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陳皮抬起兩手來,作勢往下壓了壓,待得眾人的喧嚷漸漸平息了下來,方才開口說道:“你們大夥兒不要嚷嚷,也不要不服氣,倘若我家聖母與你們多保真公主站到一起,到底是哪一位更美,隨即就高下立判,咱們用不著在這兒多費唇舌,搭了功夫不說,還平白地傷了和氣,有什麽意思?”


    張夢陽兩眼逼視著蔣陳皮說道:“我剛剛給你說過了,你家聖母究竟是副怎樣的尊容,我是親眼目睹過了的。咱們不如就據此來打個賭,待會兒等她來到的時候,她若果真如你說的那般美若天仙,我便當場自刎在地。倘若她醜得比個男人還惡心,我也不要你去死,隻把你的舌頭割了下來,給你長個記性,以後莫要毫無來走地信口胡謅。怎麽樣,這個賭你敢打是不敢?”


    蔣陳皮表情閃過一起狡猾,然後支吾著說道:“這個……有什麽不敢的,隻不過我家聖母出行,向來頭戴帷帽,以黑紗遮掩麵目,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以免歹人見色起意,圖謀不軌。”


    蔣陳皮的幾句話說出來之後,引來了周圍眾人的哄堂大笑,有的金軍將士出言調侃:“不以真麵目示人,我看是沒臉見人吧!哈哈哈……”


    蔣陳皮依然嘴硬地說:“你們懂得什麽,俗話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越是貌若天仙的大美女,越是不慣於以真相示人,這就跟天上的仙女不輕易下到凡間是一個道理的。我問你們,你們在場的諸位有哪一位見過天上的仙女沒有?你們哪一位見過?有見過的沒有?”


    蔣陳皮連問了數遍,見沒有人搭理他,於是便趁勢說道:“都沒見過嗎?這就是了,我家聖母娘娘,也就跟天上的仙女一般,輕易是不會展露自己的形容給你們這些俗人瞧的。”


    蔣陳皮的這種解釋,不惟巧言令色,而且強詞奪理,而且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給貶低了,自然又是引來了一陣嘲諷和怒罵。


    忽然間,一個清澈悅耳的聲音在這紛紜的嘈雜聲中響起,嗓音雖說不大,卻是猶如在渾濁的泥淖當中湧進了一股清泉,使人的耳朵倍感清新爽利,四下裏你一言我一語的喧嚷之聲,也霎時平息了許多。


    隻聽那悅耳的聲音道:“剛才牛頭尊者說了那麽許多,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倒要請教請教。”


    張夢陽循聲望將過去,見說話之人正亭亭玉立地站在樹下,微風吹得她的衣袂飄飄,真的是恍如臨凡的仙子一般。此人非別,正是和道君皇帝並排坐在樹下的李師師。


    蔣陳皮見朝李師師看了一眼,隻覺眼前陡地一亮,暗忖:“這才是真正的貌若天仙,隻不知這是誰家的娘子,怎麽她也到這廟裏來了?”


    蔣陳皮連忙衝著李師師打恭說道:“這位娘子客氣了,您有何事不明,隻管問來,但教我蔣陳皮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師師不動聲色地道:“我是想問問,你們黑白教聖母娘娘向來以帷帽遮麵,從不慣以真容示人,而你牛頭尊者和另一位馬麵尊者,言語之間,也顯見得對聖母極是敬重,想來你們所說的話都是不虛的了。”


    蔣陳皮一笑應道:“那是自然,我教上下都視聖母若神明,關於她老人家的一言一行,皆不敢蹈涉虛妄。”


    李師師道:“小女子剛才聽了牛頭尊者對聖母的一通恭維之後,心中滿是好奇,我想待會兒聖母駕到之後,相請尊者為我小女子引薦一番,使小女子能夠一睹聖母的芳容,不知這要求可使得麽?”


