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到了,全家都上山祭祖,我被安排在大部隊裏,跟一堆孩子一起行動。山林間下過雨,地麵卻並不泥濘,大量的爬地草緊緊地抓著土地,無數植物的根係將山地捏成了一塊,不會輕易任由泥水溜走。


    踩過一個小土堆時,一個遠房姐姐告訴我,這可能是先人的墳墓,踩過的話,會肚子痛。我感到很新奇,問她為什麽。她說這世上有鬼。


    待拜過先人,家裏的大人還要去別的地方,大概那邊山路難走些,就讓我們都先回家。


    回到紅磚老屋裏,我向小姐打聽踩墳墓肚子痛的事兒。小姐不耐煩應付我,便讓我去找山下鄰居家的小姐姐。


    這位小姐姐名叫元珠子,臉龐像個倒放的桃子,上圓下尖,眼似杏核,隻是嘴巴太小,嘴唇有些薄,因此說話時,便顯得尖刻。


    珠子姐姐告訴我,那是因為祖墳裏有鬼,踩了墳墓,便驚擾了鬼魂,因此會肚子痛。


    我聽得懵懵懂懂的,回老屋的路上都在想這個,老屋隔壁的下坡處,原本荒草叢生,現在卻挖了個大坑,土坑方方正正的,讓我想起了有一回去姥姥那邊參加葬禮的時候,下葬的土坑也是方方正正的,隻是下葬的土坑沒有這麽大罷了。


    每死去一個人,就會出現一隻鬼嗎?


    我魂不守舍地回了老屋,小姐看了暗笑,她跟我說:“你看這個,這是我媽媽買給我的玉佩!”


    “玉佩?”


    我仔細看去,小姐的脖子上確然掛著一個彌勒佛的玉佩。


    “我聽人說,如果有鬼來了,玉佩就會亮起來。到時候鬼就害不了人。”


    小姐拍拍胸脯,一揚下巴,表示讓我盡管放心。


    結果當晚,天黑了,大人們還沒回來。


    我和小姐縮在大堂裏,商量著把門關上了,門關上之後,屋裏徹底黑了下來,我們倆壓根沒找到開燈的地方。


    她那玉佩一陣風吹過之後,真的亮了起來。我拖著小姐的手,兩人躲到沙發邊上,緊緊縮成一團。屋裏唯一散發熒光的,隻有她的玉佩。


    不知過了多久,堂屋的木門響了起來,這回我倆可慌了。


    “啊啊啊!”


    慌亂之中,不知是誰把玉佩砸了出去,玉佩落地,化作一攤白色粉末。大門打開,原來是牤牤回來了。她打開燈,看見我倆驚魂未定的模樣,頗為好笑。


    牤牤給我們做了飯,等吃完飯,我把事情一說,問牤牤:“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牤牤揉了揉我的腦袋,“當然啦,還有神仙呢。如果你指月亮的話,月亮神就會割你的耳朵哦~”


    我不信邪地試了一下,走到屋外指月亮,過了幾天,耳朵下麵還真出現一道疤痕。


    奇怪極了。


    不過那時我已經在學校裏了,正在學習怎麽使用字典,倒是沒人可以求證月亮割耳朵的事兒。


    時光如流水,匆匆而去。轉眼就到了暑假,我又被安置在大姑姑家,跟大姐一起生活。


    有一日,不記得為啥,我跟大姐吵了一架。


    “你給我滾出去!這是我家!”


