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散了之後,小姐同我日日在村裏玩耍,有一回,我們在後院看見牤牤種的西紅柿,特別大個兒,如同現在的大蘋果一樣。小姐就硬說那是蘋果,我說是西紅柿,小姐說西紅柿沒有這麽大。


    不管我怎麽說,她就是堅持這大紅果子是蘋果。


    我有點著急,為了證明那就是西紅柿,我在後院圍著的綠刺籬笆裏,找了個空隙,用手撥開一個容我進出的洞,爬了進去,摘了個西紅柿下來,當著小姐的麵咬開,西紅柿汁水四溢。


    我舉起來要給小姐看,證明我說的才是對的,但她說:“你偷吃西紅柿,小心牤牤罵你。”


    不多時,天擦黑了,牤牤回家了。我把偷吃西紅柿的事兒告訴了她,牤牤聽了笑起來,不但沒有罵我,還問我那西紅柿真種的這麽好嗎?居然能認成蘋果。


    牤牤為自己的高超種植技術感到高興。


    還有一回,公公趕集,帶了桃子回來,我從沒吃過桃子,第二天跟著公公牤牤上地裏去,還想著桃子的味道。帶著小姐悄悄跑回家,可是家裏鑰匙我倆沒有,我就帶著她鑽狗洞,狗洞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還是比較寬的,小姐比我大些,但是她比較瘦,也能爬著跟在我後麵。


    鑽狗洞的感覺很神奇,雖然一輩子隻鑽了這一次,但印象非常深刻——我家的狗洞是水泥澆築的,前麵交代了,我家是紅磚屋,紅磚糊水泥,堂前地勢故意修了些坡度,加上這幾年沒養狗,我牤牤又是勤儉人,裏裏外外都打掃的很幹淨。


    順著狗洞往屋裏爬時,屋裏比較暗,反而背後漏的光多,手腳並用,四肢屈行,沒幾下就爬進了家裏。我鬆了口氣,伸展四肢站了起來,往屋裏四下一打量,很快找到了目標。


    昨晚公公把桃子放在塑料袋裏,高高地掛在牆上一顆釘子處——那裏是專門掛東西的地方,對小孩子來說,即使踩著條凳,也是夠不著的。


    但,用扁擔就不一定了。我拿著扁擔對準塑料袋和釘子的交接處,由於扁擔對我來說有些重,戳了好幾次都沒中,但我吃桃子心切,不管那些,手臂都發酸了,也要硬頂。


    “咚咚咚”


    桃子落地滾了兩下,我心裏一鬆,手裏扁擔也滑一邊去了。小姐喜從天降,連忙撿了桃子,我倆打開大門,到廚房瓦缸裏舀水洗了桃子,那桃子真好吃!什麽味道我都不記得了,就記得好吃,香!


    後來小姐在油炸屋村上小學了,跟我玩耍的時間就少了,就算是放學,小姐也跟村裏其他孩子在一起玩。


    有一次,我見到公公在打小姐,似乎是她沒寫作業?忘了。


    總之,我看到公公拿著細長的竹條,狠狠打在小姐伸出來的手心上。據小姐後來回憶,那竹條還刮到了她的臉,說是十幾歲的時候,她都還能看見隱隱約約的印子——不過我倒從來沒注意過是否留有疤痕,因為從小到大,我都記得小姐長得又瘦又高又白淨,皮膚似乎沒有什麽劃痕?當時她讓我仔細去看,我也沒找到她說的那條痕跡。


    但我想,即使身上沒有,心裏也總是有的。


    與小姐相反的是,雖然我還沒有上小學,卻已經認得許多字了,公公牤牤在我犯錯時,也從來不打我。即便有一次,我和小姐在玩一個非常荒誕的遊戲,猜拳還是扮家家?總之我要依照遊戲規矩,在老屋兩座沙發中間的空隙中,拉一泡屎。


