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笑道:“你這是怎麽啦,幹麽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像從沒見過我似的。”


    李師師盯著他道:“一千年以後過來的人,怎麽我看著……怎麽我看著,跟我們這會兒的人也沒什麽兩樣啊。你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張夢陽笑道:“你看看,我剛剛怎麽說來,這樣的怪事兒,我就知道你是必定難以置信的。被我給說著了吧!”


    李師師道:“倘若真是如此的話,咱倆豈不是相隔著一千多年的一個極老極老的老奶奶,和一個好小好小的小孫子在一塊兒了?”


    張夢陽哈哈一笑道:“什麽呀亂七八糟的,從古到今,有什麽人見過天底下有你這麽天生麗質、年輕漂亮的老奶奶了?還極老極老的,也虧你講得出口,說得出來。還小孫子,好小好小的。別說相公我不小,就算我真的好小好小,在禦香樓的時候兒還不照樣把你頂得花枝亂顫,翻著白眼兒爽到九重宵上去了?”


    李師師打了他一下道:“跟你好好地嘮著嗑呢,你個臭小子說著說著就下道兒,滿嘴的胡言亂語。”說到這裏,她又若有所思的朝四下裏看了看,說道:“若是你的莎姐姐果真還在近旁跟著咱們呀,這樣的話讓人家給聽去了,你讓我以後可還有臉見人麽?”


    張夢陽拉著她的手,想把她攬到懷裏來摟住她,好好地跟她親熱親熱,但由於虛脫乏力得厲害,手上哪還能使出半點兒力道?扯了兩下,非但沒能把她拉動,自己的手竟還從她的手掌處滑落了下來。


    張夢陽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以目前自己的這種狀態,漫說拉她不動,即便是如願地將她摟到了懷裏,也是鐵定的整不成事兒,還不如省省心,省省力,待過上個幾天真氣複原了,精力也充沛起來了,再圖謀把她拿下不遲。


    張夢陽道:“此地仍然離那村莊不遠,在此處待得久了,仍然難免遇見生人,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動身趕路要緊。”


    李師師“嗯”了一聲,過來把他攙扶起來,兩個人相偎相傍著,便又朝桑林的更深之處艱難地前行去了。


    穿過了這片桑林之後,他們又走過了幾塊墓田,來到了一條小河之畔。河道不甚寬大,兩岸上種著些柔軟扶疏、隨風搖擺的楊柳,一些枝條垂落入碧綠的水中,幾隻鴨子在枝條碧水之間洑水嬉戲,帶給人以濃濃的鄉間野趣。


    朝前不遠處的岸邊,係著一隻小小的篷船,悄無聲息地泊在碧水和綠草之間,在隨風飄蕩的柳條的掩映之下,顯得避世無塵,清靜自在。


    李師師道:“也不知那小船兒上有人沒人,若是能借這條小船兒一用的話,相公你可就用不著受這跋涉之苦了。”


    張夢陽也道:“是啊,這一地裏走來,可也真把我給累得夠嗆呢。”他扭頭看了看李師師,道:“拖著我這麽個半死不活得人,也把你給累壞了吧師師?


    ”


    李師師嫣然一笑道:“累倒是累了,隻不過還沒壞。咱們走過去看看,要真是那船上沒人,空空地係在這兒,那對咱們可是天大的造化啦,直接劃著它遠遠地逃開,可比在這地上行走安全省力得多啦!”


    “那可不是!你會劃船麽?”張夢陽問。


    “怎麽不會,在皇城和艮嶽裏陪陛下遊玩的時候,我親自操槳掌舵可非止一遭了呢,你想不想見識見識?”


    說著,李師師便攙扶著他朝那條小船所泊之處走了下去。


    來到小船跟前時,李師師揚聲問道:“請問這船上可有人麽?我二人落魄來此,還請船家渡我們遠行一程,船費多寡自可商量。”


    李師師的話音剛落,就見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姑娘,揉著眼睛從篷中鑽了出來,問他們道:“你們誰呀,要借船到哪兒去?”