    大姐把我推搡到門口,打開門,把我推了出去,關上了門。


    我在外麵蹲了一會兒,又跑上了頂樓玩了一會兒。不多時,牤牤回來了,把我拽回了屋裏。


    大姐還在生悶氣,到了晚上也不理我。


    我也不難過,該做什麽做什麽。隻是等大姐再跟我說話時,我就不再說任何可能惹怒她的話了。因為我知道,這裏不是我家。


    雖然好像一直都知道這件事,但,以前不會覺得有什麽區別。


    過了幾日,大姐帶我出去玩,樓下有個爺爺種了滿架的葡萄,結了幾串,晶瑩剔透,看起來非常誘人。大姐便帶著我摘了一串,酸中帶甜,吃得有點倒牙,但是又忍不住回想。


    於是,我倆又下去摘葡萄。


    這回低處的葡萄已經沒有了,高一點的我倆摘不到。好不容易從遠處搬了兩塊石頭過來踮腳,我正扶著大姐的腰,讓她摘葡萄呢,那個爺爺來了。


    大姐連忙招呼我逃跑。


    我倆一溜煙跑下了坡,停下來大喘氣之後,都因逃出生天而大笑不止。


    “走!我帶你吃燒烤去!”


    大姐小手一揮,帶我往小區外麵走去。又下一個坡,在拐角處,一個極老的老人坐在那兒。我看了一眼,發現他的眼睛竟然是青白色的,非常渾濁。


    “大姐……”


    我拉了拉大姐的手,示意她看那個老人家。


    興許是大姐以前也問過其他大人,她湊近我耳邊,用手遮擋著聲音,悄悄對我說:“我聽說,老人家老了都這樣。”


    此後,我再也沒見過這個老人,也再沒見過其他老人的眼珠長成這樣。現在想來,興許是白內障之類的眼疾吧。


    不知過了多久,大姑姑回來了,劉嬌姑姑也回來了。我家搬到了上關大橋邊上。家裏還多了一個弟弟,叫元小雨。


    大人們跟我說,小雨是大姑姑生的,但是外人問,就要說是我爹爹的孩子。我記住了,但大姐卻不相信。


    一日,我不記得因何事與大姐爭執起來,總之是關於“小雨到底是誰的弟弟”的問題。我機關槍一般輸出了事實,把不肯相信自己多了個弟弟的大姐說哭了,然後仿佛戰勝歸來的將軍一般,帶著小姐揚長而去——我和小姐現在都住在上關大橋那邊,不用再擔心觸怒大姐被趕出家門了。


    可是家裏原本隻有我和兩位姐姐,小雨來了沒多久,伯母又生了個小風。這下就有兩個弟弟了。


    大姐一家,仍叫我小小。小雨和小風,卻稱呼我“三姐”。


    好嘛!我也算是長輩分了?


    隻是小雨實在可惡,長大些後,就極喜歡玩槍,雖然隻是玩具槍,但子彈打在人身上也是很疼的好不好?


    有一天,小雨又在家裏用玩具槍打我,我屢勸不聽之後,計上心來。


    我拿了個茶杯,到廁所尿尿,裝了一杯子尿液之後出來,騙小雨說這是冰紅茶,給他喝。懵懂無知的小雨信了我的鬼話,真的喝了一口。


    我哈哈大笑,把事實告訴了他,小雨馬上傻眼了,衝到廁所去嘔吐,又灌水洗嘴巴。


    從那之後,小雨再也不敢欺負我,變得乖巧許多。


    小姐和伯母也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伯母整日喝中藥,弄得家裏好大一股氣味。等她們搬走了,我也快開學了。


    這個學期的聖誕節,張老師還扮成聖誕老人來寢室逗我們玩。我還在自然課上學習了“靜電”的知識,整天用小尺子摩擦毛衣,然後用小刀紮那些會跳舞的紙片玩兒。


    晚上睡覺的時候,一脫毛衣,靜電刺啦作響,亮起的綠色電弧,總是讓我感覺非常新奇。


    一個學期結束後,我得了雙百分。


    劉嬌姑姑來接我,我倆坐在三輪摩托車上,我很自豪地把試卷給她看,她笑著拿過去,那試卷卻被一陣風吹走了,三輪已經開動,試卷再也拿不回來了。


    我有些難過,劉嬌姑姑卻依然笑嘻嘻的,不以為意。


    我跟爹爹說,我考了雙百分,他說:“真的?”


    我頓時沒了心情。


    整個寒假怎麽過的我也忘了,隻記得開春之後的那個學期,張老師不在了,聽人說,她去廣東府了。


    班上來了個難纏的女生,名叫蘇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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