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別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一切皆休。


    如果說僅僅是被包圍在這裏,他還有拚死一戰的勇氣,


    那怕是死在敵人的刀槍之下,也無所畏懼。


    身上那無數的傷疤,早就證明了他是一個悍不畏死的好漢。


    可英卓死亡,大元內戰驟起,卻讓他失去了最後奮力一搏的勇氣和動力。


    意義何在呢?


    一戰之下,自己即便突出重圍,手下又還能剩下幾個人?


    沒有了實力,逃出去又能怎麽樣?


    像一條狗一樣,狼狽而回,


    讓那些人看自己的笑話嗎?


    大元重英雄,惜英雄,


    也會瞧不起喪師辱國的敗軍之將。


    而自己這樣的人,沒有實力,迎接自己的,隻會是死亡。


    鐵勒也好,阿可敦也好,可都不是什麽寬仁之輩。


    更何況,大元的傳統向來如此。


    與此死在自己人手裏,倒還不如死在這裏算了。


    “大王,大王!”秦功拚命地推搡著睡得死豬一般的哲別。


    哲別翻了一個身,有些迷糊地看著秦功:“秦人發起全麵進攻了嗎?去休去休,願戰則戰,能逃就能,想降就降,無所謂了!”


    秦功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頹喪之極的哲別,他是真沒有想到,一向看起來性子極其倔強,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哲別,陷入到絕望之境之後,竟然會破罐子破摔到如此地步。


    眼看著哲別翻了個身似乎又要睡過去了,秦功發起急來,跳起來端起桌上一大碗涼茶,嘩啦一聲潑了哲別一頭一臉。


    這可是十月底,往年這個時候,早就開始飛雪了,現在雖然還沒有下雪,但天氣也已經夠冷的了,青水河、拒馬河上已經開始出現浮冰了,再過些時日,這兩條河便會封凍。


    如果哲別帶著足夠的糧食,堅持上十天半個月的,兩河一上凍,元軍倒也並非沒有生機。


    不過可惜的是,哲別隻剩下兩三天的糧食了,等不到河水封凍了。


    而且以安西都護府蕭長車李大錘的處事周密,隻怕也做了相應的準備工作,即便封凍,大部隊脫逃的可能性也會很小。


    被冷水一激,哲別一躍而起,勃然大怒之下一伸手便將秦功的咽喉給叉住,將他拖了過來,厲聲吼道:“如今我窮途末路,連你也要羞辱我了嗎?”


    秦功不諳武道,被哲別這樣的大高手摁雞崽子一般地摁住,頓時呼吸困難,麵色漲紫,兩手拚命扒著哲別的手,嘴裏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在哲別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眼看著秦功就要昏過去了,這才鬆開了手。


    秦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邊撫著咽喉,一邊嘶啞著聲音道:“大王,安西都護府李大錘派人送了信過來,邀請大王去青水河上一聚,說如果大王不想兵敗身死,那麽這就是他留給大王的最後一個機會!”


    “誰邀我見麵?”哲別愕然。


    “安西副都護李大錘!”秦功道:“他放了一個我們被俘的校尉,讓這個校尉帶了這封信過來,那個校尉不敢來見大王,便去找了我。”


    “他為什麽要見我?”哲別此時卻是酒醒了大半,實在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莫非也想羞辱我一番嗎?”


    手按住刀柄,哲別恨聲道:“左右不過一死,本王豈會受此小人之辱!”


    “大王,李大錘身份不同,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做這些無聊之事。”秦功搖頭道:“隻怕他另有思量!”


    “見我走投無路,所以招降於我?”哲別冷笑道:“那他是想多了,哲別寧死不降。”


    “大王,現在我們身陷絕境,左右也不過是一死而已,見上一麵又有何妨?”秦功卻是道:“興許轉機便在這裏頭。”


    “不可!”大帳之外,傳來了安卡拉的聲音,一步跨入大帳,安卡拉道:“大王,這隻怕是那李大錘設下的圈套,他的真實目的,隻怕是想將您圍殺或者活捉!”


    “不可能!”秦功道:“大王,李大錘完全不必如此多此一舉,隻消圍上我們幾天,我們就會斷糧,軍無糧,必亂,更何況咱們這裏兩萬餘大軍其中一半是蠻人!”


    “那你以為,李大錘是什麽意思?”哲別問道。


    “大王,我以為李大錘約見大王您,必然跟燕都之事有關!”秦功沉吟道。“說不準,大王還能利用這個機會脫身!”


    “他還能放我們走不成?”安卡拉冷笑。


    “未嚐沒有機會!”秦功壓低了聲音:“所以要去與他談一談,看一看有沒有機會,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估摸著李大錘是想利用大王的身份,去將大元國內的這團渾水攪得更渾,他好從中取利!”


    “何意?”


    “三殿下現在燕都登基,二殿下在真定登基,大元內戰已成定局,我猜李大錘想利用大王,讓大元國內局勢更亂!”


    安卡拉聽到這裏,卻是又驚又喜:“這麽說來,大王當真有離去的可能?”


