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輕雲挑了一些新鮮的小菜,放在張若麵前的小碟之中,笑著道:“爹爹你嚐嚐這個,這是從驪山那邊今天早上才剛剛送來的,是有溫泉之上搭上了棚子才勉強能夠種植,不過產出不多,這時節,長安城裏能吃上這些的,可也沒有多少戶人家!”


    拿筷子拔拉著碟子裏的小菜,張若歎了一口氣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長安城外那些人,裹腹都難,我們在隆冬時節,卻能吃上春天才有的小菜。”


    張輕雲微笑不語,爹爹就是這麽一個悲天憫人的性子。


    總是抱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心態來做人,做官,做事。


    可這世上,哪裏有什麽絕對的公平呢?


    即便是大秦在最高光的時候,普通的老百姓,也不過勉強混個溫飽而已吧!


    就這,已經被稱為是盛世了。


    站起身,替張若麵前的杯子中滿上酒,張輕雲柔聲細語地道:“爹爹此去蜀郡,可謂是幹係重大,我們在蜀郡的基礎基本是零,最開始的時候都要仰仗別人,因人成事,您這脾氣可要收斂著一些。”


    “您怕與張鬆林他們合作不好?”張若瞥了一眼女兒,曾幾何時,女兒居然也能教導自己為官之道了嗎?這是在教自己做事?


    “蜀郡現在以張鬆林為郡守,是都護借重此人的蜀人身份,當然,此人也的確頗有能力,但此人過去為了生存,一直扮蠢,卑躬屈膝了多年,一旦站直了身子,不免便會剛愎自用,在都護麵前或者不敢二話,但隻怕不會給爹爹麵子。更何況,這一回爹爹可是都禦史的名義去監察蜀郡施政的。”


    “隻要他一切按規矩來,我自然不會多說半個字!”張若道。


    “爹爹,您在關外數年,相信也看到了,如果事事都死板硬套,很多事情便做不成了!”張輕雲道。“有時候要做成一件事情,不一定非得硬來,後退一步是為了更好的前進,繞指柔也不是向對方屈服啊!重要的是把事情做成,做好!”


    張若悶哼了一聲,有心反駁,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幾年來,他的改變的確很多,要是在幾年前,女兒敢這樣跟他說話,直接就要翻臉了。


    “有時候當真針尖對麥芒了,可以去找找吳德或者方小貓,吳將軍如今負責整個蜀郡的軍事,方將軍則是都護真正的心腹,這兩人能在爹爹與張鬆林之間起到一個緩衝的作用,不至於鬧得雙方真的翻臉!”


    “聽你這說法,我與張鬆林肯定會鬧矛盾?”張若不滿地反問。


    “肯定會!”張輕雲微笑道:“爹爹以前在朝時,就多看不慣張鬆林的怯懦,還曾上折子彈劾過他是吧?現在蜀郡大變局,以唐氏為首的多個盤踞蜀郡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家族被連根拔起,這裏頭的利益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


    “難不成看著他們中飽私囊也不吭氣兒?這我做不到!”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張輕雲輕聲道:“該做的,自然要做,但是怎麽做,爹爹則要細思量,一切以大局為重。有些人,有些事情,現在不辦,不等於將來不辦,現在容忍,不等於將來還容忍。”


    “知道了!”張若罕見的沒有再多說,而是點了點頭。


    看到張若能聽進雲自己的話,張輕雲開心地舉起了酒杯:“爹爹,我敬你一杯,祝你在蜀郡一切順利。”


    一杯熱酒下肚,張輕雲臉上浮起兩朵紅暈,看著嬌豔似花的女兒,張若卻是愁腸百結起來。


    這一回,可不是公事,而是私事了。


    “輕雲,過年你就二十一了!”張若輕聲道。


    “二十一怎麽啦?爹爹嫌棄我了?”張輕雲替張若滿上酒。


    張若搖搖頭:“昨天關外那邊來的情報,你也看了吧?”


