晚上我會在這裏跟你相見吧?”


    王安中接著火光一看,眼前說話之人果然便是被他關在府中囚室裏的紇石烈杯魯,實在想不透他是怎麽脫身出來的,但事情既到了這等地步,也隻好尷尬地笑笑,說道:“這都怪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府中那天又剛好發生了點變故,心緒一亂,竟把殿下誤會成了可疑之人,實在是下官的一時疏忽,萬望杯魯殿下諒解一二才是。”


    說著,王安中對著張夢陽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


    張夢陽把手一擺說道:“知府大人用不著這等作派,被你放火困住的幾個歹人,手上握有極其重要的人質,還盼你吩咐手下人,與我們齊心協力,共同把這火勢撲滅一角,莫要傷了人質的性命。至於咱們之間的過節,也便好一筆勾銷,你看可好?”


    王安中正在擔心他會對自己貿然關押於他心懷記恨,琢磨著如何補救一番,聽得他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哪還敢再有異議,立即便指揮著手下的宋軍士卒,尋了一處火勢稍弱的地方,亂紛紛地滅起火來。


    此時,賽裏該已經命人從城外的溫榆河堤壩出搬運來不少的防洪沙袋,對著燃得正旺的火勢一通猛砸,終於把一處火勢壓得稍弱了些,一條胡同已能勉強通入。


    張夢陽立即帶領一對金兵衝了進去,冒著極大危險穿越了著火地帶,抵達了尚未被火引燃的中間一小塊兒地方,命令著金兵挨門逐戶地搜索,他自己也扯開喉嚨,焦急地一聲聲呼喚起來。


    賽裏該自城外運來的沙袋一會兒便就使用告罄,其他的沙石水土取用起來又是極其不便,因此那處本已被壓製住的火勢,隨即又嗶嗶剝剝地盛大起來,再也無法控製。


    終於,被王安中燃起的這一把火,在四麵八方呈一個圈子般燒得極是猛烈,若自空中來看的話,極像是一個在昌平縣城的西邊布置了個大大的火環。


    他布置這個火環的目的,本來是想要把歹人賊盜和自己夫人一塊兒燒死在裏麵的,沒想到這個火環不僅不住地向著中間蔓延,使得所被圈住的民宅區域漸次縮小,而且更不斷地向外延伸擴大,直燒得一塌糊塗,半個昌平城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在這樣的困局之中,人力對控製火勢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如果不是那場剛好到來的及時雨、救命雨,婆盧火、賽裏該和王安中等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張夢陽和蕭太後等人葬身火海,而拿不出絲毫的辦法來挽回這已然注定的悲劇。


    當時,婆盧火都已經命賽裏該布置人手,暗暗地監視和控製王安中和他手下宋軍士卒了,打算把王安中捆綁了帶到兜率寺,把杯魯殞身之故全推在他一人身上,請斡魯和婁室兩人對其處置發落。


    好在天公作美,適逢其時地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澆滅了這場塗炭生靈的烈焰,解救了杯魯等一幹人,也使得王安中免於了被金兵索拿的劫運,到頭來竟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麵。


    ……


    張夢陽把這幾日來的波折,盡都說給了蕭太後知道,蕭太後聽後也是不勝唏噓,心想若不是連番巧合,自己和他今日哪裏還能夠活著相見?


    到了昌平城外,他們與剛剛抵達的婁室和拔離速二人相見。


    賽裏該此時已拿出了自己的一襲軍衣給張夢陽穿在身上,由於沒有找到合適蕭太後穿著的女衣,所以賽裏該也隻好找了一身幹淨的金兵將士衣衫拿給張夢陽,請張夢陽暫且與蕭太後穿戴起來。


    蕭太後笑道:“我才不穿他們這些金人男子的衣衫呢,你讓他們找一床幹淨的薄被來給我即可,這幾天來擔驚受怕的也沒睡好,我想在這車轎裏邊好好地睡上一覺,歇歇身子。”


    張夢陽立即吩咐賽裏該去辦。經過好一通找,終於從一個在縣衙當差的刀筆吏家裏,弄到了一條其女兒閨閣所用的薄被來,拿給了蕭太後使用。


    蕭太後這才接過來裹在身上,枕著張夢陽的大腿,眯起眼睛來,隨著車輪的顛簸,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婁室和拔離速早就料到張夢陽心急火燎地前來搭救的所謂朋友,實是個姿色不俗的女子,因此得知車轎內睡著一個漂亮女人之時,也未表現得如何驚訝,隻覺得如此才是他杯魯殿下的一貫作風,否則的話反倒是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


    好在他的性命無礙,又未曾不辭而別地偷偷溜走,婁室對這個女子是誰倒也不怎麽放在心上。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和張夢陽一同躲在車轎裏始終也不見露麵的那名女子,竟會是曾在燕京城裏主政一方的天錫太後蕭莫娜。


    但是婆盧火卻是曾與蕭太後見過一麵的,那是在天開寺的時候,張夢陽急著去追趕被黑白教聖母掠去的紇石烈杯魯,因此把被困在與方丈室相鄰的客舍裏的蕭太後、小郡主和晴兒等人拜托給婆盧火,請他務必把這三個女人保全下來,因為這是他準備送給多保真當奴婢使用的。


    婆盧火當時便不相信,心想就算我信,多保真聽了見了能信麽?


    當婆盧火把藏在客舍裏的黑白教眾和蕭太後等人抓住之後,將黑白教眾全都繩捆索綁地押赴燕京,對蕭太後、小郡主等人卻極盡禮遇,命令一隊士卒看著她們,也隨著大隊一塊兒返回燕京去了。


    因此婆盧火與蕭太後曾有過一麵之緣,但由於當時天黑,又由於蕭太後因為家國敗亡,不欲在敵國寄人籬下,因此半途上尋機脫身,又巧巧地遇見張夢陽為杯魯所算計,捆綁在獨輪車上不得自由,因此出手相救於他,這才引出了後來的一連串的波折。


    隻是婆盧火雖知道蕭太後是張夢陽的女人,但對她的身份卻是一無所知,心裏隻以為是杯魯兄弟打著送給多保真為婢的旗號,從哪兒搜羅來的美貌佳人。因此當婁室等人詢及車中女人來曆之時,婆盧火便以心中所知答複了他。


    婁室聽了也道:“他在兜率寺說要來解救一個極其重要的朋友之時,我便猜到了會是一個美貌的女子,沒想到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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