    “對!”秦功肯定地道。


    “大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即便冒險,也要見一見!”安卡拉興奮地道:“不管我們能從這裏帶走多少人,隻要大殿下您回到燕都外,西大營數萬兵馬還是可以集結起來的,即便燕都之外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但我們還可以往北方退走,那裏,可是大殿下您的基本盤。”


    清水河畔,一艘戰船悠悠順水而下。


    岸上一處回水灣邊,數堆篝火熊熊燃燒,青煙嫋嫋升起,篝火邊上,百餘匹騎士簇擁著哲別。


    片刻之後,戰船緩緩靠岸。


    一塊跳板搭上岸邊,安卡拉與秦功兩人先行上船。


    船艙之內,李大錘盤膝坐在案幾邊上,桌上卻是放著四五樣菜肴和一壇老酒。


    “怎麽?怕我設伏殺哲別?有這個必要嗎?”看著在船艙內探頭探腦的兩人,李大錘執著指著二人笑罵道。


    坐在一邊的李開心笑著替李大錘倒酒,“公子,蠻人就是蠻人,不識禮儀為何物,倒也不必置氣!”


    安卡拉大怒,想要發作,秦功卻是一把拉住了安卡拉,躬身道:“在下秦功,久仰李副都護大名,隻是現在的狀況,我們委實想不透李副都護用意何在,小心一些亦是人之常情!”


    “現在可放心了?”李大錘笑道:“哲別要來便來,不來便罷,隻不過今日要是談不攏,那明日我大軍可就要四麵合圍了!”


    秦功躬身而退,片刻之後,哲別走進了船艙。


    徑直坐到了李大錘的對麵,看著麵前的空酒杯,側頭看了一眼李開心。


    胖子微笑著替他滿上,哲別端起酒杯,向李大錘示意,兩人都是一飲而盡。


    李開心再替二人滿上。


    “我看你有些眼熟!”哲別皺眉道:“特別是這雙眼睛,總覺得在那裏見過,但我們兩個,應當從未謀麵!”


    李大錘心中好笑。


    當然見過。


    就在你們大元的皇宮之中,你跟我對了一掌,差一點兒便去見了閻王,即便解了毒,最後右手還是又麻又癢地好幾天才算完事。


    不過李大錘當然不會承認。


    “英雄惺惺相惜,未見卻如多年老友,那也是有的!”


    “一個窮途末路的英雄?你在嘲笑我嗎?”哲別道。


    李大錘搖頭:“不以成敗論英雄,而且這一次你的失敗並不是在軍事之上,而是在政治之上。在燕都,你已經輸得一塌糊途,而今日之敗,隻不過是燕都之敗的延續而已。”


    “這麽說來,我的失敗,的確是因為我們大元有人向伱出賣了軍事情報?”


    李大錘坦然道:“自然,不僅僅有鐵勒的人,也有阿可敦的人,他們是怕你不敗,擔心你不死啊!”


    哲別搖頭苦笑。


    “秦功跟我說,你今日約我來,是想放我一條生路!”哲別道。


    “你倒是有個好謀師!”李大錘哈哈一笑,道:“的確如此,我可以放你走,但你當然要付出代價!”


    “說來聽聽!”


    “其一,這裏的兩萬大軍,你得給我留下五千!”李大錘道:“我們數路大軍合圍,總得給大家一個交待,你說是不是?你這裏兩萬人,其中一半是蠻胡,我需要五千俘虜向關外百姓交待!”


    “僅僅如此嗎?”


    “當然不是,大元大殿下的身份,豈隻如此?”李大錘笑道:“我還要青銅峽,野豬嶺!”


    “這兩個地方現在都在楞格手裏吧?”


    “你回去了,自然就由你掌控大局!”李大錘笑道:“我會把楞格他們出賣你們的證據交給你,你回去之後,名正言順地收拾他。而且嘛,不收拾他,你能有足夠的錢糧返回燕都?不收拾他,他能讓你回去給鐵勒添亂?”


    “你倒是好算計,兵不血刃,不費一兵一卒便拿回了青銅峽、野豬嶺這兩處戰略要地!”哲別道。


    “那裏叫不費一兵一卒了?”李大錘道:“咱們的這場較量,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大殿下,到了現在,我們兩個各取所需,就沒有必要殺得屍山血海了你說是不是?戰場上的較量,從來都隻是政治的延續,現在我們既然有更好的辦法到達最初的目標,自然就要選一個最簡單的辦法!”


    沉默片刻,哲別一把從李開心手裏奪過了酒壇子,替李大錘滿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酒杯,站了起來道:“這件事,我應了!”


    李大錘和李開心站在戰船甲板上,看著哲別率人遠去的背影。


    “公子,這一回留下了五千蠻胡,回去之後,哲別可以依靠的蠻胡也就不多了,安玄的地位一定會大大上升的。”


    “如果哲別他們最後隻能退往北方的話,安玄的地位還會得到更進一步的提升!”李大錘笑咪咪地道:“這枚棋子,留待以後再看效果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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