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站在何府的大門口,心中感慨萬分。


    曾幾何時,這條街道也是車水馬龍,絡驛不絕的拜訪者曾經將寬闊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而如今,大門之上,紅漆斑駁,銅獸首已然發黑,而台階之上,居然長滿了青苔。


    抬眼望,門樓之上,幾株枯敗的茅草在殘雪之中微微晃動,一隻不知從那裏跑來的野貓從破了一個大洞的匾額之後探出一個腦袋,綠瑩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吳德。


    這便是曾經的功勳老帥何其苦的府邸,曾經的八萬南方鎮軍的統帥。


    而如今,他雖然人還活著,


    其實也算得上是死了。


    門口持戈守衛的一名小校尉看起來認識吳德。


    “吳提刑,好久沒有見到您來提審這個老賊了!”校尉笑著迎上來,吳德表麵上是大理寺的提刑官,在早前奉命調查襄城之敗時,曾多次來過何府。


    守衛何府的士兵都是精心挑選的,據吳德所知,無一例外,都是有家中親人在襄城之中戰死。


    本來將軍百戰死,將士十年歸,當兵的死於沙場是常事,怨不得誰。


    問題在於事後歸來的禁軍將士將責任一股腦兒地推到了何其苦的身上,讓長安所有人都認為襄城之敗,完全就是因為何其苦老邁昏庸,指揮失誤,才讓本該大勝的一場戰事,變成了慘敗。


    老而不死是為賊!


    失去親人的長安人都恨不得馬上將這個罪魁禍首押赴刑場,五馬分屍才好。


    “前段時間出了一趟遠門!”吳德笑道:“這段時間還安靜?”


    “安靜!”校尉道:“不過總是有人跑過來往裏頭扔瓦片磚塊死狗死貓啥的,我們人手有限,有時候也是追之不及!”


    或許壓根兒就不是什麽追之不及,而是從來不管甚至還有些縱容吧!


    吳德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了文書遞給了士兵,“奉命公幹!”


    校尉嘴裏說著都是老熟人了,手中卻是打開了文書仔細地看了一遍這才還給吳德。


    回頭示意,門口的士兵這才伸手推開了大門。


    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打開的大門發出了難聽的吱呀之聲。


    吳德向內裏走去。


    後頭,傳來了校尉的聲音:“吳提刑,這事兒就明明白白的,你們審來審去,查來查去都一年多了,什麽時候有個結果啊?”


    吳德回過頭來看著年輕校尉的臉。


    他很想告訴這個孩子,裏頭的這個老人,不是你的仇人。


    但他不能說。


    隻是用力點了點頭,“很快了,很快了,所有犯了罪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誰也逃不脫!”


    校尉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他的兩個哥哥,盡歿於襄城之戰。


    門在吳德的身後關上。


    他大步向前。


    是的,所有犯了罪的人,都會得到應得的懲罰。


    幾天前離開黑冰台地下五層的時候,大尹寇仲冷冰冰地告訴吳德,可以去殺幾個人了。


    從大尹嘴裏吐出的每一個人名,並不顯於眾。


    但吳德卻知道,這些人,都是襄城之敗的元凶。


    當然,說他們是元凶是抬舉了他們,他們也隻不過是執行者,而操盤者,便是大尹現在也無能為力。


    但這些執行者,還是能殺的。


    不能明著殺,那就暗著殺。


    沒有人可以將黑冰台當成傻瓜,


    哪怕現在黑冰台已經不複往日的威風。


    可隻要大尹一日還在,黑冰台就會一日不倒。


    這一次殺人,是大尹給那些人的警告。


    別忘了,當國法無法製裁你的時候,


    還有黑冰台。


    繞過照壁,吳德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沙盤。


    整個前院,被改造成了一個演習沙盤。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步履蹣跚地走在那些縮小版的山川,河流,城池之中。手中的一麵麵小旗子拔出來,插下去,嘴裏喃喃自語。


    “大將軍!”吳德眼眶有些發熱,大步走了過去。


    老者抬起頭來,看到吳德,眼中露出了欣喜的光芒,除了有限的幾個家人,吳德是他這一年多來見得最多的一個外人。


    而且是一個能夠與他探討戰場得失,指揮技巧的外人。


    “吳提刑來了,好久沒有看到伱了,快來快來,我又找出來了幾處瑕疵,並且把他記錄了下來,如果還有機會踏馬疆場,我是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何其苦從懷裏掏出厚厚的一遝用線縫起來的紙,翻到最後幾頁,熱情地邀請著吳德來探討。


    “大將軍!”吳德伸出手,抓住了對方的雙手,眼中露出悲傷之情:“其實您最後已經想明白了,不管你怎麽做,不管你的指揮技藝有多高超,這一仗,也是會敗的是不是?”