    張輕雲臉上依然帶著笑,隻不過在張若看來,這笑容卻是很勉強。


    北庭都護府發了招賢納士榜,而這一次征召的對象,竟然是女子。


    數百名女子應征,他們將成為北庭都護府的新官員。


    而這也意味著,張輕雲以後也完全可以登堂入室。


    而在過去,作為知秋院這樣的部門的高官,雖然內部都知曉張丙這個人,但在公開場合,張輕雲是從來都不會露麵的。


    “這是好事啊!爹爹不是一直都嫌棄我在知秋院做的這些事情上不得台麵,鬼鬼祟祟的嗎?以後我可以直接轉到都護府去做事了!”張輕雲笑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張若板著臉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說得是蕭都護有喜這件事情。”


    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張輕雲道:“這是好事。都護是要爭天下的,一直沒有繼承人,這其實對未來的規劃很不利,現在有了後人,則更能聚集人心。”


    李大錘,蕭長車,一個都護,一個副都護,兩人都在關外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說他們二人是關外的核心和定海神針是一點兒也沒有錯,他們兩人合二為一,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天作之合,對於北庭都護府的所有人來說,都應該算是一件喜事。


    因為這把雙方的力量,完美地聚集到了一起。


    夫妻一體,原本屬於夫妻雙方各自的力量,自然敢就此歸於一家。


    而北庭都護府這一次解決蕭長車是個女子的手段,堪稱完美,不管世人怎麽看關外以女子為官這樣一件事情,反正在北庭,這件事已經是合情合理合法。


    想來接下來在蜀郡,這件事情也會逐步推開。


    當北庭以後的勢力越來越大直至獲得最終的勝利的時候,女子為官這件事情必然也會在全國推開。


    張若知道女兒的心事。


    “你二十一了,該說一門親事了!”張若緩緩地道:“爹爹在士林之中還有很多朋友,也知道許多少年才俊。”


    “爹爹,急什麽!”張輕雲卻笑了起來:“您看看蕭都護,都二十六七了吧?我還才二十一了,卻再等幾年吧!等我也二十六七了再來談這件事好不好?”


    張若歎了一口氣。


    看過了星辰大海的浩瀚,眼裏又如何還能容得下小河小溝?


    可終究是造化弄人啊!


    既生瑜,何生亮?


    女兒的確在各方麵都很優秀,但與蕭長車比起來,不管是哪個方麵,都要遜上一籌。而且在張若這樣的過來人來看,李大錘於自己的女兒,隻怕真沒有什麽男女之情。


    他重用張輕雲,更多的是看重了張輕雲本身的才幹和張氏在關內的地位罷了。


    這一點,女兒未必不知道。


    “如果伱真喜歡李都護,爹爹拚了這張老臉不要,親自去跟李都護提親!”張若咬牙道。“蕭都護我看也不是善妒之人,戰場之上威風八麵的大將軍,心胸不豁達可不成。”


    “爹!”張輕雲惱怒地站起來,給張若的盤子裏挑滿了菜,道:“你女兒又不是沒人要,再說了,即便真沒有人要,女兒也不一定非得嫁人吧?”


    張若不再說話。


    這是女兒的驕傲與自尊。


    先這樣吧,等到以後有機會了再說。


    就算以後真的不嫁,又怎樣呢?


    張家又不是養不起容不下女兒?而且如果以這個樣子發展下去,以後張家的頂梁柱,就是女兒自己了。


    張若自己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也就隻有在自家女兒麵前,才能如此的放縱一回,等踏上了蜀郡的土地,便又是一場新的戰鬥在等著他了。


    雖然說起來大家都是戰友,都是夥伴,可往往這樣的關係,反而更加的難以處理相互之間的矛盾和對立。


    安頓下了老父親,回到書房的張輕雲終於是忍不住紅了眼圈,濕了臉郟。


    想起了破廟偶遇,想起了一路相送,想起了月夜之下那雖然不好聽但卻能讓人安然入睡的歌聲,想起了這幾年來每一次的相處。


    雖然一直知道自己的愛意不過是鏡中月,月中花,但在一切都沒有公開的時候,總還是可以在夢境之中憧憬一番的。


    可夢終歸是夢,醒來了,便破滅了。


    拿起那份情報,從頭到尾,再細細地讀了一遍。


    李大錘收到這份情報的時候,一定是會歡喜的跳起來吧?


    將情報塞進了銅管之中,張輕雲輕輕地拉響了書桌邊的一根繩索。


    有人輕輕叩響了房門。


    “進來!”


    黑衣人走到了張輕去的麵前。


    將手裏的銅管遞給了黑衣人,張輕雲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都護手中!”


    雙手接過銅管,黑衣人悄無聲息地退也了書房。


    走到門邊,看著門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張輕雲伸出手雲,感受著雪花落在手中的冰涼:“誰說女子不如男?既然李都護已經搭起了如此好的平台,自然便要好好地努力一番,將來嶄新的大秦名臣錄上,為何就不能有張輕雲的名字呢?”


    咣當一聲,張輕雲關上了大門,臉上的失落和眼中的哀傷,在她關上門的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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