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軟弱無力地應道:“娘子我……我現在已經成了個廢人了,沒辦法兒再保護你啦……萬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你可千萬不要怪……怪我……”


    李師師聞聽此言,再也控製不住,鼻子一酸,兩行珠淚滾滾滑落臉頰,她一邊哭一邊抽泣著說道:“好相公,你莫要這樣說,咱們離了這裏,就去找一個好的郎中給你瞧病,世上的神醫多的是,你一定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張夢陽想要抬起手來撫摸一下她的臉頰,以示安慰,但努力了半天,也僅隻手掌動了動,再想要使出半分力氣,卻也已經不能夠了。他隻得笑了笑說:“不要哭,不要哭。其實我沒什麽病,看神醫幹什麽?我隻是渾身的力氣耗損得太多,需要找個絕對安全的所在,好好地休息幾日罷啦。


    “可是眼下,到哪兒去找這麽個安全僻靜的所在啊!黑白教的人要殺我,紅香會的人也要殺我,許許多多的金人也都不肯放過我。就連這間屋子的主人,也隨時都有可能回來,這會兒他如果想要報複咱們,咱們可是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插翅難逃啦!”


    李師師抹了把眼淚說:“你個死人,你幹麽不早說!既然這麽著,咱們就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地靜養便是。”


    張夢陽有氣無力地笑道:“我如今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更別提是走路了。師師,你趁著這天色還早,趕緊地追上太上皇他們,跟他們一道回汴京去,一路上千萬要小心,千萬要照顧好你自己。隻要我這次得以僥幸不死,將來一定會到汴京去尋你的。”


    李師師把尚掛著淚痕俏臉一肅,嬌聲斥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如果這時候兒走了,那算個什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麽?告訴你,你可真的是小瞧了我李師師啦。我就算是生拉硬拽,也得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去,活咱就活在一起,死咱就死在一塊兒,有什麽好怕的。”


    說罷,李師師就吃力地將張夢陽夾腰抱起,讓他的一隻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拖著他整個身子的重量,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去。


    張夢陽心中極是感動,心想她現放著汴京城裏的榮華富貴不去享用,離開寵愛著她的道君皇帝不去巴結,卻如此心甘情願地跟我一個倒黴鬼在此身犯險境,這份情誼,不知我張夢陽幾生幾世才能報答得她完。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當他們兩人晃晃悠悠地走出屋門,來到了舍外的院落中時,就聽外麵傳來了約摸十幾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聽口音還都是和這房舍主人相似,來者應該都是和他同村的本地人。


    張夢陽心中一涼,暗想:“完了,完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肯定是那家夥帶著姘頭妥娘躲到了別處,在此天明之時糾集同村的老爺們兒來這兒探看究竟的。黑白教的大眾已去,這裏隻自己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和師師這麽個弱女子,一旦這些個泥腿子不懷好意,想要發難,自己兩人立馬就是個俎上魚肉的下場。”


    張夢陽此刻渾身虛脫乏力,若不是李師師吃力地將他攙扶住,他是連一步路都走不動的,以他目前的狀況,想要臨時找一個藏身之處躲避起來都不可能,更不要說桃之夭夭了。


    就在他們兩個不知道該當如何是好之時,十幾個莊稼漢已經一邊觀望著,一邊朝著這邊挨擦了過來,待發現院中僅有張夢陽和李師師兩個人時,看到張夢陽神情萎頓,幾乎隻剩下了半條命,他們的膽子立即便膨脹了起來。


    張夢陽斜眼望將過去,見這十幾人中,果然有那個被自己打了的屋主,但他的妥娘並未跟他同來,不知被他藏在了哪裏。


    屋主朝他們兩人指了指,對身旁的一人說道:“十哥,就是這個小子,夜來跑我家裏搗亂,還把我打了一頓,得虧了我機靈跑得快,要不然他的大隊同夥來到的時候,我還指不定什麽結果呢!”