    何其苦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整個人也完全僵在了那裏。


    “不,不是的,這是我的問題,是我的指揮失誤!”


    “這不是您的指揮失誤,這是有些人想要這場戰役失敗,想要把大秦推到萬劫不複的地步。大將軍,如果不是你,八萬南方鎮軍,隻怕要全軍覆滅。現在不管怎麽說,這一股生力軍還存在!”吳德道。


    “沒了襄城,就此失去戰略主動權,南方鎮軍隻會越來越弱的!”何其苦頹然坐倒在地上,將一座高山壓成了平地。


    “您不該回長安的!”吳德蹲在他的身邊,“您就該呆在南邊不回來。”


    何其苦看了吳德一眼,“讓我變得跟令狐野一樣?”


    “您跟他不一樣,我們知道您是忠臣。”吳德歎道:“而且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大尹說的。大尹說當時他已經派人給你送了信,讓你不要回來。可您還是回來了。不但您回來了,還把何足道將軍也帶回來了,如果何足道將軍還在南方,南方鎮軍也有主心骨啊!”


    “我若不回,便是擁兵自重,便是脅迫朝堂,脅迫陛下,那與奸臣何異?”


    “您回來了,全了自己忠義之名,可八萬南方鎮軍呢?整條南方防線呢?您可知道,現在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覬覦他們,想將他們瓜分殆盡嗎?”吳德的語氣之中有著無盡的抱怨。


    而當時在地下五層,大尹寇仲可是指天劃天的痛罵何其苦。


    說大秦社稷如亡,他何其苦罪在不赦。


    何其苦呆坐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我跟寇仲不同,他做得到的事情,我做不到。何某人奮半一生,也就隻剩下清白二字留人間了。”


    吳德冷笑:“如果那些人最終贏了,曆史便會由他們隨意來塗抹,大將軍,您隻怕很難將清白二字留下來。”


    “事已至此,夫複何言!吳提刑,你今日至此,不應當僅僅是為了責罵我一頓吧?”何其苦道。


    吳德搖了搖頭,“前段時間,我去了關外,在那裏,遇到了您的一個舊識,他讓我帶幾句話給您。”


    “關外?我在關外沒有朋友!”


    “也許不是朋友!”吳德道:“那人讓我問您一聲,時至今日,您可對二十五年前作出的選擇後悔?”


    何其苦嗖地一下站了起來,一伸手按住了吳德雙肩。


    吳德想要站起來,可往上頂了頂,放在雙肩上的手,卻如同大山一般重,竟然是連一絲一毫也移動不得。


    直到此時,吳德才反應過來,眼前的確是一個年近八旬的老人,一個朝廷待罪的軟禁犯人,可同時,他還是一個九品巔峰的武道高手。


    “誰?那人叫什麽名字?二十五年前那件事,對方怎麽還有人能活下來?”何其苦的聲音有些尖厲,嘶啞,他臉上的緊張神色,讓吳德有些莫名其妙。


    “那人叫周致,是一個先天高手!”吳德道:“他說與您曾經是故人。”


    周致,周致!


    何其苦喃喃自語,好半晌才搖了搖頭:“沒有一點映象,我的映象當中,有一個姓周的,不過他的武道修為當年不過區區八品。”


    吳德盯著何其苦,問道:“大將軍,您能告訴我,當初您做出了什麽選擇?我去查了黑冰台的檔案,可並沒有查出什麽,隻知道二十五年前,您時任長安禁軍左營統兵大將,次年,您才調往南方鎮軍,出任南方鎮軍副將,然後一呆就是二十餘年。”


    何其苦緩緩地鬆開手,重新盤膝坐下,自失地一笑。


    “不管那人是誰,但很顯然對當年的事情知道一些。如果你再見到他,告訴這個人,我不後悔,至少我當時的選擇,又給大秦贏得了二十五年的太平。”


    “如果當初您做出另一個選擇,大秦便會社稷動搖嗎?”


    “我不知道,但絕對會血流成河!”何其苦垂下了頭。“有些人生來便高貴,他們眼中看到的,與我們這樣的人眼中看到的,從來不一樣。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我不後悔,至少我讓這一代人基本上生活在一個太平的環境當中。”


    “當年大尹也參與了這件事情?”吳德試探地問道。


    “你怎麽不直接問寇仲?”


    “我不敢!”吳德誠實地道。


    “豈止是他,當年長安城中四大先天集體出動,寇仲甚至一隻腳已經踏進了神遊,可惜一戰之下,除了寇仲,剩下三個,全都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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