    張夢陽看了這她一眼,不由地怔了一下,隻覺眼前的這小姑娘十六七歲的年紀,看上去極是眼熟,隻是在這田間野河裏,不敢冒然相認。


    與此同時,那小姑娘把揉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對著他定睛一看,也是身不由主地吃了一驚,然後瞪大了眼睛驚呼出口:“你……你是老爺?”


    “你是……你是暖兒?”


    原來眼前的這個小姑娘非是別人,正是曾在燕京城內與張夢陽朝夕相處的暖兒。


    自從當初張夢陽奉了小郡主和耶律護思的命令,把密信千裏迢迢地自西北送往燕京給蕭太後,路途之上在一個小村莊裏把蕭迪保搭救出來,並連同落難的暖兒一起帶進了居庸關。後來在天開寺裏邂逅了與蕭太後,暖兒遂被蕭太後帶回了燕京,安排進了內府。


    及至張夢陽詔安紅香會群盜有成,回到燕京做了蕭太後的禦營近侍局副都統,暖兒便重又回到了他的身邊。隻是後來他再奉蕭太後旨意,帶著使命重回西北,去向小郡主和耶律護思複命之時,就又把暖兒留在了燕京陪侍蕭太後。


    再後來,婁室用險計攻破了固若金湯的居庸關,蕭太後情知燕京不守,便帶領數萬人馬讓出京城,向北經過古北口,撤退到燕山以北的契丹草原故地上去了。


    也就是在蕭太後大軍撤出燕京之後,兵出古北口之前,暖兒竟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且沒人能說得清她的去向。這事兒不管是蕭太後和蕭迪保,還是趙德勝與晴兒,都向他述說了不止一遭。


    當時的他隻以為暖兒應該是走岔了路,與姨娘和蕭迪保等人的大隊相失,說不定哪天她聽說了姨娘和自己的所在,還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來的。


    誰知道那以後迭經變故,不僅自己居無定所,就連姨娘和鶯珠她們也被金人偷襲了大帳,在江湖上如浮萍一般的飄零遊蕩,暖兒更是再也沒有了消息和蹤影。


    這一年多以來,暖兒除了偶爾出現在他的夢裏之外,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雖說可以想見,但卻是隨著光陰的飛逝,越來越變得遙不可及了。


    甚至有時候他會以為暖兒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或許她已經在兵荒馬亂中香消玉殞,或許被哪裏的逃兵遊勇或者綠林盜寇們掠做了壓寨夫人或者枕邊人。


    每當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的心中就頗不是滋味兒,覺得自己虧負暖兒甚多,相較於這兩種可能的結局,他內心裏倒深望暖兒屬於前一種,雖說不幸,但卻走得清清白白,遠勝於在蠢漢們的壓迫下身遭淩辱,整日以淚洗麵,苟且偷生。


    有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悄悄地自問:“暖兒啊暖兒,你個小妮子究竟是跑去了哪裏?不管你是在人間還是天上,你也會如我這樣,偶爾地能念叨起你來麽?”


    好在與暖兒分別之後,他不是為了生存而奔波躲藏,就是身遭險境與人鬥智鬥勇,再不就淪為了他人的階下之囚慘遭淩辱虐待。即便是小有平安順遂的時光,也常在蕭太後、小郡主或者多保真、蕭淑妃等人的溫柔懷中沉迷繾綣,自然也就把對暖兒的思念衝淡了許多。


    但在他的深心裏麵,對暖兒確實是無時或忘的。


    而今在這墓田之旁的野河之畔,本以為終生再也見不到的暖兒,又突然似從地縫中鑽出來的一般出現在他的眼前,可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喜?


    張夢陽急忙搶將上去,難以置信地拉住了她手問道:“暖兒?怎麽會是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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