    那被稱作十哥的人瞧了瞧張夢陽和李師師,粗聲粗氣地說道:“我看已經走遠的那些人,不是他們的同夥兒,這個小子像是受了傷,應該是剛和那些人打了一架。他不是夜裏打了你嗎?你現在過去打還給他吧!”


    “可是……十哥,這小子身上頗有些手段,像是個走江湖的,我怕……一個人弄不過他。”


    “真你他娘的廢物,他現在都成這副熊樣了你怕個屌?他還能吃了你?還是他旁邊兒的娘們兒能吃了你?”十哥悶聲悶氣地罵道:“你玩兒陳三老婆的時候兒,也從來沒見你膽兒小過。”


    說著,十哥帶著人便朝張夢陽走了過來,手握著拳頭,麵露凶相,眼見著來者不善。


    張夢陽把眼睛一閉,心想這一下完了,我沒死在遼東五虎的手上,沒死在醜八仙的手上,沒死在哈巴溫的手上,也沒死在黑白教眾人的手上,不想卻折辱在這幫毫不起眼的泥腿子們的手裏了。


    “我死不足惜,可師師這樣天仙般的妙人兒落在這些蠢漢們的手裏,不知將要受到怎樣的淩辱。她甘心隨我來此,而我卻護她不周,害得她落到難以想象的慘境之中,就算是死後下到阿鼻地獄裏,我也是要被懊惱悔恨苦苦地折磨了。”


    就在張夢陽閉起眼睛來等待著受死的那一刻,他突然聽到一陣兵刃的破風聲響,緊接著幾下令人發瘮的慘叫之聲驀地裏響在耳邊,駭得張夢陽心驚肉跳,連忙睜開眼睛來看,頓時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


    隻見剛剛還生龍活虎的十幾個泥腿子,眼下已經橫七豎八地變成了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首和傷者。


    他們有的被削掉了腦袋,有的被砍掉了手臂或雙腿,還有的被攔腰斬斷,一時不得便死,在地上痛苦地慘叫呻吟。還有一個被開膛破肚,腹中的腸子被拽出來拋出老遠,末端還搭在了一根虯結彎曲的樹枝上,看上去血腥至極,慘不忍睹。


    而其人也是不得便死,眼見著自己的腹中之物竟然如此之多,如此之長,已被嚇得神智昏亂,口中發出的聲音似狗叫,似梟鳴,眼見得也是活不成了。


    而這個被剖腹抽腸之人,就是剛剛還在說話的屋主,那個被攔腰斬成兩截,上半身還在蠕蠕而動,口吐血沫的倒黴鬼,正是在這十幾人裏打頭的十哥。


    張夢陽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得呆住了,他搖晃著腦袋左右四下地看了看,卻隻見微風吹拂,枝葉顫晃,根本看不到出手之人的蹤影。


    他扭轉過頭來問李師師道:“師師,這是怎麽回事?是誰把他們傷成了這樣?你可看清楚了麽?”


    此時的李師師,似乎也已經被眼前的一幕給嚇破了膽,檀口微張,胸脯因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定,對張夢陽的問話似乎毫沒聽見,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閃動著驚恐萬狀的神色。


    張夢陽又喚了她兩聲,她這才“哦”地一聲回過了神來,神不守舍地盯著他道:“相公……相公……這人……這人是誰?他出手好快!”


    張夢陽疑惑地問:“你……你也沒看清是誰動手殺他們的?”


    李師師搖頭道:“我……我剛才光顧著害怕了,隻想著就算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塊兒,根本沒等反應過來,這些人……這些人就已經被他禍害成這樣了。”


    “動手的那人,長得什麽樣,你看清了麽?”張夢陽問。


    李師師又是搖搖頭道:“沒有……沒有……他的身手太快了,根本沒有給我看清的機會……對了相公,那人……那人身上穿著的是一襲黑衣,一張臉麵上,似乎還遮著一塊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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