    小時候的我,還真的照做了。


    做完之後,我也擔心會挨打,但是公公牤牤回來後,我告訴他們,他們卻沒有打我。牤牤還移開了沙發,把那坨粑粑打掃了。又灑了火灰,掃了好幾遍。


    小姐同我玩的少了,我就經常去找她,有次去她學校裏,路上還看到一朵非常漂亮的花,像是橘紅交織的百合,也像是變異的南瓜花。但是後來的人生中,我再也沒有見過一樣的花。


    到了小姐的學校裏,她還沒有下課,下課之後,她看我來找她,就帶我玩滑滑坡——她們學校後麵有個土坡,許多孩子跑到上麵,坐著從土坡上溜下來,對孩子來說非常有意思。


    我也開心的學著玩兒,但沒玩幾次,她就要上課。我一個人又在外麵玩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孤單冷清——她們學校建在後山的後麵,還要再走一個峽穀,穿過小路,再爬小半截坡才到。這裏人煙比我家那邊還稀少些,離每個村子院落都不近——現在想來,正是幾個村子的中心,離誰也都不算太遠。


    小學隻有三五間房,是青瓦白牆的,看著有些滲人。後來也敗落了,荒草叢生的,連房子的木骨架都露在了外麵,不過當時在裏麵上學的人,不會想到罷了。


    我離開學堂,下了坡,又走到峽穀與油炸屋相連的小路上,路邊水田漠漠,幾隻小鳥時而飛起,有農人在田間趕著耕牛,看到耕牛,我想起一件事,那是在小姐還沒來的時候,那時候家裏還養著一頭大黃牛,公公牽著牛帶著我路過沙子地(我家最肥沃的一塊旱地,靠近河邊,這塊地經常種花生、豆子、芝麻),他突然要捂著肚子,要上廁所。


    “遠狗,你牽著牛,公公馬上回來。”


    公公把麻繩塞在我手裏,匆匆忙忙跑了,去的方向是沙子地旁邊的荒草堆,那荒草堆下有個極小的碼頭,想必當時他去河邊解決了。


    卻說我這邊拿著麻繩,這麻繩對三歲小孩來說,實在是太粗了,而且我手裏這段,細線炸起,在夕陽的映照下,散發著土黃的光,有一種古老的味道。


    而麻繩另一頭牽著的牛,對我來說就太高了,像是一塊古老的巨大岩石活了過來,我覺得自己完全不是它的對手。


    果然,黃牛動了起來,它“哞!”地低沉叫了一聲,似乎在疑惑,為啥突然不走了?


    見牽繩子的人沒有反應,它踢踏了幾下,蹄子落在地上,揚起不少黃土塵埃。


    陽光即將消失不見,整片天空紅中泛黑,馬上就完全黑下去了。我和大黃牛站在田間的小路上,前麵是一望無際的廣闊田地,極目遠眺,不知多遠的地方,影影綽綽畫著山的青影,此時它們還暈染著太陽的最後一條金線。


    太陽的光線不亮了。


    黃牛往前走了幾步,繩子劃過我的手心,跟著黃牛走了一段。


    似乎是感受到自己不再受束縛了,黃牛加快了速度,奔跑起來,跑向太陽消失的方向,繩子飛快的劃過我的手心,我撒了手,黃牛一騎絕塵消失在蜿蜒的田間小路上。


    我喊了起來:“公公!牛跑了!牛跑了!”


    不到十秒,公公提著褲子的腦袋從荒草堆裏急急忙忙地鑽了出來,他一邊提褲子,一邊問我:“牛跑到哪去了?”


    我往前一指,他拔腿就追,半拉屁股還露在外麵呢。


    後來夜色深了,我和牤牤在家吃過晚飯他還沒回來。我扛不住睡著了,第二天起來,聽牤牤講,那牛跑到蓮花村去了。蓮花村離我們這兒可遠了。


    即使這樣,公公牤牤也沒為這事怪我。


    ……


    看到田間水牛時,想起了這事兒,但想事兒不耽誤我走路,很快我就走過了峽穀,走上了山間的小路,快到家時,碰到了打柴回來的牤牤,她挑著兩大捆細樹枝——多是樅樹的,都是幹枯了落在地上的。


    “遠狗!”


    牤牤看見我就笑了起來,我一回頭,高興的喊她:“牤牤!”


    “你去哪耍了?”


    “我去找小姐。”


    “謔,你一個人走那麽遠?”


    牤牤挑著柴跟我說話,我跟在她身邊覺得很心安,小學堂給我帶來的荒涼感盡數被驅散。


    有一日,學校休沐,小姐在後院和村裏的孩子玩。我硬是要加入,他們當中有個孩子就出了個怪主意,要我證明自己是個膽大的人——具體來說,讓我玩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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