    蔣陳皮道:“娘子相請,論理在下應該勉力而行,不當推辭才是。隻是剛才我也說了,我家聖母乃是天上下凡的仙子,真容是從來不肯輕示予外人的。娘子的此一要求,請恕在下不能給您如願了。”


    李師師微微一笑,道:“尊者剛才說了,聖母從來不肯以真容示人,乃是因為擔心歹人見色起意,圖謀不軌,難道說你家聖母對我這樣一個小女子家,也絲毫相信不過,擔心我會見色起意,圖謀不軌麽?”


    李師師如此回答,立刻又引來周圍一群人的哄堂大笑,對蔣陳皮冷嘲熱諷的言語也接踵而至。


    蔣陳皮神情尷尬地咧嘴笑了笑,道:“娘子你本身就貌美如花,想要見我家聖母一麵,原本也沒什麽的。隻是在這等人群稠密之所,多有不便,還望您多多見諒才是。”


    李師師又道:“既然聖母如此小心翼翼,對自己的真容又是這般遮掩愛惜,那麽她為何在初次相見杯魯殿下之時,卻肯以深藏不漏的容顏見示於他,惹得杯魯殿下對她傾心愛慕呢?她這麽做,與自己的初衷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個……不是這樣的……”蔣陳皮隻顧著大吹牛皮,渾沒想到自己言語中自相矛盾之處被細心的李師師逮了個正著,尷尬地撓了撓頭,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言辭來自圓其說。


    李師師又緊接著逼問道:“你們的立誓終身不嫁的聖母,難道說存了勾引杯魯殿下之心,有意地拿她的沉魚落雁之容作為誘餌,想要釣他上鉤麽?”


    李師師的這話一出口,哄笑之聲和對蔣陳皮的冷嘲熱諷便又是如潮而至,而蔣陳皮臉上的表情也是更加難看,心中一急,腦筋遂也變得不怎麽靈敏起來,瞪著眼睛竟不知該當如何回答才好。


    李師師又是微微一笑道:“再者說了,但凡是個容貌姣好的女子,未有不喜妝抹以示於人者,若空有一副天人之相,而整日遮遮掩掩,羞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據我看來,這樣的女子不是敝帚自珍,便是瘋癲失常,再不就是奇醜無比了,三者必居其一。


    項王說富貴不歸故鄉,猶如錦衣夜行,試問上天垂賜了一副好皮囊,而整日淡抹濃妝,燕居於深宅之中,自珍於帷帽之下,其美麗之處與錦衣夜行者,又何以異呢?”


    蔣陳皮被李師師駁得啞口無言,於是便打了個哈哈道:“娘子有所不知,俗話說得好,家有珍寶,不可以示貪婪之人,我黑白教教規曆來如此,那也是沒有辦法兒的事,我家聖母隻不過是遵循規矩辦事,不得不爾……”


    李師師不待他說完,接著又追問道:“你家聖母覺著誰是貪婪之人?杯魯駙馬是嗎?在場的諸位英雄豪傑們是嗎?抑或小女子我是嗎?”


    蔣陳皮笑道:“娘子說的是哪裏話來,世上貪婪之人雖多,在場的諸位可都不在此列,您若是這麽說的話,可讓在下把各位將軍們得罪的狠了,更把娘子你得罪的狠了,在下雖然愚鈍,這項罪名嘛,可實在是擔待不起。”


    李師師道:“你說一千,道一萬,你就是要告訴我們說你家聖母很美,但卻美得誰也不給看,誰也不能看。你這種自相矛盾的鬼話,隻好拿去騙騙村子裏愚夫愚婦們罷啦,來此糊弄這裏的眾位英雄豪傑和享堂裏的呂祖爺,卻是毫無可能之事。


    “鬼話也就是假話,也就是大話。這話是假的,你所提到的那位杯魯殿下呀,我看也是真不到哪兒去。這杯魯殿下啊,我看還是咱們眼前的這位更形真切一些。”


    蔣陳皮急道:“娘子這話說的可就不盡然了。你無憑無據就說我的話是假話、大話、鬼話,在下是絕不接受的。且由此斷定我們的杯魯殿下是假的,而眼前的這個是真的,更是不足取信於人。待會兒我家聖母和杯魯殿下賢伉儷來到以後,在下所言到底是虛與不虛,你便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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